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邺沛茗退下休息了,吴充隆才又飘了出来, 咬牙切齿道:“你也见了, 这昏庸无道的皇族, 还有那不顾百姓死活, 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你为何要效命于他们而对百姓的危难视而不见?”

  “我并非视而不见, 不过我只是一名亲卫,无法干涉朝政。”

  “那你应该揭竿而起, 杀贪官污吏,杀昏君!”

  邺沛茗瞥了他一眼, 嘴角一咧, 有些无情地笑了:“你这么做了,可你成功了吗?”

  吴充隆被呛得哑口无言, 随后他又挣扎道:“这不是被你设计陷害了吗?!”

  “那我若是也遇到了一个比我还算无遗策、懂得行军打仗之人呢?”邺沛茗自问自答道,“那我便会成为下一个你。”

  吴充隆的胸口憋着一股气,可他知道邺沛茗所言非虚, 所以他这口气无法发泄,便只能找别的东西来发泄了。

  余月也十分不解:“照公子所言, 是否朝廷会这样一直下去, 直至百姓死绝?”

  邺沛茗才解释道:“行军打仗也好,谋朝篡位也罢, 都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吴充隆为何会败?虽简单来说是败在我的设伏和军心大乱之下,但实则他败在这三者都没有兼备。我若是遇到一个比我还懂得行军打仗之人,若想要不败,你认为应该如何做呢?”

  余月想了一会儿, 不确信地道:“在他造成威胁之前收为己用。”

  邺沛茗笑道:“这便是人和。”

  余月恍然大悟,邺沛茗又道:“那判官江勋,是个可用之人。”

  余月明白邺沛茗是要拉拢那些心中尚有良知会为百姓着想的人,因为这样的虽身处大染缸,可也是最能得民心的。且一个人无法拧得过易高远等奸佞,若是更多地人联合起来,便能与之抗衡。

  于是余月便带着邺沛茗的意思前去拜访江勋。

  判官一职为辅佐南海王或都督治理政事的辅职,底下还有多名官吏,多为巡视各州府的政务,故而也是最清楚民生之人。而他为辅职,并无实权,故而面对来拜访他的余月,并无多大的热情。

  这在邺沛茗的料想之中,她决定亲自去拜访江勋,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陈沅岚等人过来了。

  在她着手准备将陈沅岚接到这儿来后,她又收到了陈沅岚的信,这次的信比以往都还要短,她也读得出陈沅岚得知她成了南海王的亲卫后,心中的纠结。如同有太多的事情她无法在信中与陈沅岚说起一般,故而她感受得到陈沅岚的心情。

  陈沅岚过来时,邺沛茗无法从南海王身边抽-身前去接她,故而派了马锋前去,连同马良才等人都安置在了邺沛茗在外安置的院落里。而后邺沛茗才向南海王说明原委,得到准许后便回了她第一次踏进去的院落。

  邺沛茗将身上的甲胄换下,仍旧穿着她那身朴素的短褐。她进去时,守在外头的卫兵差点认不出她来。

  “公子!”见到邺沛茗,马良才等人便围了上来。

  邺沛茗看了一下,马良才、周家和和黄土六等人都过来了,而余下的人也都按照马良才的安排留在南岭村继续守着。在他们的后面,陈沅岚和宋瑶端正地坐着,偶尔将目光投向她这边。

  “这些事不必急着汇报,你们舟车劳顿来到此地,先去歇一下。”邺沛茗对马良才道,他的眼骨碌碌地转了一下,当即便带着其他人先行退下了,马锋干脆拉着他们去喝酒。

  等他们都走后,邺沛茗才走到陈沅岚的面前。陈沅岚的脸色有些苍白,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与此同时也瘦了一些。

  “沛茗。”宋瑶先开口唤道。

  邺沛茗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多日不见,瑶儿长高了。”

  宋瑶掰着指头数了下:“已有三月未见了。”

  “那这三月来,瑶儿可有落下功课?”

