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充隆的投降虽引来不少义军的怒骂,但是跟着他降了的还有九百多人, 余下宁死不屈, 还颇为鄙视吴充隆的行径的则被斩首示众。

  这九百人如何处置是个难题, 最后从中挑出身体强壮的二百人给邺沛茗, 余下七百多人充入军中。至此, 这场起义算是彻底失败了。

  没过多久,南海王便决定撤军回岭南去。

  当初他派出了四千精兵, 后又亲率三千精兵、五百铁骑至此,如今竟只剩下两千人不到, 而且还有一半的人是招降的义军!他甚是后悔听了幕僚的话贸然到此, 如今他倒是可占着郴州不还,可眼下的郴州百姓生活困顿、流民问题也未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恐生疫疾。

  思前想后,加之入了夏后,这一带湿热且多雨, 他有些受不住,便打定主意回岭南去, 下一回任是皇帝亲自下旨让他援救, 他都不干了!

  众人终于等到了回去的命令,心中十分兴奋。石大明等人更为激动, 他们二月便来了此地,如今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邺沛茗也道:“南岭村的稻恐怕都已经长到腰这么高了。”

  “公子可想夫人了?”马锋问道,他有些想他娘子和她肚里的孩儿了。

  邺沛茗的脑海中浮现出陈沅岚的模样来,她的嘴角一勾, 心情也颇为不错:“想,但是还得再过一段时日才能相见了。”

  马锋一怔,随后便明白了。他们已是南海王的亲卫,回到岭南自然是一路随着南海王到他所在的治所——广州去。若他们想要与家人相见,也唯有让他们乘船顺着浈水一路南下到广州去。想到这里,他兴奋的心情稍微冷却。

  从郴州离开的时候下着大雨,由于船只不足,南海王等人便乘船离开,而剩余的兵士则走陆路。

  南海王所在的船上除了孙仲浩及十个牙兵,便只有邺沛茗和马锋、石大明几人。南海王心里也想对邺沛茗多一些了解,便和她闲聊了起来,得知邺沛茗是南岭村的村长又参与了剿灭吴三那伙山匪之事后,对她的戒备便差不多解除了。毕竟剿过山匪的人,总不会是跟义军是一伙的。

  倒是孙仲浩闻言,便阴阳怪气地道:“你为广州浈阳人,为何逃去建了什么南岭村?莫非你是犯了事的犯人?”

  “你莫要血口喷人!”马锋沉声道。

  邺沛茗不急着反驳,而是酝酿了一下情绪,才声情并茂道:“三年前,浈阳发生过一次大水,在那次大水中,无数百姓被无情的大水冲走而尸骨无存,良田被毁,无家可归……我侥幸能活下来,望着那被水淹没的故土,你认为我还如何回得去?”

  三年前邺沛茗压根就还没来这儿,她所说的也不过是套用了游戏背景的某个NPC的身世。不过她的心里有些没底,毕竟那是NPC的身世,在这个地方是否有这样的历史还说不准。

  虽说她可以为了不露出破绽让孙仲浩查而没必要跟他解释太多,毕竟收受贿赂而伪造公验牒件是死罪,那些官吏不会暴露她的身份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让孙仲浩去查,他指不定要虚造什么来污蔑她。

  南海王脸上悻悻然,他身为岭南的大都督,在那次的大水中未能妥善安置流民,是他的过错。于是为了掩饰尴尬,便道:“够了,不管是何人,只要能为我所用的,我一概不追究从前的事。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能用他,便不会怀疑他,日后这些旧事你们就不许再提了,免得揭人伤口!”

  末了,南海王又想起邺沛茗方才的话,她虽然没有明言官府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但却用背井离乡的后果告诉了他,当年官府是如何对流民置之不理的。

  似乎是为了掩饰心虚和减轻罪恶感,他道:“既然你为南岭村的村长,又立了大功,你任城内兼六院兵马使后便不便打理村子了,那就免去南岭村的赋税了吧!”

  “谢王爷!”

  马锋等人十分欣喜,免去赋税后,村民的日子怕是好过许多了。同时心想着也亏得南海王不知道南岭村的收成,否则定要气得捶胸顿足了。

  舟行四日后,便回到了广州。马锋等人以前随着邺沛茗护送陈沅岚到恩州时途经广州却没有停留,如今进了城,不禁心情激昂。他们跟在南海王的后面,百姓见了他们纷纷退到两边,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让他的心都飘飘然了。

  广州作为岭南道的治州,也是岭南最为繁荣和强盛的州府,在这儿,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百姓的生活显然比别处好许多。然而邺沛茗知道,这里所看见的不过是虚假的表象,这儿没有饥民,不过是因为都被挡在了城门之外;这儿没有乞丐,不过是被驱赶至某个类似贫民窟的角落里。

  回到王府后,南海王便命人给他新招的亲卫们发甲胄、兵器以及绢帛、粮食等,只有发了这些,这些人才是真正地属于他。

  换上这些甲胄,原本还只是普通的老百姓的众人立刻便像换了一个人,那身札甲穿在身上,配着锋利的横刀,俨然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士。

  “锋哥,你可真适合这身。”余阳赞赏道。

  马锋咧嘴大笑:“你也合适!”

