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使!”

  陈沅岚正打算和宋瑶用膳之际听见外头一声叫唤,便站了起来往影壁处看去, 而后她觉着自己表现的过于明显, 便又坐了回去。反倒是宋瑶离开了饭桌往外走去, 便恰好碰见了绕过影壁走进来的邺沛茗。

  “沛茗!”宋瑶奔了过去, 一下子扑在了邺沛茗的身上。

  “怎么了?”邺沛茗好奇, 宋瑶的举止怎么这般反常?

  宋瑶摇了摇头,她不过是想明白了邺沛茗的用心, 对她更加钦佩又亲厚了罢。况且邺沛茗三日不曾回来,她以为邺沛茗是生她的气了才不回来的, 故而见了她便主动地示好来了。

  邺沛茗笑了笑, 目光从陈沅岚的身上扫过,恰巧看见了陈沅岚也投放过来的视线。只一瞬, 陈沅岚便移开了,对宋瑶道:“瑶儿,坐回来用膳。”

  宋瑶看了看邺沛茗, 又看看陈沅岚,她低声问邺沛茗:“沛茗, 昨日那个女子是谁, 阿娘这两日的情绪都不好,是否跟那女子有关?”

  “你阿娘情绪不好, 你怎么不哄她?”邺沛茗笑着低声道。

  “阿娘心情不好根源不在于我,而在于沛茗,我哄是没用的。”

  邺沛茗哑然失笑:“你这小脑袋瓜子怎么想得这么多呢?”

  宋瑶拉着邺沛茗回到饭桌上,婢女见了便多添了一副碗筷, 邺沛茗将她们遣散了,才看着陈沅岚。后者低着头扒拉着饭,半天了也不见夹过菜。

  邺沛茗给她夹了一些菜,道:“何时开始沅岚这般喜欢吃米饭了?”

  陈沅岚抬头看着她,神色颇为复杂。邺沛茗道:“怎么了,不过是三日未见,你我之间便如此生疏了吗?”

  “你——你怎么回来了?”陈沅岚开了口才发现这话十分有歧义。

  “你不希望我回来?”邺沛茗放下碗筷,正色道。

  “不是,我只是、只是——”

  宋瑶看着陈沅岚这欲言又止的忸怩和纠结模样,心里头替她着急,便道:“阿娘的意思是沛茗这么多日都不曾回来,是因为在忙吗?今日回来了是否已经忙完了?”

  “嗯,和哥他们从南岭村运了些军资粮饷过来,遇了些事需要我处理,眼下已经忙完了。”邺沛茗说完又瞅了陈沅岚一眼,后者又低下头去扒饭。

  宋瑶又问:“那、那个女子是谁呀?沛茗为何抱着她?”

  话刚落音,陈沅岚又抬起了头来,呵斥道:“瑶儿,食不言寝不语!”

  宋瑶瘪了瘪嘴,邺沛茗笑着对她低声道:“她是番禺兰家的兰七娘,兰侧妃的嫡妹。”

  “那她好看还是我阿娘好看?”宋瑶又小声地问,若是不好看,邺沛茗为什么要抱她呢?

  陈沅岚支着耳朵辨听她们所说的悄悄话,当听到这个问题时,心里头也有些忐忑。虽然她没有与别人比较的心思,可若邺沛茗说那女子比她好看,她是怎么都接受不了的。

  “嗯?这世上除了你娘,还有更好看的女子吗?”邺沛茗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反问。陈沅岚的心跳似漏了一拍,尔后迅速地跳动了起来,脸上也浮起两朵红霞。

  宋瑶似懂非懂地点头,陈沅岚敦促她快些用膳,她才停止和邺沛茗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

  用完了膳,外头也彻底暗了下来。宋瑶回了自己的屋,邺沛茗跟着陈沅岚走回房中,点燃了油灯。小小的火苗将俩人的身影照映得十分清晰,陈沅岚看着墙壁上的冷冰冰的影子,勾勒的全是那副甲胄的模样,便回过身去,问道:“你穿了一日的甲胄也不脱下吗?”

