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沛茗此番让他们前来自然不会是只为了将陈沅岚母女送来,南岭村如今免了赋税, 而虽下过多场大雨, 但是因修建了河坝和对排水沟做过处理的原因, 南岭村还算是风调雨顺, 收成也十分好。

  而此次开始邺沛茗也没让村民将多余的粮拿去换别的了, 她全部都收下了,再让马良才运送过来。并且日后南岭村的粮食一律不外售, 南岭村也俨然成了一个为邺沛茗提供粮草的粮仓。

  这些事情邺沛茗等人自然不会对外说,她怕出纰漏, 故而需要马良才到这边听她的安排。马良才虽羡慕马锋等人能在此任兵马使, 可他却不会心生不忿,毕竟邺沛茗交代他做的事, 可谓是比当官更加重要的。

  看得清楚形势,也明事理,这才是邺沛茗放心地将后勤之事交托给他的缘故。

  邺沛茗自然也不会只依靠南岭村这一个地方的粮食, 趁着战事还未蔓延至岭南,她还派了人乔装成商贾, 到恩州那一带收购粮食。

  易高远等请求加收赋税的折子又递给了南海王, 若无南海王在文书上盖印,官府便一直都无法实施下去。江勋多次劝戒南海王, 使得这文书迟迟未能下发。

  江勋回宅院之际,便遇到一伙流民袭击,若非巡逻的石大明经过救下他,恐怕他今晚便得去见阎罗王了。他感谢石大明, 石大明却道:“是城内使命我多加留意江判官的安危的。”

  江勋诧异道:“城内使是如何得知我会有此一难的?”

  “城内使说江判官为官清正,又是刚正不阿的好官,江判官多次直谏劝阻了王爷加收赋税,必定会使一些贪官污吏对江判官恨之入骨。谋杀朝廷命官乃死罪,故而他们会雇请一些流民袭击江判官,让人认为是流民做的。”

  “都说城内使心思玲珑剔透、料事如神,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江勋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是谁做的。

  “城内使想见江判官,不知江判官可愿一见?”

  “救命之恩,不见也不行啊!”江勋感慨道。

  虽说并无规定言明亲卫与官吏之间不得走动,可为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俩人依旧选择低调地碰面。

  江勋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城内兵马使并不熟悉,也不清楚她的为人,原先单纯地以为不过是一介武夫,可从她要求会面看来,并不是一个简单之人。

  “江某多谢城内使救命之恩。”

  “江判官不必客气,鄙人不过是不希望百姓少了一位为他们说话之人罢了。”邺沛茗道。

  “城内使抬举江某了,江某不过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判官罢了,哪里能为百姓说上话呢?不知城内使见江某,是否有话要与江某说?”

  “江判官为官清正、刚正不阿、为民着想,是这世间难得的好官,鄙人生平最为敬佩这样的好官,故而有与江判官结交之意。”

  江判官看着邺沛茗好一会儿,才叹气道:“我不敢说自己为官清正、刚正不阿,不过是我清楚,一旦加重赋税,便会民不聊生而官逼民反。一旦岭南乱了,义军的队伍便会扩大,而致使天下动荡,常年陷入兵荒马乱的战事当中去。百姓也不能好好耕种,最终受苦的依旧是天下百姓。”

  “有这番忧国忧民之心,便值得令我敬仰、钦佩了,不过江判官为何认为战事不会平息?”

  “那义军……若我说起来,他们都是平民百姓,若当真为天下苍生倒也罢了。可你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他们所到之处,将粮仓府库掠夺一空,行军时践踏百姓良田,人数虽多、声势浩大,可也无法掩盖他们是贼寇的实质!”

  江勋的这一点倒和邺沛茗想到一块儿去了,刚起事那会儿的义军会为了争取百姓的支持而杀贪官污吏,开仓派发粮食;后来人数多了以后依旧是这样的作风,可却在令百姓加入义军此事上有些强迫似的,经他们的抢掠,百姓苦无出路便只能跟从他。

  江勋只觉得和邺沛茗的一番谈话简直是酣畅淋漓,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没想到邺沛茗年纪轻轻,竟然能有这么深刻和独到的见解,又心怀壮志,不可小觑。

  不久,江勋再度以流民增多为由,劝南海王轻徭役薄赋税,劝课农桑,这样方能减少流民。

  此举自然遭到易高远等人的反对:“如今府库粮仓皆空虚,轻徭薄赋你让众将士怎么活?自然得加赋税以供军需!”

  “王爷,百姓终岁辛苦,先不说天灾之年百姓死伤之数,丰年亦难免出现人祸,于是百姓流亡,田地日益荒芜而无人耕作,日甚一日。若王爷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不出三年,必定府库充盈,届时又何愁军需不足?”

  “那这三年,你让将士们吃什么?”

  江勋瞥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只要易刺史、程兵马使翻一翻自家的府库,自然能供将士吃喝三年!”

  “田舍汉,我杀了你!”程海破口大骂,腰间的刀正要拔出,南海王吓得下意识地往后退。邺沛茗纵身一跃,脚尖一踢,程海的刀便从他的手中脱落,飞到一旁。

  “王爷面前,任何人不得动武!”邺沛茗眼神一冷。程海则没想到竟然有人敢阻挠他,而正好这人的身手不凡,让他不知该不该对邺沛茗动手。

  南海王松了一口气,严肃道:“你们眼中可还有寡人!”

