江逾白停下脚步, 转过身望向宋白映。

  宋白映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在这一刻紧绷着,嘴里说出的话也一样紧绷:“你的出生就是不干净的,你整个人都是脏的。”

  江逾白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自己是怎么来的这件事本来也没有多重要。

  他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眼皮轻轻抬起:“我是脏的,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臭水沟吗?”

  “你说什么?”

  “我说, 你是臭水沟吗, 什么臭味都往外发。 ”江逾白冷着一张脸, “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啪的一声, 宋白映的巴掌打在江逾白脸上,冷白色的皮肤上很快泛起一层骇人的红。

  死一般的寂静,房子里落针可闻。

  沈南晏走上去拉了江逾白一把, 被江逾白推开。

  宋白映:“你以为你是谁,没有我你能长这么大?你能住这么好的房子穿这么好的衣服?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你呢, 只知道打架, 上网, 玩游戏,你自己说说你有半点学生的样子吗!”

  江逾白任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你管我?我是你随便在路上捡的阿猫阿狗吗?随便给口饭吃给个床睡就算拉扯了?”

  他小时候饿了病了,只有保姆照看, 有时候保姆不在,只能硬抗;他怕黑,却一个人蜷缩在偌大的房间里, 承受打雷的夜晚;他被高年级的人围堵在小路里抢钱, 鼻青脸肿跑回家告诉妈妈,得到的却是一番更为刺耳的谩骂。

  他从来就没人管过, 他没有家,没有父母,他是一个躲藏在法律之下的孤儿。

  宋白映的话在他这里就是笑话,跟他一样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说着笑话的人却像是被江逾白的话刺到了:“他就是一个人渣,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这这张脸却越来越像他,整天在我眼前晃悠,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字字诛心:“你和他一样,长着一张人模狗样的脸,只知道干一些野蛮的事,打架,喝酒……”说到这里,她失神地停顿片刻,“你跟他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逾白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

  他说:“我懒得管你们两个人的陈年旧事,你也别想管我。”

  “你以为我想管你,我看着你那张和他越来越像的脸,恨不得你哪天突然消失,永远也别出现在我的眼前!”

  “好,不就是不想看见我吗,我不在你眼前晃就是了。”

  话音落下,江逾白走到门口,开门走出去后又反手狠狠将门甩上。

  徐涧见事情走向越来越糟糕,站在宋白映身边小声劝她,沈南晏飞快地开门追了出去。

  江逾白出门后就跑了起来,夜风吹在脸上让那阵还未完全退却的灼烧感又重新滚烫起来。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看见前面有一家便利店,突然很想进去买一包烟。

  他这么想着,已经走到门口了。

  柜台的两个服务员正在聊天:“诶,我之前跟你提的那个,住我隔壁的,因为强|奸、抢劫还有些别的七七八八的事坐牢的那个,最近出来了!”

  “就是那个判了十六七年,以前喝酒后强|奸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的人吗?”

  江逾白推门的动作一顿,没再继续。

  店里的人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还在讨论刚才的话题。

  “对,就是他,听说那个女生还是个搞音乐的呢,她爸爸因为这件事忧心得住院,没过多久就走了,当时这件事在我们那一条街传遍了都,那个男的叫赵力,是当地出了名的流氓,经常调戏小姑娘,现在放出来了还是整天不干正事,回家就知道扰民,大家都怕他再做出当年那种事,好多家里有姑娘的人家都张罗着搬家呢。”

  旁边的女生担心道:“这种人还是离远点好,你回家要注意安全。”

  “是要离远点,被这种人缠上了真够倒霉,甩都甩不掉,这不,刚放出来就去找当年被他……”女生有点不愿意说出那个词,“……的人,听说还找出个儿子来。”

  “啊?他怎么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说是长得像,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生厌恶道,“谁知道呢,没准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自从他找到人家后,人家把孩子都送走了,最近他天天堵人家门口守着呢。”

  说完后她压低声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些都是他天天晚上在家里发酒疯说出来的,那声音大的,街坊邻居被他吵得没一户能睡着。他家里就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力再管他了。”