  “沛茗你见到我总是关心我的功课,功课比我还重要吗?”宋瑶嘟嘴道。

  邺沛茗被她逗乐了:“在我心中自然没有什么比你跟你阿娘更为重要的。”

  陈沅岚动了动,她扭头看着邺沛茗,细长的柳眉皱得没有一开始那么厉害了,只是眉头的“川”字依旧明显。

  宋瑶也笑了:“沛茗你黑了。”

  “天天日晒雨淋的,怎能不黑?”邺沛茗道,说着又拿出汗巾来擦汗。

  陈沅岚对宋瑶道:“娘还有些事要与沛茗说,瑶儿你先去玩。”

  宋瑶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梭巡了一下,便点头跑到后院去了。等她离开后,邺沛茗便道:“我知沅岚有许多话想问我,我也有许多话想与你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为何你的气色会如此差,可是病了?”

  “不过是前阵子偶感风寒,眼下已经好了,劳沛茗挂心了。”

  邺沛茗并不多言,直接转身出去命人去请大夫来,陈沅岚对此既感到暖心,又是无奈:“不必请大夫,我能自己配药。”

  “你才看医书多久便会自己配药了?你不怕出事,可我怕。”邺沛茗道。

  “这只是小病,哪怕不喝药也一样会自动痊愈的。”陈沅岚倔强地辩解道。

  “不过是找大夫来替你瞧一瞧,若是已经痊愈,那自是好事,若还未痊愈,大夫也可诊治,你何必讳疾忌医?”邺沛茗一顿,“莫非你这是在跟我置气,故意与我反着来?”

  陈沅岚被她说的话呛得哑口无言,须臾,她反驳道:“你总觉着我在与你置气,可我并非那等容易动气之人!”

  “你当真一点气都没有?”

  陈沅岚横了她一眼:“我想动气,可又气不得。你为何要做这个兵马使?”

  见她终于说到了重点,邺沛茗在她身边坐下,道:“沅岚是否担心我助纣为虐?又或是担心我会落得跟宋大将军一样的下场?”

  陈沅岚一怔,藏在袖口下的手攥着衣物,心绪紊乱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深知朝廷腐败不堪,皇族与官吏已经沆瀣一气,所有的正直之士皆难为奸佞所容,宋将军便是一个例子。她担心邺沛茗在这诡谲的官场上,要么会沦落至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要么会落得宋将军那样的下场。

  “沅岚可知南岭村已被免除赋税?”邺沛茗忽然又转移了话题。

  “只有南岭村一村免除赋税又能如何呢?”陈沅岚叹气道。

  “我既然能让南岭村一村免除赋税,我便能让更多的地方减免赋税!”邺沛茗正色道。

  陈沅岚一怔,她张了张嘴,又知道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也不想说些不好听的令邺沛茗扫兴。后者突然便伸手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我为何选择走这条路,我若说得复杂了,你怕也听不懂,不如我简单地与你说几点吧!”

  陈沅岚没有抽回手去,而是安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眼下的情势你也清楚,我若目光短浅只被动地守着南岭村,若有朝一日义军打了过来,所有的一切依旧会上缴给义军;若义军没打过来,而朝廷苛捐杂税众多又横征暴敛,哪怕我有再雄厚的财力也抵不住。所以我得建功立业,这种时候若学义军那般,朝廷的兵马立刻便会将南岭村踏平。”

  寻常人若想要建功立业,没有十几载是不可能出头的,邺沛茗不考科举不当官也不去从军,如此一来最快的建功立业之路便是成为各道的大都督麾下的武将。

  正如南海王招募壮士充当私人的军队,牙将和亲卫的任命无需经过朝廷的同意,有些大都督更会无视朝纲而直接任命州府的刺史、军队武将等。若要得到南海王的青睐,自然也不能按常规走。

  “眼下我不过是一位城内使,在此的根基也还未稳定,故而我能为百姓做的事情并不多。可我也不会成为宋大将军,不会轻易地断送自己的性命。”