  众人见南海王用了这般严厉的口吻,便收敛各自的气焰,恭敬地立在一旁。邺沛茗回到南海王的身边,南海王则道:“此事容后再议!”

  遣退了众人,南海王夸邺沛茗机敏,邺沛茗便道:“其实王爷,臣虽一介武夫,没读过书,可也觉着江判官所言有理。”

  余月等人侧目,心道他们公子撒起谎来也是这般淡定自若,果然是非常人能比的。不过他们不知道邺沛茗的确没读过古书,倒也不算撒谎。

  南海王怔了一下,又道:“我又何尝不知,可若薄赋税,那必定无法提供军粮,这样一来,将士们必定会造反……我也是十分为难的呀!”他明知此事难办,便两边都拖着,他也知道此事拖不久了,所以在短期内需得想办法。

  他又想起流民的问题,便问邺沛茗城中是否有流民增多。邺沛茗方向南海王道:“城内流民并无增多,倒是城外已有许多流民聚集。臣认为若再放任下去,迟早生变,届时怕不及驻守州戍的将士来救,流民便伤到了王爷。先前孙牙将请王爷准许招募壮士充盈牙军,臣认为王爷的身边的确应该有更多的壮士护卫、为王爷效力。”

  南海王道:“我自是知道,可府库已无多少军饷可养那么多兵士了。”

  “臣愿为王爷分忧。”

  “哦?你要如何分忧?”

  “臣可以王爷之名义招募流民中的壮士为亲卫,不过这些亲卫的钱粮,由臣解决,一来王爷不必担忧会因这些兵士而需动用府库的钱粮,二来不管是王府内外还是州城内外,王爷皆不必担心有危险。”

  “你能解决钱粮之事?”南海王惊诧道。

  “臣之妻乃江南东道汀州豪绅陈氏之女……”邺沛茗面不改色地虚构了陈沅岚的来历,将她的经济来源归于她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豪绅相助。

  南海王对此并不怀疑,首先他十分清楚拉拢商贾的确是能使军饷的来源有保障;其次他的宠妃便是番禺第一富商之女,他之所以能将日子过得这般好,也有其为他提供了不少钱粮的原因;最后,邺沛茗是以他的名义招募亲兵,兵权依旧在他的手中却无需他劳心,有这等便宜之事,他自然是乐意。

  他并不担心邺沛茗别有所图,毕竟除了这些亲兵,他还有牙兵与之抗衡。若只允许牙军壮大而亲卫人数甚少,这无法平衡。为此南海王同意邺沛茗招募两百名壮士,以达到和牙兵同等的数量。

  邺沛茗招募壮士的告示贴出,当即便有几百人报名,她从中挑出两百名壮士分别充入四城兵马使帐下,命他们严格按照军纪训练。

  孙仲浩得知此事,向南海王挑唆道:“王爷,此人来历不明,又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养亲兵,这些亲兵届时是王爷的还是他邺北的,可说不准了。”

  南海王的心里产生了动摇,而他们的对话即使没有邺沛茗的人在身旁,就住在南海王旁边的邺沛茗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她假装不知情,而请南海王检阅亲兵。

  南海王欣然而至,在训练新兵的操练场中,他看见在认真训练的新兵,每个皆身强体壮、姿态刚硬。朱光卿将他们训练的整齐严密,动作迅猛而不见混乱,他们见了南海王动作与声音皆整齐划一地行礼。南海王大悦,完全放下了戒心。

  这时,孙仲浩再向南海王纳言,南海王便认为孙仲浩如此迫切地希望邺沛茗裁撤那些亲兵,才是别有居心。他道:“寡人并未见亲卫不从寡人的,倒是你帐下的牙兵似乎非寡人的兵,而是你孙牙将的兵了。”

  孙仲浩心中恼火,蛮横道:“臣麾下的几百牙兵,当初皆是王爷所招募,并加以厚待的。如今王爷另置亲卫,分明是不信任臣等,王爷此举已寒了兵士们的心,望王爷莫要一错再错!”

  “你大胆!”南海王大怒。孙仲浩之所以敢如此对他说话,的确是他以前怕亲卫叛变而使得自己孤立无援,故而十分厚待他们,对他们多有纵容,以至于他们越发骄横难制!

  当年孚帝褫夺他的部分治州任命宠臣张道枢、崔放和崔朴三人为桂州都督、容州都督以及邕州都督,他心有怨愤又担忧孚帝有朝一日会对他下手,便私募了牙兵护其左右。

  当初的百余人牙兵到后来达到了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骁勇善战,威慑了各州府的将士。而孙仲浩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将牙兵当成了他的兵,越发地目中无人,甚至连他这个王爷也不放在眼中了!

  邺沛茗率亲卫赶来将孙仲浩以及守在门口的牙兵形成对峙的局势,南海王稍微放宽心。孙仲浩则比较他与邺沛茗之间的实力,似乎并无优势,他谅邺沛茗也不能给他定什么罪名,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南海王经此一事,怒而下令:“让所有牙兵撤出王府,驻守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