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四处都散发着腐臭味。众人一查, 发现是城外传来的, 却是那些战死的义军的尸身便堆在边上, 任由它们腐烂、发臭。

  在双方胶着期间又发生了数次大战, 邺沛茗的飞火也派上了用场, 再次将义军震慑得不敢再进攻。

  而随着义军在这里停留的日子久了,便越来越多的兵士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病症。

  刘严十分清楚这是因为由水土不服引起的, 便对黄化及道:“将军和大家多数都是从北方而来,这岭南道古时是蛮荒之地, 瘴疠遍布, 哪怕是在这土生土长的人亦会得疠疫,更何况是北边的人?”

  “你说怎么处置?”黄化及问。

  “妾知道有些药草可治因瘴疠而得的病。”周氏道。

  “那快些命人去找药草!”

  而黄化及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松懈, 只因没过多久,潮州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道:“潮州城那边还在死守, 而那边发生了瘟疫,兵士们感染者多十六七岁的青壮男子。已经有几千兵士染了瘟疫……”

  黄化及烦恼道:“怎么会生瘟疫?”而后想起了这边的兵士的情况, 又问部下, “军中的那些上吐下泻的人,可是十六七岁?”

  部下也十分惊恐, 忙道:“有的十六七岁,有的二十余岁。”

  “马上将他们杀了,不许传染开来!快命人去收集草药!”黄化及连忙吩咐下去,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 一旦蔓延开来,他怕自己也会遭殃。

  “将军莫慌,我们这儿有人感染了瘟疫的话,城中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刘严望着那防卫甚严的城墙,眼中一狠。

  “若他们不打开城门,瘟疫如何能传得进去?”

  刘严想了想,道:“将尸体扔进河里、水里,城中总有人会沾到河水的。”

  “不可。”周氏反而开口劝道,“城中也有不少无辜的百姓,将军现如今是为百姓而反抗朝廷,切不可再失民心。”

  “那城中的百姓也暗中帮助朝廷,如何算得上是无辜?”刘严反问。

  “他们只是受朝廷的蒙蔽了罢,若将军策反那些百姓,说不定将军能令他们主动出城投降。”周氏道。

  一时之间,黄化及的部将分成了两部分发生了争吵,一些人叫着“成大事者必须心狠手辣”另一些人则一直担心黄化及再继续这等暴行,迟早会失去将士们的心的。

  “将军可否想过,我们自入岭南来,损兵折将,若想回中原再战,就得补充兵源。若是将百姓都杀了,我们何来的兵源?”周氏道。

  黄化及这才打消拖着城中的百姓一起死的念头。

  周氏走出了营帐,刘严跟了上去,道:“我可是听说了,当年你给吴三出主意如何不声不响地取代一村子的百姓,那计可以说是毒辣,且不管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的死活。如今你来说城中的百姓无辜,是否显得可笑了些?”

  周氏盯着他,道:“当年你与石大明,号称只劫富不杀人,可如今,你杀的人比任何人都多。”

  刘严有些气恼道:“弱肉强食!我若是不杀人,别人就会杀我。”当初和石大明分开后,他们的山匪已经不足以威慑到别人,若是不杀人,那些人只会把他们当笑话。

  这些年,他们四处流窜,抢到哪儿算哪儿,只顾得上填饱肚子,又岂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周氏看着那城墙上的一道身影,低声道:“当年她放我一条生路,权当还她一个人情!”

  瘟疫的发生总能引起百姓的恐慌,而最早爆发瘟疫的便是那死伤无数的潮州。潮州那边传来消息,徐知行已经撑不住,而选择率领剩余的四万义军赶来与黄化及汇合。

  潮州城内外俱是尸体,腐臭味和血腥味冲天,若是再呆下去,瘟疫恐怕会蔓延得更快!为此徐知行和黄化及联系后决定撤离潮州而集合兵马来此捉拿南海王!

  徐知行的义军一走,潮州城中仅剩的那几千兵士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和喜悦之声。因为南海王早前便命人送了药草过来,潮州城中因为感染瘟疫而死的人并不多,甚至感染瘟疫的人也不多。

  潮州城解困后,从海上运来的粮食也及时地拯救了他们。用生命和义军僵持了两个多月后,他们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南海王得到消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喜的是潮州城解困,可那四万义军却是来了他们这儿了!

  “援军怎么还不来?”随着徐知行的义军越来越靠近这儿,他便越发焦急。

  “他们怕是畏惧瘟疫,而不敢贸然过来了。”韦叔瑜道。

  南海王面如死灰:“那该如何是好?”

  “命人多准备些旌旗!”

  “这是为何?”

  “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援兵到了!”

  南海王便策动城中的百姓日夜不停地制作旌旗和稻草人,几日后在夜中便悄悄地竖起在墙头,又让部分兵士换上桂、邕那边的甲胄,然后驻守在城外。

  待义军察觉时,便慌张禀报:“将军,他们的援兵到了!”

  “何时到的?”

  “昨日夜里,无声无息,这城头都是他们的人,还有说城内已经安置不下都驻守到城外来了!”

  黄化及登上望楼车,却见城乡城内外都是旌旗,有靖海军的,有桂州的孚军的,还有邕州孚军的。他数了下发现大抵有四万人!

  “徐知行何时才能到?”

  “潮州来此山路崎岖,还得有半个月。”

  “我们的粮草还有多少?”

