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了一整日,且乌云越聚越拢, 半日不见风吹草动, 至傍晚忽然狂风大作, 而一记沉闷的响雷后大雨倾盆而至。

  不管是寻常的日子还是行军打仗, 最令人生厌的便是这雨天。更别说哪怕倾盆大雨, 兵士们也依旧得坚守岗位。

  守在屋檐外的亲卫们被瓢泼大雨淋得浑身都湿透了,邺沛茗便让他们全部都回到王府内。因为大雨,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各城区的亲卫依旧整齐有序地巡逻着。只是这些巡逻的亲卫也少了许多, 素日里一条街便有十五人的亲卫队也只剩下五人。

  夜里大雨依旧不见停歇, 没了灯笼,连巡逻的守卫都回到了行营中, 整座城仿佛陷入了死寂中去,竟不见一人在街道上行走。

  忽然,由东正门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雨水拍打在地砖上汇聚成坑洼。马蹄狠狠地踏过,溅起的水花和雨水混杂在一块儿, 落在地上“啪嗒”响。

  马蹄声惊醒了不少民坊区熟睡中的百姓, 只是谁也没有胆量出去一探究竟。直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到了南海王的王府,惊动了门前依旧戍守着的亲卫。

  “何人竟敢夜里在城中纵马?!”守门的亲卫大声呵斥, 突然一支箭射来,那皮甲根本就不堪一击,竟被那箭直插-入腹中。

  “啊——”那亲卫一声叫喊,另一亲卫则高声喊道, “有刺客!”

  这一声叫喊,直接将王府内的守卫全部惊动了,门后迅速冲出十几名身穿甲胄的亲卫,拔出横刀对着身处黑暗中的黑压压的身影。

  一阵狂风吹来,雨洒进了屋檐下,沾湿了所有亲卫的甲胄。门庭上的灯笼随风摇摆,让人看不清门前的敌人情况。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狂笑:“哈哈哈,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城中的各个门,还包围了王府,这儿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就凭你们也想阻挡我们?!”

  “吼!”突然传出的整齐划一的高喊声,让这十几名亲卫吓得往后缩了几步。

  孙仲浩驱策着马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之内,那亲卫叫喊道:“孙押牙,你这是要造反?”

  “造反?胡说八道,我不过是要替王爷清理身边的奸佞罢了!快将邺北押出来,否则我定要杀光你们!”

  不待别人去喊,邺沛茗便走了出来,她十分坦荡,毫无惧色,站在前面哪怕被雨淋着也毫不退缩:“这大半夜的,朝廷历来有制度,禁止在夜中随意行走,孙押牙为何带着这——这儿有几百人吧?一路闯来王府,还伤了王爷的亲卫,我倒要问何来的奸佞需要劳烦你孙押牙清理?”

  “便是你邺北!若非你,呆在王爷身边手握几百兵马,别说在城中,在整个岭南道都无人敢惹的便是我!你唆使王爷下令减免赋税,令我这群兵士吃不饱、穿不暖,你便是奸佞!还有那江勋,待我除了你,我便将他捉拿处死。”

  “王爷虽下旨减免赋税,却从未缩减兵士们的吃穿用度……或者说,只是将不必要的开支节省了下来罢了。以前牙兵们每岁得十二贯缗、二十四石粟、二十四匹绢,寻常的兵士却只有十贯缗、十石粟、十一匹绢,如今不过是让牙兵们和寻常的兵士一样罢了,何来的虐待?”

  “我们牙兵,岂能和那些老弱病残相同!”孙仲浩愤怒地大吼,“我们是王爷最为强健的兵士,是我们拼死护卫了王爷,守卫了岭南道!若非我们,王爷早便在那几次战乱中丧命了!”

  “你不要太恃宠而骄了!”邺沛茗使出了内力一吼,顿时震慑了这几百人,“大家都是王爷亲选的亲卫,职责都是为王爷尽忠职守,何分高低贵贱?亲卫、牙兵便是人,难道那些百姓便不是王爷治州下的子民吗?王爷善待和抚恤岭南道的百姓是王爷心怀天下苍生,是行天道,你认为王爷做错了?”

  孙仲浩的脑袋都要气炸了,他大喝道:“住嘴,杀了你们,王爷自然会理解我的苦心!”

  “杀!”随着孙仲浩的一声令下,牙兵们杀气腾腾地往前冲。

  突然,王府的几个大门纷纷大开,从里头冲出一支身穿银色甲胄,手持长八尺的陌刀的亲卫兵。陌刀是克制骑兵十分有效的武器,不待牙兵们的横刀劈刀,那锋利的刀锋便将他们刺到。除此之外,陌刀也能劈砍,令牙兵们寸步都靠近不得。

  “弓箭!”孙仲浩高喊。

  “杀——”忽然不知哪儿传出来的齐声叫喊盖过了刀剑相向的械斗声,而一支支穿戴整齐、用甲胄裹得严实的亲卫队从四边的街道、小巷中冲了出来,将孙仲浩的牙兵们重重包围了。

  “中埋伏了!”孙仲浩的属下朝他叫喊,他恼羞成怒,下令正面对敌,简而言之一个字——杀!

