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村离始兴县城的市集仍旧是有些远的,先前从村子拉着牛车出发也得半天才到渡口。那渡口只有小船并且只有三四艘, 每回遇上赶集总得先把一个人一头牛运过去, 再回过头运货。如此一来别人便要排许久的队, 多有不便。

  可自从邺沛茗建了码头, 又让人造了可承重两百多石粮食、十余人的船横渡浈水。村民将家中多余的土豆、莱菔拉去卖或以物易物便轻松多了。

  附近村子的村民见状, 便也想占点便宜。可那码头邺沛茗早已交给石大明打理,南岭村的村民横渡无需缴纳费用, 可别人便得按人以及货物量来缴纳费用。不过邺沛茗见都是普通的百姓,便让石大明等只收几钱也就罢了。

  每到年关的这时候, 家里就算再揭不开锅都会让家中看起来喜庆一些, 为此几乎每一家的人都要去赶集,去不了得也会托邻里带些东西回来。为此隔壁村子的人便会过来求南岭村的村民帮忙。

  石大明便道:“公子,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吃西北风了。”

  当初他们的工期结束后,邺沛茗给了他们自由, 要走要留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有的人忧心他们并不是南岭村的村民,没有地, 也没有活干会饿死。邺沛茗道:“这好办。”于是将码头交给石大明打理。

  邺沛茗规定码头的生意不好的时候, 无需石大明缴纳费用,只在码头生意好, 并且有盈余时缴纳她一部分费用便行了。如果往来码头的都只有南岭村的村民,那石大明他们的生意自然不会好。

  邺沛茗道:“这也好办,限定每人可免费承运的物资重量,超出部分便照旧收费。”

  这规矩下来一开始南岭村的村民也有些怨言, 不过是邺沛茗亲自下的命令,他们便都收起了当好人帮别人带东西的心。

  而自从建了码头,那从浈昌县经过的船便也在此停靠了一下,整备补充物资,紧接着才会继续顺着河流而下,到韶州去。石大明见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财路,便也带人建造了大船,也开了一条到韶州甚至是更南边的浈阳等地。

  时值私盐贩子黄化及率众响应王矩造成孚朝廷的震荡,而官府便加大了打击私盐贩子的力度。又值动荡时期,在外行商十有九难便都缩减了行商的范围,像始兴县、仁化县这等人少又不富庶的村子,便没有多少盐商愿意到这些地方贩盐。

  邺沛茗虽然自己有不少盐,但也不足以长期供应给这么多人。更何况盐铁自古以来便是最重要的两项税收来源,占了国库一年收入的一半。在行军打仗时,给兵士的军饷多数非钱,只因钱携带不便,故而多以绢、布、米、粟、衣服与盐为主。

  所以盐这种必需品,自然是越多越好。而后石大明通过邺沛茗的授意与盐官打好交道,并以盐商的身份买了不少官盐,在浈水一代的县、村售卖,渐渐地便打出了名堂来。

  眼见花草树木的嫩芽都钻了出来,整个岭南道便也入了春。

  岭南道素有“瘴疠之乡”的恶名,其二十余郡因地势低湿、暑热、山川之间而多瘴疠。不过因为岭南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环境,也会适当地做些防护措施,故而会因此而得瘟疫者甚少。

  邺沛茗查过相关的医书,以往记载的瘟疫爆发必定有一些特定的条件。或是在大水、干旱、饥荒以至于人食人等恶劣的环境;又或是因战乱带来大量的人口,本来的生态平衡也遭到毁灭,从而导致瘟疫的发生并大面积传染;还有类似于现代的“非典”特征的瘟疫。

  而游戏的背景虽提及会有瘟疫流行,却没提及时间与瘟疫产生的情况,这让邺沛茗为此而烦恼了许久。陈沅岚在许久以前便发现邺沛茗进城时带回来的医书,又得知她在查关于瘟疫的事,便奇道:“沛茗你为何忽然便关心起瘟疫之事了?”

  实际上邺沛茗很早便开始注意这事了。在防止发生洪涝灾害的事情上她已经做了许多布防,而这边也不必担心会大旱。“瘴疠”于不适应这儿的气候条件的人而言的确有感染“疠疾”的风险,但也不会太过严重。

  如此一来,也只有战乱才会为岭南带来瘟疫了!邺沛茗忽然便想明白了这点。不过,也不排除是其他地方发生的瘟疫……

  “防患于未然罢了。”邺沛茗道。

  “沛茗还懂医?”

  邺沛茗摇了摇头,她不过是准备看看哪些草药会有用,就多备着些罢了。

  陈沅岚闻言便俯身指着医书上的草药名道:“这是柴胡可止疟疾,用柴胡、黄芩、人参、半夏以及甘草加生姜、大枣煎成小柴胡汤,对治瘟疫有功效。”

  邺沛茗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把她瞧得脸都红了,她才娇嗔道:“你、你为何这般瞧着我?”