  几人互相吹捧着,直到看见邺沛茗走了进来。

  邺沛茗头戴一顶鱼鳞式编缀而成的头盔,身穿一件精致的明光甲,腰间挂着一把横刀以及一把稍短的短刀。虽长得眉清目秀,却因眼神带着一丝凌厉,和甲胄衬托的威仪,让她显得英气十足。

  马锋拍了拍余阳的胸膛,低声道:“公子才是最合适这身的!”

  “穿得可还习惯?”邺沛茗问道。

  “就是头盔重了些,余下的倒还好。”余阳扶着脑袋道。

  “等它救了你的命时,你便不会嫌弃它重了。”邺沛茗微微一笑。

  随后,邺沛茗以城内兼六院兵马使的身份,任马锋为东城兵马使,领六十人值守;李子建为南城兵马使,领五十人值守;余阳为西城兵马使,领五十人值守;石大明为北城兵马使,领六十人值守;而剩余的六十余人则分派至南海王的府邸进行守卫工作。

  因东城和北城是外敌来犯会首要冲击的城门,也是各地逃荒而来的流民会偷跑进来的门,东城区和北城区便混杂了许多,故而这两边的兵士会增多。

  马锋等人也不敢因为领了几十个手下便娇纵起来,他们也知道这次邺沛茗给他们这样的职务,便是给他们一份差事,看他们是否能带好一支队。若连这样一支几十人的队都带不好,日后又怎能带更多的人?

  而投降了的吴充隆则没被赐予什么高官厚禄,邺沛茗让他当守卫王府的亲卫,他也不反对,只不过时常待邺沛茗有空了便问她:“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邺沛茗好笑地看着他:“你留在这儿便是打算策反我?”

  吴充隆的确有这样的心思,若能说服邺沛茗一起依仗能亲近南海王的机会,杀了南海王,夺了广州,那他们还能东山再起。不过所有跟着他投降的义军多数已经被收买了,又分散至各处受邺沛茗的人看着,而他也失去了威信,怕是无人会跟着他。

  但是邺沛茗不一样,她有一群对她忠心耿耿的手下,又有智谋,还能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汇聚到她的周围,她若起事,定能成功。

  “是。”吴充隆点头,“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所以你打算每日都要跟我念上一遍,给我洗脑,好让我改变主意?”

  “洗脑?”吴充隆听不懂,但是这不妨碍他继续和邺沛茗交流,“你若是怕,可杀了我。”

  “我不杀你,杀你对我没好处。”邺沛茗道。

  “那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邺沛茗没理他,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因她为南海王的亲卫,故而她的居所在南海王的卧房边上的厢房处。除了养着众多美人的后院去不得外,王府别的地方她都能随意出入。

  她摘下头盔放到一边,拿出纸笔,打算给陈沅岚写信。

  自到了郴州后,她倒是收到了两封陈沅岚找人带给她的信,信上所言除了关心她的安危外,无非也是说一说村子里所发生的事:

  邺沛茗等人离开南岭村后,曾有别的村的人来闹过事,不过都被马良才等人妥善地处理了,也没引起多大的骚乱。另外还告诉她,薯粉终于算是成功了,她尝试按照邺沛茗所说的法子做了些粉面来吃,引来了各家的模仿,但因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才算是美味,一开始便发生了许多窘迫之事。而没有天灾人祸,稻谷长得也快些……

  邺沛茗看着那娟秀的字,字里行间都能看出陈沅岚在叙述这些琐屑的小事时,心情是多么的喜悦、怡然。为此,邺沛茗的心情也随之大好。

  因时间关系,她当时只回了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到如今才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如何写,才能将这阵子发生的事说清楚。

  她提笔了许久,也未能写出什么来。许多事情早在他们在韶州的码头停留时,马锋等人便已经托人把消息传回去了,她再说倒显得有些絮絮叨叨了。

  过了一会儿,她眉头舒展开来,自言自语道:“有什么话,当面与她说便是了!”

