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沛茗沐浴更衣完了,又喝了碗姜汤, 本来打算拉着陈沅岚在床上松松筋骨, 婢女便在外头道:“郎君, 马兵马使在外求见。”

  陈沅岚这才想起一件事, 对邺沛茗道:“昨儿高大郎来信了, 说翠娘给马家大郎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估计也刚回到行营找人读信呢!”

  “这倒是喜事, 只是他找我作甚?”邺沛茗对马锋是否有儿子了丝毫不关心,只想拉着陈沅岚热被窝。陈沅岚拽住她的手将她往外带, “这是大喜事, 他敬你又将你当亲人看待,他自然想要与你分享这等喜事, 你怎可不见他?”

  邺沛茗便跟陈沅岚走了出去,马锋在堂前喜滋滋地乱转,看见邺沛茗便乐不可支地走过去:“公子, 我、我要当爹了!”

  “是已经当爹了吧!”陈沅岚道。

  马锋一怔,旋即点头:“是、是!已经当爹了!公子, 我媳妇儿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哈哈,我们马家有后了!”

  “恭喜恭喜。”

  他兀自乐了许久, 发现邺沛茗的情绪并无多少波动,才收敛了一下,道:“公子,那个, 我是想公子于我有恩,又识文断字、文采非凡,特请公子替我儿起个名字。”

  “我起名?不行,我起的名太玛丽苏了,你找算命先生吧!”邺沛茗道。

  “为何要找算命先生?”马锋困惑道。

  邺沛茗又想了想,觉得盛情难却,又问马锋:“你平生最想做什么?”

  “最想做什么?自然是功成名就、扬名立万……”马锋雄心壮志地说。

  “那就叫立功吧,若还有孩子就叫立名、立万。”

  陈沅岚想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马锋琢磨了片刻,鼓掌称好:“公子说得对,就叫立功!马立功,哈哈……”

  马锋又转起了圈圈,琢磨着他不能回乡看陈氏与儿子,又不能将他们立马便带过来相认,心里头有些遗憾。他看着陈沅岚左思右想,决定在这城中的民坊也租一座宅子,待再过些时日便将妻儿接过来一起住。

  他素日里除了当值和在兵营中操练或与石大明等人喝酒外,便也没有别的打发时间的法子了,如果将妻儿接了过来,他的日子可能会好上许多。如此想着,他的心里头便有了期盼。

  过了会儿,他的这股激情慢慢地冷却下来。他看着坐在边上一脸淡然地品茗的邺沛茗,和安静地坐着的陈沅岚,忽然便想起在王府内听见的流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沅岚一眼,又在邺沛茗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怎么,还有别的事?”邺沛茗问。

  马锋哂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事我还是替公子瞒着夫人吧!

  马锋离去后,陈沅岚感慨道:“当初翠娘怎么也不肯让马家大郎上战场,后来收到信说他当了官,又领着几百名兵士,心里头才隐隐踏实下来。若非马大叔和马大娘担心她大着肚子不适宜奔波,否则早便跟我一起来这儿了。”

  “你可想念在南岭村的日子?”邺沛茗问道。

  “自然是想的,高大郎常常替村里的人写信,我也收到过翠娘、晚娘她们的信,信中说南岭村的稻长得又高又好,稻谷粒粒饱满。”

  “嗯,村里收成好,这儿的兵士们才能吃得饱。”

  “大家都说你之前在村子周围捣鼓的那些堤坝了沟壑都挺管用的,全靠那些东西,今年风调雨顺了。”

  “话也不能说太满,若是遇上大风大雨,可难说了。”

  “但是这总归是个好的兆头,大家都盼着能这日子能越过越好呢!”

  俩人难得唠嗑了好一会儿,邺沛茗才想起她许久没见过宋瑶了,问道:“对了,瑶儿呢?”

  “她这些日子都安分地躲在房中看书呢!”陈沅岚想起如今的宋瑶便觉得她令人省心了不少。

  邺沛茗点点头:“她这个年纪,该给她找位先生了,否则一个人读书也琢磨不出什么来。”

  陈沅岚并没有阻挠,倒是有些担心是否有教书的夫子愿意教一个女孩。邺沛茗觉得让宋瑶到私塾去反倒是不可能,重金之下总有人愿意教的。

  不过无需她操心,江勋听闻她要找教书先生后便给她推荐了一位在城中颇为出名的“五知斋先生”。这位“五知斋先生”是先帝朝的一位进士,曾任翰林侍读,后因开罪勋贵被贬至岭南来。

  来到岭南后,他在城中开了一家私塾,以学生的束脩为生。教书十数年,他教出了不少学生都中了举人,有的更是高中进士光耀乡里。江勋便是他的学生。

  经江勋的介绍,这位“五知斋先生”清楚南海王近来的轻徭薄赋之举少不了邺沛茗在背后推波助澜,而她率领的亲卫与孙仲浩率领的牙军完全不一样,在百姓中颇受赞誉。

  他颇为欣赏她的为人,又在见过她后发现她还是一个礼贤下士的人,更为钦佩,便同意破例收宋瑶为学生。

  作为私塾中唯一的女学生,宋瑶的到来令不少学生感到惊奇。“五知斋先生”担心其他男学生会因此而分心,便要求宋瑶也换上一身男装。邺沛茗知道后道:“这老先生也实在是迂腐了些,男女之间的思想又岂是会因衣服而发生改变的?!”