  “我见这纸上并无写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带回来的这么多医书就放在书架子上,瑶儿拿书来念之际,我瞧见了便拿了本来看看。”陈沅岚话一顿,“还望沛茗莫要怪我擅自动了你的书。”

  “怎会呢,莫说我是放在书架子你随意看,哪怕放在我的心里,你也可随意拿。”邺沛茗眉头一扬,坦荡道。

  陈沅岚瞪着她:“沛茗你、下流胚子!”说完便要出去。

  邺沛茗的身体轻松地站起来拦在她的面前,笑道:“我这是肺腑之言,为何说我是下流胚子?”

  “你、这……”陈沅岚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是不知如何辩解。明明是邺沛茗言语调戏她,她怎么就不许说邺沛茗是下流胚子了?

  “好了,莫恼了。”邺沛茗拉着她的手,又让她在长板凳上坐下,自己再坐到她的身边去,将医书放到她的面前问,“沅岚可都看过那些医书了?”

  “我只翻阅了一本《诸方》。”

  “如何?”

  “里面记了许多病症的药方,只是有些记得不详,并无说明该草药应配制多少量。除此以外,其中也不乏治好了许多病的有效的药方……”陈沅岚回忆起书中所看的内容,说起话来也毫不含糊而且颇有见地。等她说完回过神来,发现邺沛茗又盯着她瞧,她也不脸红了,而是回视邺沛茗。

  “你少干些粗重的活,若得了空便拿书架子的书来看。我知你一直以来,认为我好心救了你与瑶儿并收留了你们,你无以为报,唯有多帮我干活以抵偿这份恩情。以前我并不想强迫你改变这一观念,只是我不会因为救了你们便时刻将你们摆在被救的位置上。如今我发现你有别的事情可做,就不要将身心都放在这些粗活上了。”

  陈沅岚的小嘴微张,心中百味杂陈,她既诧异于邺沛茗与她说的这番话,又感动于邺沛茗对她的关怀与考虑。嘴唇嚅动:“可做别的事情?”

  邺沛茗敲了敲四方桌上的医书,点了点头:“看书。”

  “可我——”陈沅岚正要告诉邺沛茗,这世上是没有女子会学医的,话到了嘴边她便咽了下去。于邺沛茗而言,没有什么是女子不能做的。

  “医术或许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但是你懂得一些寻常、不难诊断的病的药方,日后生些小病,自己去抓药倒也方便了。再者,村子里没有大夫,若生个病也得跑大老远地去别的村子请,多麻烦。”

  “那沛茗不怕我学得不精,抓错了药?”

  “我又不需要你当医女。”

  陈沅岚想了想,她诸多推搪的话倒显得是邺沛茗求她学似的。邺沛茗让她做许多以前都不可能做的事情,她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这岂能辜负了邺沛茗一番好意呢?于是应下。

  俩人正要就药方之事继续讨论之时,宋瑶闷闷不乐地回来了。陈沅岚道:“不是说要和小丫她们去玩吗?怎的就回来了?”

  “不去了,我回来读书。”宋瑶乖巧地翻出邺沛茗让她读的《诗经》。

  陈沅岚和邺沛茗都从她的表情看出了她的心情,而自从在这里安定下来后,宋瑶的性子好不容易从让陈沅岚感到心疼和心惊的成熟、深沉,慢慢地又活泼和天真了起来。

  除了读书和偶尔帮忙喂养家禽外,她便常跟村里的其他孩童一起去村子附近玩。邺沛茗许她每日玩一个时辰便得回来,今日她出去不过一刻钟便回来了,实在是有些反常。

  “怎么了?”邺沛茗问道。

  宋瑶盯着邺沛茗,小小的眼睛里,却有了复杂的情绪在。她低下头似是在思考,稍顷又抬头道:“沛茗你若是男的便好了。”随后小声嘀咕,“这样就能当我的阿耶了。”

  陈沅岚蹙眉:“瑶儿,你在说什么?”

  邺沛茗将她的嘀咕之言听得清楚,她哑然失笑。

  宋瑶的小脸显得很别扭。如今的她已有七岁,可若按周岁来算也不过是六岁。她与去年的时候相比还是长开了一些,眼睛没有先前那般圆了,下巴也显现出来了。

  “瑶儿,跟娘说,到底发生了何事?”陈沅岚问道。

  小脸一皱,宋瑶便哭了出来:“阿娘,我想要阿耶……”

  陈沅岚的脸色一变,有些发白。宋瑶已经很久没提及宋将军了,而她也很久没有记起他来,甚至渐渐地淡忘了往昔在将军府的一切。可忽然之间,宋瑶哭着说,她想宋将军了……

  她猛地扭头看着邺沛茗,她甚至有些恍惚,她与邺沛茗之间到底算什么?

  邺沛茗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她拍了拍陈沅岚的手,让其稍安勿躁。而起身过去,拉着宋瑶的手:“瑶儿先别哭,我们出去走一走。”

  宋瑶抹着眼泪,跟着邺沛茗走出了院落,避开了村子而走在田边的小路上。宋瑶虽然听邺沛茗的话不哭了,却依旧一直掉眼泪。邺沛茗问道:“可是有人说瑶儿了?”

  宋瑶委屈地点点头:“他们都说沛茗姓邺,而我姓宋,沛茗不是我的阿耶,我也没有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