  手上的力道倏地重,推拉门响起吱呀一声,江逾白下意识松手想走,店内的服务员转头向他看来——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他停顿片刻,还是走了进去,目光直指柜台:“一包烟。”

  “请问你需要哪……”

  “随便。”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戾气太重,服务员不敢再问,就近取了一包递给他:“请问您是微信还是现……”

  江逾白烦躁地拿出手机,点开付款码:“快点。”

  服务员没有认真看他的脸,如果仔细看的话,想必不难发现面前这个少年,和他刚刚还在谈论的男人长相有七分相近。 。

  江逾白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了才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

  他随便找了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坐下,手里把玩着烟盒,想着刚才在店里听见的对话。

  强|奸。

  这两个字像刺一样,扎得他心脏喉咙都隐隐发疼。

  难怪宋白映这么讨厌他,难怪他们都说他不干净,说他脏。

  原来他才是那个真正在阴暗里发臭的水沟。

  他没有吐出嘴里的烟,就这样含着,靠着有点泛潮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兄弟,可以借支烟吗?”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睁开眼睛,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映入眼帘,他刚想说谁跟你是兄弟,那人又接着道:“我有火。”

  捏着烟盒的手指动了动,江逾白递过去,示意他自己拿。

  “呦,还是软中华。”那人熟练地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又熟练地点上火,然后深吸一口,吐出一圈白雾。

  “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了?”

  江逾白挑着眼皮看他,没回答这个问题:“火。”

  老人笑着给他点上,而后毫不客气地曲腿在他旁边坐下,因为常年捡破烂而沾上的难闻气味飘到江逾白的鼻腔,让他有点反胃。

  但他没说什么,任由老人挨着他坐下,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手里的烟。

  “没抽过?”

  没人回应。

  “烟这个东西说好呢也不怎么好,说不好呢又有点好处,遗忘他比不上酒,但是当尼古丁进入你的血液,刺激你的神经,你的大脑会短暂的忘却烦恼,让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快乐。”

  江逾白拿起那支点燃的烟,放进嘴里。

  他用力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老人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又把烟递进嘴里,故意在他面前细细地吐出一圈烟雾。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着香烟的味道。

  江逾白:“你有想要忘记的烦恼吗?”

  “有啊,当然有,所有人都有烦恼,没有人不想忘掉。”

  “可是我不想。”

  如果忘掉了,他这么多年努力活着的意义就没有了。只有记着,不停地翻,反复地想,他才知道自己努力的目标是什么,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离开的是什么生活,渴望得到的又是什么生活。

  老人望着他欲言又止,他的眼神不好,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身旁少年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有颓唐,有迷茫,但更多的是少年人独有的坚韧。

  老人沉默地抽着烟,没有接话。

  江逾白也沉默地抽烟,他还是不太习惯烟雾涌进肺里的感觉,只抽了几口就呛得他满脸通红。

  烟雾缭绕中,他侧过头,垂着眼睛咳嗽。

  忽然,眼前唯一的一点光线被挡住了,本就算不上明亮的空间霎时被黑暗笼罩过来。

  抬眸,面前的人微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胸口起伏地喘着粗气,黑亮的眼睛沉沉地盯着他手里的烟,目光凝滞片刻,又落到他的脸上来。

  他下意识想要将烟藏起来,最后还是忍住没把右手伸向背后:“你从哪里开始跑的?”

  沈南晏喘着气回头,望着一个地方说:“那里。”

  明明他没具体说是哪里,但江逾白就是懂了。

  长街的对面,跨越两条斑马线,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老年公园。

  那么远的距离,江逾白很想问你眼睛里是装了望远镜吗,但是转头对上沈南晏的目光,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扔了。”

  “什么?”

  “手里的烟,扔了。”

  老人抽完最后一口,撑着墙壁起身,在墙上把烟摁灭,举起烟对着江逾白敬酒似的抬了一下:“谢谢你的烟,老头我先走了,家里的孩子这会又该折腾了。”

  目送老人离开后,江逾白感觉有人在向自己靠近,手上触感微凉,随后,指尖的东西被人抽走了。

  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说的却是:“你有什么立场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