  “已经不多了,还能支撑几日。”

  黄化及有些头痛:“不是说他们的粮草快没了吗,为何还能支撑至援军赶到?”

  “他们紧闭城门,又杀了我们不少斥候,这一点消息也没透露出来……”

  “将军,我们有五万人,他们才有四万,何畏之?”刘严道。

  “徐知行带着我们的兵士八万,潮州城兵士两万,结果我们的人只剩下四万,还得放弃那儿。我们这边呢?当初的六万人,连他们只有一万人不到的小城都拿不下,如今他们的援兵到了,你认为还有获胜的可能?”

  刘严讪讪地不说话。

  周氏道:“将军,不如先拖延他们,待到徐将军他们到了,我们再做反击。”

  “如何拖住他们?”

  “派使节去投降。”

  刘严冷笑:“上次是劝降,如今是投降,若是传了出去,天下人如何看我们?”

  众人也附和,周氏道:“投降是假,贿赂是真。我听闻桂州都督崔朴、邕州都督崔放,他们二人是贪生怕死和贪图富贵之人,他们此行派兵援助,无非也是为了立功。若将军派人贿赂他们,又与他们说若他们肯替将军上书朝廷求官,届时将军投降了,那他们必定是首功,功不可没。如此一来他们认为将军退缩了,却正好可以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周氏的话倒是说到了黄化及的心里去了,投降是假,以虚弱的模样来迷惑敌人才是真的。暂时放下身段投降又如何,只要能换来天下,那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便再度派刘严当使者,进城见南海王等人。

  刘严带着一车宝物和几个人进城后便被抓住,绑住双手,蒙住双眼来到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闻着那腐朽的味道,曾经的记忆浮上心头,他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当即大吼道:“我是使节,你们却将我关入大牢?!”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我们可没有杀你,不过是想让你在此呆上一段时日罢了。至于黄贼的投降书,我们自然会呈给三位大都督。”

  这时有人在边上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刘严听出了那是石大明的声音,怒道:“石大明!我知道就是你搞得鬼!”

  “若是可以,我本想在战场上与你决一死战。”石大明道。

  “你想做什么?”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至少在这个时候。”石大明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刘严道:“你为何叹气?你不觉得可笑吗?曾经的我们是站在朝廷的对立面,而如今你投降了朝廷做了朝廷的走狗,我却依旧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你变了,我还是我。”

  “不,曾经的我们是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而如今,我在为百姓而战,你依旧为站在朝廷的对立面而战。”

  “朝廷便是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若非皇帝昏庸、朝廷腐败,百姓何止于会反?”

  “你不过是为了反朝廷而拿起屠刀,却并未考虑过百姓如何。在你们来之前,岭南道的百姓的日子正一日日地变好,可是你们一来,便会将这一切都毁了。你们看看城外的农田,有多少被用来当作你们贼军的营地了?你们的粮草不足,又有多少人去田里抢夺粮食的?若非我们早些将百姓迎入了城中,怕是他们都会成为你们的刀下亡魂。”

  “朝廷亡了,我们自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以小见大,连一个百姓都不能善待,若是你们得到了天下,想的恐怕是首先让自己过好日子,而后才会想到百姓吧?”

  “你不必再为你当了朝廷的走狗而狡辩,我们这是大义!”

  石大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黄化及等不到刘严回来,又听说刘严以及所有的使者都被关押了起来,略感不祥:“莫非他们洞悉了我们的计划?”

  “将军,又有兵士感染了瘟疫!”

  黄化及正头疼呢,这样的消息便接二连三地传出来。瘟疫的情况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多的人上吐下泻,手脚无力。在这么下去,他们还未交战,年轻的主力兵士都折损完了!

  定安八年的六月,因瘟疫横行,义军中死伤者已过万,黄化及不得不趁着南海王等人还未对他进行反击,便在夜里拔营,连夜赶去和徐知行汇合,而后北上越过岭南道边界到了江西都督成王的辖地,进行了新的一轮攻战。

  听闻义军离去,南海王并未派兵追击,而崔朴和崔放这才急忙装作去追击义军的模样。南海王暂时不想和他们计较,只在私底下发誓道:“若有机会,我定要杀了这二人!”

  义军又回到了江南西道,成王和思王叫苦不迭,尤其是思王未能在岭南道及时援兵一举歼灭义军,如今只给他留下了祸患!

  南海王赶到了潮州城,嘉奖了指挥此次守卫战的将士们一番,又抚恤了战亡的兵士的家人和在瘟疫横行中感染了疫症的百姓。先前他命人送到这儿来的药草也暂时缓解了传染的速度,而他也可放心地回了广州城,并且等各地将此战的更多情况报上来。

  为了防止瘟疫传染回广州等地,唯有先将感染了瘟疫的兵士们都留在程乡和潮州诊治,余下的兵士纷纷蒙住脸,又将自己整饬干净了才回到故土去。

  此行他们九千余人出战,回来的也不过四五千人。严马将他的兵士带走后,跟着邺沛茗回去的便只有三千人,当初她麾下的靖海军和亲卫六千人,已经折损了一半了!

  她将那些未能回来的兵士的腰牌都收了起来,随着钱粮一起送到了他们的家人的手里,然后又请了数百的高僧为他们超度。

  直到做完这些,她才跨入广州城一步。

  眼前急急地奔来一道倩影,她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