  “脱。”邺沛茗笑道。这甲胄虽然看似笨重,可实际却是她从系统中拿出来的,穿上身上不仅防御效果出类拔萃还不笨重,她经常穿着就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身甲胄。

  陈沅岚看她解得也挺麻烦的,便过去帮她。解除明光甲时,她忽然想起昨日看见的那一幕——想起兰怡躺在她的怀里的模样,心里头便有些讨厌这身沾了别的女子气息的甲胄。

  “我那日说的话……”陈沅岚踌躇地开口。

  “我不在乎那日你说的,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准备好和我在一起了。”

  陈沅岚的动作慢了下来,须臾,她抬头注视着邺沛茗:“我贪恋你的好,我不舍得结束这平静、快乐的生活,伊始便是我一直在索求,我想哪怕我准备和你在一起了,也对你极为不公平的。”

  “你活了这二十多年,见过多少公平事?公平我自会去争取,而如今我只需你说出你心里的话。”

  陈沅岚紧了紧手中拽着的护肩,它冰冷而坚硬,它的存在代表着身份地位,也喻示着未来必定会沾染无数血腥。她经历过风雨,被血浸泡过,所以她才会如此畏惧风雨和血腥的气息,才会如此眷恋平静祥和的生活。

  然而正如邺沛茗所言,这个乱世之中,没有平静的地方,而平静的生活都是靠血的洗刷才能换回来了。她因为害怕,所以逃避了邺沛茗,因为退缩而回避了对邺沛茗的感情。事到如今,她已不能再退缩和逃避。

  踮起脚尖,在邺沛茗的唇上迅速地落下一吻。她的心跳由一开始的扑通直跳,到后来慢慢地平复下来。邺沛茗一怔,旋即搂住她的腰身,俯首吻住她。

  邺沛茗的吻时而温柔时而急促,她微微张嘴却给了邺沛茗机会,邺沛茗轻轻吸吮她的唇舌,让她浑身心都开始颤栗。

  “夫人,热水备——”婢女出现在门口,而并没有关门的俩人此时的恩爱缠绵之景被她们看在眼里,纷纷又惊又羞地闭口低下头去。

  陈沅岚在她们开口之际便吓得推开了邺沛茗,后者早便听见了脚步声,可美色当前依旧不愿放开。被打搅了这美事,她也不气恼,毕竟没有什么比得到陈沅岚的回应更能令她开心的了。

  “先沐浴更衣吧!”陈沅岚转身让婢女们进来,而后她捂着发烫的脸绕过屏风到里面去了。

  邺沛茗解了身上的甲胄,婢女们从里头出来的时候瞧了她一眼,掩嘴笑着跑出去了还颇为贴心地帮她们把门给关上了。陈沅岚走里头走出来,帮她将甲胄收拾好,道:“趁水还热着,快些去洗吧!”

  “一起如何?”邺沛茗笑问。

  陈沅岚又羞又恼地瞪了她一眼,将她推进去了:“这一身胭脂味,洗了。”

  “胭脂味?”邺沛茗闻了闻,除了汗臭味便也闻不到什么,她想了想,瞬间便明白了,“那个兰姑娘是来投奔兰侧妃的,我不过是给她带路罢了。”

  “带路能带到怀里去?”陈沅岚只是本能地接话,却发现说出来的都是酸溜溜的。

  邺沛茗过去搂住她,她稍微挣扎却没能挣脱出来,只能由着邺沛茗抱着。邺沛茗抱着她许久,才道:“如此一来,我这一身便都是你的胭脂水粉味了。”

  “可我这一身都是你的汗臭味了。”陈沅岚埋首在邺沛茗的肩窝处,轻声说道。

  “这好办,一起沐浴便好了。”

  “……”

  定安七年的七月,各地的天灾依旧不断,河南道各州旱蝗灾不断,义军粮草告急,掠城之举稍缓。朝廷便借机招抚王矩,王矩上表求官,孚帝便封其为“婺州刺史”,王矩欲投降,但义军多斥责和反对者,他便作罢了。

  王矩虽未投降,却让义军看清了他的本心只为求取高官厚禄。黄化及因朝廷没给他封官而感到不满,怒骂了王矩后,率领四万义军打下复州、鄂州以及黄州。

  随着战火的南移,江南各道各州府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程海告诫南海王道:“不出一年,逆贼恐怕会打到岭南来,还请王爷下旨招兵、扩充兵员。”

