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沛茗回来的第三日,孙良朋才得以见她一面, 他笑道:“将军事务繁忙, 想要见上一面着实是难。”

  “王爷急唤我等回来, 便是为了宣宁都督罗建安谋反一事, 这两日都在商讨此事, 所以难免抽不开身来见孙先生。”邺沛茗道。虽然孙良朋一直都是上佐,可是邺沛茗对他的称呼也不曾改变, 这说明邺沛茗并无轻视他,令他颇有好感。

  “哦?此事有定论了?”孙良朋问道。

  “还未, 不知孙先生可有什么看法?”邺沛茗可没忘记孙良朋的出身和本事。

  孙良朋沉思了片刻, 道:“罗建安乃武将出身,论行军作战, 他的能力不差。且他治州汀州七年,数次命人加固城墙,囤汀州、泉州、漳州的粮于汀州城内。此次他谋反, 想必是准备万全的,要想攻克他, 除非是以十倍甚至是数十倍的兵马才能轻易取之, 否则得从长计议。”

  孙良朋的观点倒是说到邺沛茗的心里去了,她问道:“孙先生出身汀州, 可知汀州的情况?”

  “我已离故乡数年,那边的情况却是未能亲眼所见,不过……”他顿了一下,转身去堆放着公文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叠文书放到邺沛茗的面前, “这是在汀州的旧友偷偷寄送给我的办事公文。”

  邺沛茗挑了挑眉,拿出其中一份公文大致地看一下,孙良朋解释道:“这是定安年来汀州、泉州和漳州的税收和粮食囤积之账目,可以很清楚地发现,自罗建安任宣宁都督以来,税收和本该上交太仓的粮食一半都进了罗建安的府库。这些东西入了罗建安的府库并不出奇,只是而罗建安行事低调,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如今他借着贼军的名号谋反,追随他的百姓也多了,麾下的兵马恐已达两万人。”

  “黄化及进犯岭南时,粮草十分充足,与他以往的情况并不相同。这点我本便有些在意,却不曾想是他在暗中援助黄化及。”邺沛茗道。也难怪当初黄化及的义军避开了泉州、漳州直取潮州,若是罗建安早便归降了黄化及,黄化及自然不会再作损己之事。

  “贼军从汀州的杂罗接受了罗建安的援助,补充了粮草,而后才围困程乡。”孙良朋道。

  邺沛茗又认真地看了几份文书,才道:“罗建安当初为何不随黄化及北上?”

  “我想其因有三,一是当时将军还未挫败贼军,朝廷依旧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贼军上,他若是公然追随贼军,则会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击;其二,汀州、漳州和泉州地处偏远,他可暗中筹谋,以及把控泉州等津口以谋发展;其三,他想隔岸观火,若贼军败了,他也有退路。”

  邺沛茗点头:“先生所言甚是。如今朝廷被贼军搅得手忙脚乱,成王的兵马也都集中在饶州一带与贼军对峙着,而寿王也要应付关英达,如此一来,罗建安便有了天时地利之优势。”

  孙良朋察觉到邺沛茗称呼的变化,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些将军想必已经料及。”

  “先生谦虚了,我虽有此等想法,却苦于对罗建安的情况并不了解,故而一直未曾想通许多关节。可先生却有能力从汀州取得那边的办事公文,又从中推断出罗建安的情况,是我所不能及的。”邺沛茗又翻开刺史府的公文,“再者与先生共事的这段时日里,发现先生通晓典故,裁决事务十分迅速,又善辞令,让先生当上佐,屈才了。”

  “将军过誉了,我不过是发现将军的目光长远,非鼠目寸光之辈,故而大胆请旧友相助,若能帮上将军便是极好的。”

  “先生决断刺史府的事务,我虽不在,看过文书后却依旧十分满意。”

  说着说着,孙良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想必将军不日便要休整兵马平叛。此行路途遥远且是要到异乡去,下官可向将军举荐一人,为将军添绵薄之力。”

  “先生认识的能人多,请说。”

