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村子的人口多了起来,关于宋瑶没有跟邺沛茗姓的诸多猜测便出来了。有的说宋瑶是邺沛茗和陈沅岚捡回来的, 有的说邺沛茗是捡破鞋了, 还有的说这是因为邺沛茗要避讳, 不能让女儿随她姓……

  这些话自然传入了陈沅岚的耳中, 她的心情很复杂, 可她却不会为此多解释一句。邺沛茗虽然听力不错,可村里的人大老远的见到她都会自动自觉地闭嘴, 故而她听到的倒是少许多。可大人之间的八卦,孩子也会多多少少听了去, 便有了今日这一遭了。

  以前邺沛茗活的洒脱自在, 从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故而她与陈沅岚、宋瑶的关系的传闻, 也从不辟谣或说破而是随他们去了。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这种随性洒脱与寡淡,能将这样的事情不摆在心里,更何况以邺沛茗的条件, 欲与她结亲的人也多了起来,是非便也多了。

  而邺沛茗哪怕心里喜欢上了陈沅岚, 想和她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任别人说去她也不在乎。可她从未想过让宋瑶跟她姓。

  在这个时代,姓氏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家族、血脉的延续, 对士族和名门望族而言姓名是爹娘给的,不可随意更改。她知宋瑶心中一直都有宋家,也心心念念地要为宋将军复仇,所以她更不会去让宋瑶改姓。

  可此刻……

  “瑶儿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都这么过下去吗?”邺沛茗问。

  宋瑶隐约明白邺沛茗的话中意思, 她还想着为她的阿耶报仇,自然不甘于这样平静的日子。可是她也明白,她的阿娘和她都吃了不少苦,逃亡的日子好不容易结束,她们好不容易能有平稳的生活,她又怎能拒绝呢?

  “瑶儿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邺沛茗不等她回答,又问。

  宋瑶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道:“这不由我选择——至少我现在不能。”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她如今办不到的,一旦有了这种认知,她便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邺沛茗心中暗道:“孺子可教也。”看着宋瑶的小脸,她实在是不忍跟她说太多现实的话题来,这会给她带来许多负担。

  “我虽非男子,也当不了你的阿耶,可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第二个阿娘。不管是阿娘还是干娘,人前人后我们都是一家人。”早在她遇见她们开始,她的命运便已经跟她们绑在一起了吗?邺沛茗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宋瑶抬头看着邺沛茗,她努力地理解着她的话,道:“可沛茗是——”

  “唔,或许在别人的眼里,我是邺北,是南岭村的村长。可是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都是邺沛茗,只有你们才知道和认识的邺沛茗。”邺沛茗说着,又蹲下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可是我与你阿娘还有瑶儿三个人的秘密哦。”

  宋瑶似乎为自己怀揣着这样一个只属于她们三个人的秘密而感到莫名的兴奋,她转悲为喜,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好!”她又与邺沛茗击掌,在苍天大地的见证下定誓言。

  “那……瑶儿可还要阿耶?”邺沛茗问道。

  宋瑶一怔,小脸又别扭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暂时不要了。”

  逗得邺沛茗哈哈大笑。

  回去后,宋瑶便去找别的孩子玩了,邺沛茗正要回去烧菜做饭,马锋又有事来寻她。事关朝廷征兵的事宜,众人都聚在了一起,就等邺沛茗过去了。

  王矩义军自在徐州一战中战败受挫,于宋州休整后又一鼓作气西进打下了颍州、豫州、许州三座大城,大大地鼓舞了各地起来响应的义军的士气。于是西南边的庞起义军北上攻下永州,义军队伍发展至五千多人。

  然而令朝廷焦头烂额的还有江南东道东阳的一个叫张元宝的义军头领,他于东阳附近的村子集众数百,冲破东阳城的防守,声威大震。张元宝的东阳义军进城后,打开府库,派粮赈济穷人,同时招募身体强壮的壮士,起义军的队伍很快便发展至数千人。

  江南东道历来为朝廷国库税收过一半的繁荣之地,又因没有多少重兵把守,一旦有叛乱,则附近的州府极容易沦陷。为此,朝廷要忙着应付在眼皮子底下作乱的王矩义军;又要对付在西南边,队伍日渐壮大的庞起义军;还得想着怎么遏制东边的东阳义军。

  如今朝廷能用的兵不多了,各道的都督也都上书请拨军饷,可空荡荡的国库哪里还能拨得出那么多钱粮作为军饷?以往征兵总是一户出一壮丁,后来逃兵太多便减少至十户出一丁,当今丞相认为如今征兵不能强制,这会使得更多的百姓追随义军,于是朝廷决定以极低的价格进行征兵。

  征兵虽以自愿为主,但朝廷承诺给予田地为赏赐,便有不少人动了心。南岭村的村民已有土地,自然不会再为朝廷开出的条件吸引,但是对跟着石大明的原山匪们来说,便有吸引力了。

  邺沛茗到达用以聚集起来议事的议事屋时,只有几个跟在邺沛茗身边办事的人在,石大明便在其中。他们见了邺沛茗纷纷起身道:“公子(村长)。”

  邺沛茗开门见山道:“有多少人?”

