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亮时,陈沅岚起床便看见邺沛茗在庭院里活动, 看她的双臂依旧不见酸痛地耍着刀-枪, 便隐隐有些羡慕。

  “早啊!”邺沛茗对着陈沅岚笑道。

  陈沅岚已经习惯了邺沛茗这独特的问候方式, 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过却把端着脸盆在边上的丫鬟看困惑了。陈沅岚从里边拿出汗巾拧干水, 递给邺沛茗:“醒了也不告诉我。”

  “看你睡得那么安稳,不想吵醒你。”邺沛茗一边擦汗一边柔柔地说。

  “门房说王府的小吏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你是先用了早食还是带些蒸饼在路上吃?”

  “自然是陪你们用完早食再过去,让门房先送上茶点招呼一下那小吏吧!”邺沛茗将汗巾往后一抛, 准确无误地落在脸盆上, 随后拉着陈沅岚往房中走去。换了一身官服后又悠闲地吃完早食,邺沛茗才出发去王府。

  宣宁都督罗建安的情况昨日越王已经和邺沛茗大致地说过了, 越王也决定亲自领兵出征。因岭南道地势并无险峻的天然屏障作为战略要地,也不能集中兵马守着某一处,故而越王能调用的兵马也只有靖海军和青海军。

  为了多一些和朝廷谈判的筹码, 越王才决定亲自出战的,而邺沛茗已经加持都知兵马使, 依旧统率靖海军, 但也有指挥青海军和别的兵马的权力。如此一来此番越王亲征便有三万兵马,并不畏惧罗建安的一万兵马, 如同稳操胜券。所以众多文武职官聚在一块便是商议如何在此次出兵的情况下能令岭南道得到更好的发展。

  越王见邺沛茗异常安静地跪坐在一边,便问道:“邺卿可有建议?”

  邺沛茗叹了一口气,道:“王爷,骄兵必败, 俗语有言‘胜不骄败不馁’,我们不过是抵御了贼军一番进攻,便可认为天下无敌了吗?”

  众人的脸色一变,周曲道:“邺兵马使此言是否欠缺考虑?”他们正聊得起劲,邺沛茗就开始泼冷水,实在是没眼色!

  邺沛茗哈哈一笑,起身道:“是臣考虑不周,那臣等王爷和众位说完再进来吧!”

  越王摆了摆手:“你说骄兵必败是何意?”

  邺沛茗这才重新跪坐下来,道:“王爷莫非忘了我们当初是如何以少胜多的?说胜也不算,毕竟只是防守而未能对贼军加以进击。”

  “你这是在以功要挟王爷?”周曲冷言。

  邺沛茗摇了摇头:“臣只是在陈述,如同我们可以以少胜多一般,罗建安也可以少胜多!”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众人一震。“贼军当初仗着人数六倍于我们,便轻视我们,所以吃了大亏。如今我们尚未摸清罗建安的情况,便以为胜券在握。今日的我们不就是昔日的贼军?”

  一些人拍案而起:“你怎可拿我们和贼军比?!”

  周曲比他们冷静了些,道:“行军作战应由邺兵马使与众多将士商议才是,我们今日为的是岭南道的宏图大业。”

  邺沛茗嘴角一勾:“臣愚钝,不能为此而出谋划策,所以臣才要告退。”

  越王起身走到那挂着岭南道的地图面前,看了几眼,手忽然抬起摸了摸那边角,叹息道:“是寡人得意忘形了。”

  “王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站起来。

  “周卿,宣宁如今是何种情形?”越王问道。

  周曲见越王果然听了邺沛茗的劝谏而改变了立场便觉得气恼,只是大事当前他也只有先以越王的命令为重。他拿起矮几上的文书递给越王,道:“宣宁都督罗建安和浙东都督关英达中以关英达为祸重,只是浙东离我们之间还隔着括州、建州和罗建安所辖的汀州、泉州、漳州等,我们力所不能及。不过关英达有浙西都督寿王克制,也就无需我们操心。”

  “关英达与罗建安关系如何?”邺沛茗问。

  “邺卿这是担心关英达会派援军支援罗建安?”越王问道。

  “不会的。”周曲言之凿凿,“关英达的都督之位是承继其父的,而罗建安却是因在七年前因剿灭一伙作乱的贼军而被封赏于江南东道为宣宁都督的。俩人虽同为都督,却鲜少有联系的机会。”

  “那隔在他们中间的福建都督呢?”有人问道。

  “福建都督童鸿风,一个连刺史都能骑在其头上欺压的软弱无能之辈,遇事只会避之不及,这人在贼军进犯岭南时便躲了起来,如今更加别指望他能出兵。再者他麾下的兵马也不过五千,早在贼军从那儿经过时便折损了不少。”

  “我们此次出兵是否有难点?”越王问道。

  “汀州与岭南道相毗邻,地广而人稀,地多山岭,也是瘴疠之乡。我们的兵马若要攻打汀州并不会水土不服,且我们的兵马熟悉地形地势,若要作战也轻易。”周曲道。

  “如此三万兵马若要攻下汀州的确不难。”越王道。

  “邺兵马使可还有何话可说?”周曲笑眯眯地问。

  邺沛茗沉思了许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越王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又盯着地图瞧了许久。须臾,她问道:“汀州的旁边便是成王所辖的虔州吧?”

  “那又如何?”