  “如今我能用之兵有多少?”南海王问。

  “王爷的治州潮州驻兵府兵八百,由王爷所指挥的岭南军有一千;循州府兵八百,岭南军也是一千;韶州梅关安远镇兵三百、府兵八百,岭南军有四千,经上次一战只剩两千;广州府兵一千,岭南军三千,紫石戍、赤岸戍分别有戍兵五十,屯门镇和牛鼻镇分别有镇兵三百,另外还有牙军和亲卫九百人……统共能调用之兵士共一万人。”掌书记周曲说道。

  府兵皆为负责各州府之间的边界安全等问题的兵士,由朝廷所委派的刺史或都尉统领;戍兵只为戍守边境之处,最低等级的为戍,只有三五十人,而往上为镇,有三五百人,由镇将统帅。这些镇将和都尉都只听命于朝廷,故而不归南海王调动和统率。

  而岭南军为岭南道各城外驻守的以防止州府发生兵乱的地方军,由南海王统帅,其下又分几十营,大城有两营,小城或县城则一营或一团。程海便是统帅驻守在广州城外的岭南军的兵马使,统领了一营共两千兵士。

  “可府库已养不起那么多兵士了。”南海王道,他倒有那个心,可无那个力呀!

  刺史易高远趁机说道:“王爷,我们可先向百姓借粮,待战事结束,再还给百姓。”

  “这万万不可,百姓生活已十分困苦,还向百姓借粮,这不是要逼死百姓吗?”江勋极力反对。

  “只需战事结束便可归还了,又不是强取豪夺!”

  “战火还未蔓延至岭南,便向百姓借粮,若那些贼兵打了过来,你们岂非要将百姓的家财搜刮尽了才满意?!”江勋怒气冲冲地驳斥。

  眼见好好的议事又成了乌烟瘴气的战场,南海王头疼地打发了他们走,却唯独留下了江勋。

  南海王道:“向百姓借粮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江卿何止于如此强烈地反对?”

  “臣只问王爷一个问题,王爷若能据实答臣,那臣也不会再有任何反对之言。”

  “你问。”

  “王爷只是想自己享一世荣华还是想让子嗣也能享一世荣华,福泽后世?”

  “自然是福泽后世、福祉绵延下去!”

  “若百姓反了岭南乱了,王爷认为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王爷是否到城外看过,外面饿殍遍野,田地荒芜,草木皆比人还高。如今之景,王爷认为还可能福泽后世吗?”

  南海王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他气恼道:“住嘴!”

  江勋还欲再言,邺沛茗给他使了使眼色,他才闭口不再言语。南海王自然知道,可他若是不巩固自己的兵权,那义军打过来,他便必死无疑!只是向百姓先借粮,待朝廷剿灭了义军后再行归还也是一样的。

  “王爷,臣有一言。”邺沛茗开口。

  “说。”南海王头也没抬。

  “王爷可知贼军为何如此声势浩大?”

  “……”南海王沉默,邺沛茗继续道,“那些都是在这些年的天灾之中失去了田地和故土的百姓,他们流离失所,无所凭依,便只能落草为寇追随贼军。”

  “你想说什么?”南海王抬头看着她。

  “臣之意,王爷何不招抚在岭南的流民入军,同时将那些无主之地分赐给流民,让他们耕种并免其赋税。此举一来既充盈了岭南军,又使得流民问题得到解决,百姓中也无埋怨的。王爷自然便能得到百姓的爱戴,若贼军打了过来,百姓定会率先迎击贼军。”

  南海王仔细斟酌后意外地看着邺沛茗,江勋也诧异地看着她,道:“城内使说的是屯田制?”

  “让军队屯田是为了保证粮饷充足,可臣之意除了让军队屯田自给自足,还算是暂时安抚百姓、让王爷获取百姓的爱戴和支持之举。短期内的不纳税自然会让兵士们难过了一些,可只要王爷与将士们同心同德,同甘共苦等待个一两年……”邺沛茗说服道。

  “让寡人想一想。”南海王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