  与其在此纠结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如将陈沅岚接到这边来。她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南岭村的,而太久不回去,她也不能及时地知道那边的情况。既然她说过要保护陈沅岚、宋瑶的周全,那她认为还是将她们接到身边来比较稳妥。

  其次,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吩咐马良才等人去做,只依靠书信往来并不妥,也有可能泄露机密,故而她需要他们亲自过来,顺道的还可护送陈沅岚、宋瑶来。

  这时,她听见了南海王命随身的亲卫前来寻她,便放下笔,戴好头盔走了出去。在厢房的门口,她碰见了余月。

  她在王府安置了六十多名守卫,从前院、堂前到内院、后院,甚至是南海王歇息的室内都安置了亲卫。这六十人中有三成是她在南岭村带出来的人,除了马锋、石大明、余阳和李子建等六十人在外以外,罗源、余月、吕雄等二十人便都在王府内。

  “王爷已经到堂前去了吗?”邺沛茗问道。她先是听见有人要见南海王,而后南海王从卧房内走出才吩咐身边的余月前来找她。

  “是的。”余月对于她似乎已经得知南海王的命令没有感到诧异,毕竟在邺沛茗的身边久了,大家都隐约知道她的听力好得超乎常人。

  “可有说是何事?”

  “似乎是刺史求见。”

  邺沛茗点头表示知了。南海王经衡州、郴州一役后,十分怕死,故而连就寝都得派人守着卧房。若是要见属臣,身边也得有更多的人护着,邺沛茗能一人拿下义军头领,本事自然了得,有邺沛茗在,他才会彻底地放心。

  南海王见邺沛茗来了,才放心地让人进来。而孙仲浩匆匆地先赶了进来,南海王见到他,欲言又止。

  自从南海王招了邺沛茗等人为亲卫后,孙仲浩所领的牙兵便减少了。原本在援助思王之时,他的五百牙兵便带走了三百,如今回来能用的也不过三百。他的牙兵多听命于他,他为了自身的安危也会在身边置牙兵护卫,回来后又得分一些牙兵在城外驻守,故而在王府里,他的牙兵也只有三四十余人。

  牙兵与亲卫虽一起共事,却争锋相对。余月这边来找邺沛茗,孙仲浩下一刻便也收到了消息从他办事的牙院赶了过来。

  在孙仲浩之后是两位头顶乌纱帽,分别身着浅红色和深绿色圆领袍衫官服的官员,以及身着胸前后背绣着动物图案的圆领袍衫的武官几人。

  其中那身穿浅红色的官服的官员邺沛茗在进城之初便见过,那是广州的刺史易高远,他身边的官吏是辅佐他的上佐。还有那武官打扮之人是统领驻守在城外的军队的兵马使程海,以及在南海王不在岭南的期间替他处理政务的判官江勋、掌书记周曲等。

  刺史易高远所奏之事无非是赋税、俸禄等事,他认为如今已到了收夏税的时候,今年好不容易没有那么多天灾,百姓的收成应该好许多,故而应巧借名目提高赋税。而程海则认为南海王领兵援助思王,开支十分大,军饷方面也不够,故而赞同易高远的提议要加收赋税。

  判官江勋则认为,朝廷已经在常税外巧立名目加收赋税了,若再在此基础仍加收钱粮,百姓恐怕会负担甚重。他所言已经很是委婉,众人皆知若真的加收赋税,百姓恐怕都不必活了,这简直便是要逼百姓起来造反。

  他又以王矩、黄化及以及张元宝等为事例,分析加收赋税只会百害而无一利。尽管他说的是实话,可众人皆沉着脸,并无甚好脸色。

  南海王也知此时若是逼得太紧,庞起便得出现在他岭南的治州了。可若是不加收赋税,那各州府的驻兵的军饷也不够,一旦军心不稳,那他们若要生事,定然也是一场大祸。

  易高远、程海为此和江勋争吵了起来,双方争执不休,南海王也甚是难定夺,便暂且将此事压下日后再议。几人都气愤地离去,孙仲浩则道:“王爷,为充盈牙军,臣意欲招募壮士为牙兵。”

  “招多少?”

  “五百人。”

  “眼下的情况你也见了,各州府恐没有那么多军资可供你招募壮士了。”南海王拧眉。

  “王爷,事关王爷的安危和捍卫岭南各州府之安危,所以臣也认为该加收赋税才是。”

  南海王心里一直摇摆不定,众人所言他自然都有考虑,而他虽然不全信孙仲浩,可他的麾下的确不能少兵。岭南道的各州府本便是他管治,而万一朝廷将他的兵权收回,那他便只有死路一条。故而牙军虽一开始为他的亲兵,可同时也是他为了防止兵权被夺而私设的军队。

  “准你招募一百名壮士!”南海王摆了摆手算是打发了他,让他都退下。

  孙仲浩瞥了邺沛茗一眼,眼神中甚是傲慢和得意。邺沛茗是南海王的亲卫又当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职权根本就不高的等同于牙兵一样的兵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