  陈沅岚每一回听见邺沛茗说宋将军之事,宛若一刀刀地扎在心口。虽说她对宋将军并无男女之情,可她毕竟曾是宋府的一人,险恶的官场如战场,诡谲的朝廷,四处都是阴谋诡计,这一切都令她感到后怕。

  邺沛茗紧了紧握着的手,陈沅岚感觉到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回过神来。心里头稍微放宽了心,她忽而又想起了三月前她们分别之际,邺沛茗的剖心话,脸上无声地飘起两朵红霞,她又抽回了手去。

  “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邺沛茗问道。

  陈沅岚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你……你总扎在男人堆里,就不怕、不怕日后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吗?”

  “那我总不能扎在女人堆里吧?”

  陈沅岚只想到邺沛茗扎身女人堆中,虽觉得邺沛茗身穿襦裙在众女子中间并无不妥,可不知怎的便想象到众多女子围着邺沛茗嬉笑打闹,她便一肚子气。瞪了邺沛茗一眼:“你、你不许!”

  本以为陈沅岚会强势地说“你敢”,却没想到她的气势完全被这“不许”给大打折扣了。邺沛茗笑了,旋即一本正经道:“夫人说不许,那自然是不许的。”

  “我去看看瑶儿。”陈沅岚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内院去。眼见她要跑了,邺沛茗便道,“聂姑娘也在这儿,你若是无聊了,可找她。”

  陈沅岚停下了脚步,又慢慢地转过身来回到邺沛茗的面前:“聂姑娘找到她的未婚夫婿了吗?”

  “嗯,她的夫婿如今在替我训练新兵。不过看来她跟着我们去了郴州之事,沅岚是知情的,莫非她扮作男子也是沅岚的主意?”

  陈沅岚的眼神有些闪躲,她咬着嘴唇,道:“我见她实在是执着,便替她出了个主意。如今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替她感到高兴。”

  “嗯。”邺沛茗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沅岚,后者被她的眼神盯的心里虚得很,“你、做什么这般盯着我?”

  “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那我们呢?”

  陈沅岚的脸瞬间红至耳根,她什么也没说,快步地离开了这里。邺沛茗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便出去找马锋等人了。

  邺沛茗找到马锋等人时,马锋正在说他们设伏围攻义军的事情,马良才等人听得十分入迷。马锋说口渴了,又端起一碗水喝,随后遗憾道:“若非公子说喝酒违反军纪,我定要让人去买几坛上好的葡萄酒回来与你们畅饮的,虽然那酒不够公子的猴子酒烈,可也是美酒哇!”

  “锋哥喝过?”

  “那是自然,东城那儿的东市有家酒坊,那里头可多美酒了。我巡视经过,那酒坊的掌柜就给我送了一坛子——”马锋正说着,便看见邺沛茗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他吓得心跳都似漏了一拍。

  “军中可有纪律言明,不可受百姓之物?”邺沛茗拧眉,如今马锋不过是一个东城兵马使,便如此官僚作风,让她感到忧心。

  “公、公子,我事后用绢帛偿还了。”马锋连忙解释道,“我下回不会再犯了,公子恕罪。”

  “你任东城兵马使已有些时日,时常巡视那东城,你便没发现百姓的生活之困顿?不管是耕作的农民或是经营买卖的商贾,都该一视同仁。”

  “公子教训得是。”

  “我念你是初犯,又在事后作了补偿,便不脱去你这身衣袍了,你自行到朱教练使那儿领罚吧!”

  “是!”

  众人都同情地看着马锋,可马锋都知错了,他们也不好说邺沛茗过于铁面无私。气氛正僵硬,邺沛茗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拿出两坛酒:“你要什么样的美酒,我没有呢?领完罚后,在不当值时可小酌一杯。”

  马锋抱着两坛子酒,更加羞愧,觉得他有负邺沛茗的信任和栽培。马良才为了缓和气氛,便与邺沛茗说起了公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