  陈沅岚不急不慢地说道:“眼下还真的会!”说完又将目光往邺沛茗的身上放,后者被呛的有些无言,想了许久,才道,“日后我要建书院,不仅让男人读书,还让女人读书!”

  “你愿教恐怕也没几个人家愿意让女子学的。”

  “思想上在一时之间的确是难以改变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也好,慢慢来,总会改变的。”

  陈沅岚并不怀疑邺沛茗这话,毕竟在和邺沛茗相处的这一年的时间里,她的想法便已经改变了许多了。只是眼下还是得先给宋瑶备了一身男装,又亲自将她送到了私塾去。

  宋瑶换了男装后,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孩儿,却不会再在“五知斋先生”讲课时乱瞄她了,也安分了许多。

  宋瑶这边过得平静且安乐,邺沛茗却因军务繁忙而又时常不着家的。

  时值朝廷再也容忍不了义军四处作乱,便下了《讨草贼诏》,发檄文命天下各道的都督都出兵讨伐义军。

  王矩眼见朝廷要动真格了,便想不战而降。只是他派去求和的使者为河阳大都督李裕所杀,他倍感丢脸,又感愤怒,便熄了投降的心,率领余下的十几万义军转战于荆南一带,搅得荆南与朝廷一阵兵荒马乱。

  眼见义军越打越往南边,南海王便趁此机会扩充亲卫,意图将亲卫打造成一支骁勇果决的精锐军,邺沛茗便又奉命招募了一百多名壮士进亲卫军中。

  这亲卫的人数一下子多了起来,便再也难像以前那般容易管理,除了四城区的分领亲卫人数不变,余下的五百人便又被邺沛茗分成五个旅,一百人为弩手,主广州城的防守;一百人为跳荡,即突击兵,主战中突击;一百人为骑兵,是亲卫中的最精锐和骁勇的人;一百人为奇兵,即负责操纵军械;剩下的一百人则是普通的步兵,负责广州城的日常守卫和巡防,同时也兼水军。

  即使只是亲卫,可南海王赋予的职能基本与一支州兵一样了,而且若非是府库的开支限制了他,他定要再继续扩充这支亲卫军的。

  他见别的大都督帐下的亲卫军都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号,于是也苦思冥想给自己的这支亲卫军起了名唤“靖海军”,而邺沛茗也从城内兼六院兵马使提为靖海军都知兵马使,简称之为“靖海军使”。

  南海王将岭南军分在各支州的行营兵马使召集到一起商议如何布防,以防义军届时攻入岭南之事。

  循州、潮州、韶州以及西边的各支州的军使、指挥使、兵马使都到了,却少了广州的兵马使程海。众人没等来程海,却等来了程海举兵包围了广州城的消息。

  各支州的兵马使等前来广州议事也只带了身边的亲信几十人,且无南海王的命令,他们也不能轻易地调动帐下的兵士,故而程海举兵包围广州城时,将各城门都守住了,他们连一个斥候都派不出去。

  没有这些兵马使的令牌,其帐下的兵士也不会轻易出兵,为此程海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举兵围城,意图造反!

  南海王急道:“那驻守在西营的淳于西及其帐下的一千兵士呢?”

  “那西营的指挥使已被叛军说服,西城外的兵马便是那西营的一千兵士!”

  南海王瘫软了身子坐在椅子上,他的得力将领举兵造反,他的另一个将领也叛变,率领三千岭南军将广州城重重包围。所有的将领也都在广州城内,无法命别的兵士前来救援,他们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了!

  “对了,那一千府兵呢?易高远呢?”

  “臣、臣在!”易高远从人群中挤出来。

  “那一千府兵呢?”

  易高远十分为难的模样:“王爷难不成忘了?上次王爷要求非战事期间闲余的将士都去耕种,所以……”

  “寡人何曾要求府兵也如此了?”南海王吹胡子瞪眼睛。

  “易刺史也不必遮掩和隐瞒了,早在两年前,那些府兵便逃得只剩下两百余人了。”江勋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南海王又问。

  “想必王爷也知,那府兵乃朝廷派遣的负责各州道之间的防卫的兵士,由刺史所统领,这军饷自然也由官府所出。只是这易刺史以近年来天灾人祸,百姓毫无收获、府库空虚为由,克扣兵士的粮饷,于是府兵中有饿死者甚众,他们忍受不住便都逃了。虽记录在册的仍有一千人,可实际上却只有两百多人,都分布在广州城内,好让王爷以为府兵任有一千人。”

  “易高远!”南海王大怒,难怪之前广州城内有那么多流民涌入,城内治安又差,他还以为除了牙军为非作歹以外,便是因为城内宵小过多。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府兵过少了,没有人维持治安秩序!

  “王爷、臣、臣也不想的,因为府库的确空虚,朝廷又没有军饷拨下来……”易高远哆嗦道,若非他想着早日将那一千府兵都招满,也不至于会提议加收赋税。

  “这事寡人暂且不与你计较了,眼下还是来看看可有何法子来解围吧!”南海王捏了捏眉头,先前被吓得腿软,如今已经能慢慢地冷静下来了。忽然,他想起了他身边的亲卫——眼下他只能将希望寄予这一千的亲卫了!

  “邺卿。”

  “臣在。”

  “你可有法子解围?”

  “有。”

  “什么法子?”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