  孙仲浩当初经过了详细的调查,除了王府的守卫和换防时间外,各城门的守卫、城区的守卫巡逻间隔和人数换防等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故而他在各道门留了牙兵作掩护,又确定因大雨,各城区的亲卫都在兵营中并不会出来。王府内值守的亲卫也只有八十余人,他只需三百人便能轻而易举地取下王府,甚至能威胁南海王除去所有的眼中钉!城外驻守的是程海,他压根不担心南海王会定自己谋逆罪而被处死。

  “王爷有令,投降者既往不咎!”邺沛茗又是一声高喊,牙兵中分心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在邺沛茗威逼利诱之下,越来越多的牙兵扔掉了手中的刀,纷纷束手就擒。

  孙仲浩没想到跟着他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的兵士们会投降,气得大骂道:“你们没有一点节气骨气,真是孬种,枉费我将你们当成出生入死的弟兄!”

  这些牙兵被娇纵了多年,虽然身强体壮却鲜少操练,在醉生梦死的日子中,早便不及邺沛茗的这些亲卫了。邺沛茗招募的亲卫,每日都得操练,且她要求朱光卿治军严明,凡是敢偷懒的亲卫都逐出兵营。在气势上他们便压了牙兵一头,更别提他们比牙兵更加勇猛和强悍了。

  眼见形势一边倒,孙仲浩想到他不能被抓,于是翻身上马便要策马离去。邺沛茗提刀奔出,任由雨水拍打脸庞,模糊视线,她极快的身手如夜中出现的闪电般在孙仲浩要策马离开之际,一刀将他从马上逼下来。

  孙仲浩为避开她的刀,只能重重地摔倒在地,而后他只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势朝自己刺来,未来得及动,那刀便钻过甲胄的缝隙直戳他的肩窝。

  撕心裂肺的痛感再度传来,这痛楚十分熟悉,可却比上次还要痛,只因邺沛茗冷酷地将刀狠狠地插入,又拧了一番,直到他痛得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扯光了而无力再抵抗。

  孙仲浩投降后,剩余的牙兵也都束手就擒了。

  一场厮杀过后,血液跟雨水融汇到一起,使得整条街道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亲卫们因这场生死拼搏而血脉偾张着,却被这冰冷的雨水稍微冷却他们体内的温度。

  邺沛茗拔-出刀,命人将孙仲浩捆起来,押到南海王的面前。

  南海王是在半夜中被惊醒的,他只听见邺沛茗让二十余名亲卫将他的卧房重重护卫起来,而她则亲自去处理孙仲浩这个逆贼了。期间他不停地向身侧的余月打听消息,亲卫也一直不断地将消息传进来。

  不出一个时辰,亲卫并禀报:“城内使擒住了孙押牙押到了堂前,等候王爷处置。”

  南海王本来怒火中烧地要直接下令处死孙仲浩,可他还是想看看孙仲浩还有何话要说,便更衣出去了。

  孙仲浩和为首的几个牙兵小队队正纷纷跪在堂前,邺沛茗和十几名亲卫守在一旁。南海王怒气冲冲地过来,对着孙仲浩便是一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逆贼!”

  孙仲浩本来便迷迷糊糊的,被他这一脚直接踹倒在地。南海王怒火未消,指着他,手都是哆嗦的:“寡人这些年待你如何?你竟然要谋反?!”

  “我不过是替王爷铲除奸佞罢了!”孙仲浩使劲地吼道。

  “奸佞?奸佞便是时刻注意和提防有刺客刺杀寡人、奸佞便是为寡人捉拿你这样的逆贼的人吗?!”

  “曾经守卫王爷的何尝不是我和牙兵们?可你惧怕我们、不信任我们而另设亲卫来对付我们,王爷你敢说你待我们一如从前吗?”孙仲浩也十分恼怒。

  南海王对他是痛心又怨愤,面对他的指责,他霸气了一回:“寡人是王,郡王也是王,你是臣便只是臣!寡人如何待你,你也只是寡人养的一条狗,一条狗也妄想让寡人善待你们、威胁寡人?!”

  邺沛茗实在是不想听这等充满了基情的话和看见这相爱相杀的场面,便道:“王爷,此次牙军中的四百多名牙兵全部参与了此事,除了在交锋中死伤的六十多名牙兵外,有两百五十六人主动投降……”

  南海王算是发泄完了,他点点头:“此事你办的非常好,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处置你便怎么处置吧!”说完便回去了。

  这时,孙仲浩抬头怨恨地盯着邺沛茗:“你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来救兵的?”

  邺沛茗微微一笑,眼中却并无笑容,而目光深邃不可见底:“你应该问,我是何时知道你的算盘的。”

  孙仲浩一惊:“不可能,你压根就不知道我的打算!”

  邺沛茗摇了摇头:“你以为你收买了亲卫的事情我不知道吗?你以为他透露给你的情报我不知道吗?你总是在城外纵马,为的不就是刺探各道门的守卫信息吗?你虽然懂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你似乎不知道,你所知的‘彼’是否是真的知了。”

  孙仲浩的脑袋似乎还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信息,只是他明白了一件事:“你是故意示弱,好让我掉以轻心而上当了?!”

  他以为雨天,各城区的亲卫都回到了兵营中,却不曾想早便被安排在了暗处。王府的守卫看似只有几十人,可里头却藏了一百多人,就等他自投罗网!

  从一开始邺沛茗便掌握了他全部动态,她故意假装不知,好让他以为没有惊动邺沛茗。可原来打从一开始,邺沛茗便在等他出手了!

  “你——”孙仲浩瞪着邺沛茗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最终他也只能愤怒而无力地嘲讽道,“你也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而已,哈哈哈哈……”

  邺沛茗瞥了他一眼:“拉下去,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