  邺沛茗指了指在汀州与成王所辖的虔州的交界处,这儿有一座君山,将两地阻断开来。而与此同时,在一处关隘处设了“瑞金监”。“监”如同岭南道在边界处设置的军镇和守捉等,是一处有重兵把守并不属于县管治之处。

  而瑞金监的兵马并没有计算在罗建安的那一万兵马之内,它边上便是汀州城,越王若要攻打汀州城,免不了会有瑞金的监军前来支援。

  “那也不过多了一千兵马,何惧之?”周曲道。

  “可你们不要忘了,罗建安于汀州城驻守已有七年之久,城池总不会跟程乡一般低矮,必定坚固且高。而它看似四面环山,实则四通八达,东通泉州西通瑞金监,南有漳州北也可逃窜至建州。所以此战须小心谨慎以待。”

  “漳州、泉州虽为罗建安所治的州府,其刺史却是朝廷所委派,只要和他们说好助我们一臂之力,相信罗建安无处可逃。”

  “黄化及的贼军当初打到泉州、漳州时,他们便无抵抗之力,纷纷束手就擒,如今不能指望他们。”

  诸如岭南道、江南东道南部此等远离中原,且人烟稀少、多瘴疠之处多数时候都被当作流放之地,所以哪怕委派了朝廷官员来此,也不会是能令朝廷所重视的人。如同当初的越王自暴自弃,多处的刺史也都是自暴自弃,不求有大作为,只求碌碌无为几年后左迁到别处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还有许多事情未曾打探清楚,还需从长计议。”

  酉时初,众人已经如数散去,邺沛茗也得回刺史府处理事务。不过在临走前,她问越王道:“臣听闻南作坊失窃,是怎么一回事呢?”

  越王诧异道:“南作坊失窃?”

  “作坊司没有向王爷禀报?”

  越王命人去将刚离去没多久的周曲喊了回来,周曲不明所以,直到越王问他南作坊失窃是怎么一回事,他才不以为意道:“作坊司曾上报此事,不过丢失的东西并非什么重要的东西,故而臣没有惊扰王爷。”

  越王松了一口气,又提醒道:“不过接二连三地失窃,这作坊司也该警惕了!”

  “臣已经吩咐作坊兵马使加强巡视,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越王对邺沛茗道:“如此一来,邺卿也可放心了。”

  邺沛茗微微一笑:“南作坊毕竟是制造‘飞火’的重要之所,这‘飞火’也是我们能依仗的重要军器,所以臣难免会担心了些。”

  越王点头,“飞火”可谓是他日后行军打仗的重要军器,他还想着靠它谋取更大的利益,重视程度自然不会比邺沛茗低。

  “不过臣只是有些困惑,我们有东西南北四座作坊,为何只有南作坊频频失窃?”

  “作坊内人多口杂,常有宵小之辈,不过以往失窃的东西太不值钱,这等小事也无需王爷操心,所以才没有上报罢了。并非只有南作坊失窃。”周曲道。

  邺沛茗和周曲共事也有些时日了,她太清楚周曲对自己有意见,故而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唱反调。她也不气恼,而是道:“还请王爷见谅,臣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恰巧知道‘飞火’之人也就岭南道、王爷的麾下。虽说消息会传递出去,可连朝廷都不知道的事,臣并不相信会传到别的都督的耳中。”

  毕竟越王并非受瞩目的王爷,众人自然不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又如何会去关注越王所用的是什么军器?

  “邺卿此话怎讲?”

  “见识过‘飞火’的厉害的,除了王爷麾下的文武官员,便只有贼军。所以臣担心……”

  周曲和越王的眼神都一变,越王问:“莫非邺卿认为失窃是贼军所为?”

  周曲直道:“不可能!作坊的工匠和兵士都是我们所知根知底的,并无陌生的人,若是贼军潜入,我们定能发觉。”

  “如此才更可怕呀!”邺沛茗猜测,“若我们所用之人都无陌生之人,是我们所熟识之人,那是否说明,有人做出了叛主之事?”

  越王和周曲都沉默了下来,花重金收买敌人这等事常有发生,当初黄化及便是一番阴谋诡计动摇了越王身边的一些人的心,令他们差点做出了动摇将士们的心得事。还有黄化及重金贿赂收买成王身边的人和崔朴、崔放俩兄弟,令贼军有了喘息的机会。

  若他们的身边真的有人被黄化及收买了,他们也不会感到吃惊,只是这个人是谁,他的未知才是令越王不安的。

  “周卿!”越王盯着周曲。

  周曲也有些不安,毕竟若真如邺沛茗所言,他们有人被黄化及收买,那无疑是潜在的危险。他身为掌书记,未能及时发现和抓出细作,越王迟早会给他算上一笔帐的!

  “臣在!”

  “此事,你小心去查,一经查出,绝不轻饶!”越王道。

  “臣遵命!”周曲松了一口气,也说明越王是信任他的,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邺沛茗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讳地说出此事。若换了他,定然只会在越王面前单独谈此事,也不会让第三人知道的。

  邺沛茗退去后,越王忽然对周曲笑道:“邺卿的气度你该学习一二。”

  “啊?”周曲怔了一下,旋即有些不服气。

  “想必邺卿也清楚你的为人,相信你并非是会被贼军收买的细作,所以才在你的面前谈论此事。尽管你对他的话诸多挑剔,可他似乎未曾记恨于你,这等气度,你不该学习一二?”

  周曲有些失了颜面,可也明白越王所说乃事实,他恭敬道:“臣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