  石大明的眉头一直都未曾舒展,闻言便比划了一下:“十八人。”

  邺沛茗挑眉:“倒是比我预料的要少些。”

  “大部分人都记着村长的好而不愿离去,只有那十八个人或因为受不了整日在水面上飘带来的眩晕感,或因为对田地依旧有眷恋,或因为过腻了这样普通的日子……”

  “竟然还有人不喜欢过平静的生活的?”马良才惊诧道。

  “这也是一种志向,在我这儿,我给不了大家荣华富贵,给不了大家高官厚禄。对于一些想要出人头地的人而言,这种日子自然是没有盼头。”邺沛茗谅解道。

  “可当初大家都是奔着能有个安稳的生活而来的。”石大明身边的人道。

  这一点,石大明倒是有答案:“轻易能得来的,大家都不懂得去珍惜。当食不果腹时便想着能有安稳的日子;当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了,便会想着过上更好的,受人敬仰的生活。杀十贼赏钱一缗,杀百贼升一阶,赏钱十缗……”

  “可去做朝廷的兵士,那不是得跟百姓对着干吗?朝廷征兵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去跟那些揭竿而起的百姓打吗!而且打仗九死一生,就因为日子太、安稳而去送命,这值得吗?”

  “这样吧,能劝得留下来的便劝;若是劝不来,人各有志,便随他们而去吧!”邺沛茗道。

  “劝什么?公子,依我看,这些人心中只有利而无半点道义,想当初若非公子,他们能有这样的安稳日子?让他们都离去得了!”马锋道,他的话说出口,石大明和他身边的手下脸色都颇为不好看,但是他们明知马锋说得对,便也没有开口反驳。

  “锋哥,当初全因石当家相劝,我们才避免了一次见血的打斗。所以,能让石当家处理的事情,我们不便置喙。此事就这么决定了,莫要再提。”邺沛茗敲打道。

  “是。”马锋应下后,看着脸色好了许多的石大明,“方才我失礼了,还望石当家莫要见怪。”

  石大明有了台阶下来,也不好跟马锋计较,便摆了摆手:“锋哥不必见外,唤我明哥便可。”说完,他又对邺沛茗道,“对了村长,你让我买的已经在回来的船上了,预计明日也该回到了。”

  邺沛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石大明虽然好奇邺沛茗为何要买这么多盐,但这毕竟是邺沛茗的私事,他不好过问。

  议完事,众人散去。石大明和他的手下走在后面,他俩看着这慢慢地造出了规模的村子,以及在一望无际的良田上忙碌的村民的身影,感慨道:“这儿当真像世外桃源。”

  “世上不乏拥有大片土地者,但受官府的苛捐杂税以至于家破人亡者也不在少数。可有能力负担起这一切,还不受官府滋扰的,可非泛泛之辈。”石大明道。

  他的手下认同地点头,又好奇道:“不过这田里种的都是什么,不像是稻、粟。”

  “我听村里的人说,这是邺村长从海的另一边带回来的粮食种子,叫红薯还是地瓜。早前还要‘育苗’,这个时候才能下地,讲究不比咱们种稻少,不过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

  “这个邺村长当真是令人琢磨不透。他请咱们修建的河坝虽说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良田受大水之灾,可整体的图咱们也瞧了,倒像是他将自己的地盘用高高地墙给围了起来。这背后是山林,更里面是大庾岭,依山面水。村口还垒起了木栏和观望台,在村子里头还有专门议事的议事屋,闲时又让村民们习武强身健体,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儿是某支军的行营呢!”

  “小心说话。”石大明的眼神沉了沉,手下忙闭嘴,又小心地留意四方。此时正值敏感时期,他们的这些话足以将邺沛茗以及南岭村的村民往密谋造反的刑台上送了。

  “回去再劝一劝白哥他们,若是执意要去从军,那便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去吧。”石大明又叹气道。底下的弟兄们要离去,他自然是感到失落和难过的,但是正如邺沛茗所说,人各有志,他们阻止得了他们离去,却留不住那已离去的心。

  经过石大明的一番劝,有四五个人改变了主意而继续留下来,仍有十三个人要离去,石大明也不再挽留。虽然他的盐买卖做得不错,而以至于人手有些不足,可也不差那十三个人。

  而邺沛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吃完了晚膳,又抽问了宋瑶的功课,然后躺在床上看书。烛台在床头边上,烛光熠熠,但看书仍旧是有些费劲。

  陈沅岚进来,说道:“你总让我夜里不要挑灯做女红,你却总在夜里看书,也不怕伤着了眼睛!”

  邺沛茗合起书扔到一边,笑了笑:“不过是有些事想要马上弄懂才翻一翻书罢了。”又看一眼系统上显示的时间,发现陈沅岚回来得要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你又在忙什么,这么晚才进来?”

  陈沅岚面向着烛光的脸微微抖了抖,虽然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她寻思着邺沛茗也不是外人,便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换月事带去了。”说完便扭过脸去。

  气氛沉默了一小会儿,邺沛茗“哦”了一声,道:“那早些歇息吧!”说着还掀开了被子。

  陈沅岚脸上热乎乎的,她慢吞吞地躺上床挪到被窝里。胸口依旧如擂鼓般躁动着,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息,扭头问邺沛茗:“说起来,我似乎没见过沛茗来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