  “此人不知将军是否敢用。他名唤宋庆柏,曾是汀州中行营副兵马使,同时也是宋阌将军的堂弟。他们虽是兄弟,可却是凭本事取得的位置。这些年平定百姓的谋反以来,便是他率着前锋精兵奋勇杀敌,屡立战功。不过他受宋家的牵连,被革去副兵马使之职,也沦为逃犯。他可以说是很清楚汀州的兵马情况,且若他往日的部下看见他,也会产生动摇之心的。”

  “先生担心我用他会惹来朝廷的问罪?”邺沛茗微微一笑,“非常时期行非常事用非常人,我们如今是为越王办事,而非朝廷,先生不必担心我敢不敢用。”

  孙良朋知道邺沛茗这话也只跟他说罢了,毕竟在越王的面前她依旧是那谨慎和细微的模样。

  邺沛茗又问:“他现如今在何处?”

  “下官……将他窝藏在城外一条村子里。”孙良朋小心翼翼地说。

  “嗯,改日将他带来吧!”邺沛茗顿了一下,又问,“夫人是否知道?”

  孙良朋的心一提,诧异地看着邺沛茗,很快他便镇静了下来。他以为邺沛茗并不知陈沅岚和他的关系,却不曾想她知道!他不得不再次小心翼翼起来,毕竟凭借他跟陈沅岚的关系,稍有不慎便会影响陈沅岚母女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除了将军,下官并未告知任何人此事。”

  邺沛茗微微一笑:“那他可认识夫人?”

  “庆柏进京时曾在宋宅落脚,不过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他是否还认得夫人,下官也说不准,而且下官也未告知他,关于夫人的事。”

  邺沛茗觉得问他倒不如回去问陈沅岚,这倒不是她只因为介意宋庆柏与陈沅岚、宋瑶的关系之亲厚,而是她担心宋庆柏会因陈沅岚和宋瑶的关系而产生变故。沉思了一会儿,她哂笑:他认出了她们又如何?

  回宅邸后发现各处都添了些色彩,庭院里不知何时添了一棵桂花树,看地上的泥土像是刚移植栽种过来没多久的。桂花树上的桂花已经盛放,这么一来,便满园的桂花香。

  “……这个时候嫁接栽种能活吗?”邺沛茗嘀咕道。须臾,她才想起重点错了,进屋看见正在看书的陈沅岚,她问道,“家中有喜事?”

  陈沅岚放下书卷困惑地看着她:“明日是中秋,沛茗莫非忘了?”

  “中秋了?!”邺沛茗诧异。

  “昨日本想与你说,但想着你的记性一向不错,我就没多言。却没想到你还真的忘了。”陈沅岚莞尔。

  “我的记性可不算好,好在还有沅岚。今年锋哥他们有过来拿新酒么?”邺沛茗问。

  “他们已经过来打过招呼了,明日休务,他们便过来拿了。”

  “嗯。”

  中秋百官皆能休息一日,自然也无需当值。每逢中秋,白天众人便会到酒坊处买些新出的酒,晚上便和妻儿在家中赏月赏桂树。外面的酒马锋等人自然是不甚满意的,故而每年中秋都到邺沛茗这儿讨酒,邺沛茗也不吝啬,每人给了五坛。

  “刚做的透花糍,尝尝?”陈沅岚捻起案几上的点心送到邺沛茗的嘴边。

  透花糍呈半透明状,上面的花印十分立体清晰,看起来精美又好吃。邺沛茗咬了一口便吃到了樱桃果,再咀嚼一下,她隐约尝到了别的滋味。端详那透花糍一会儿,便发现里面有一些桂花。

  “桂花有散寒破结,化痰止咳的功效,我突发奇想将它掺在里面,不知味道如何?”陈沅岚紧张地看着邺沛茗,眼中颇为期待。

  “敢情沅岚这是将我当小白鼠了呀!”

  “小、小白鼠?我怎会将沛茗当鼠呢?!”

  邺沛茗笑了笑,又咬了一口,等下肚后,她才道:“我听说西北面的黔中道已经有人尝试用桂花酿酒了,没想到沅岚也懂得将桂花加入到这点心当中。”

  “用桂花酿酒?看来世上能人多,而且这酿酒的方法也在不断地改变。因为沛茗你的酒,许氏家中已经开始命酒坊想方设法地酿制出你那样的酒呢!仅如今的东西市的酒馆售卖的酒,便已经有不少跟你的酒差不多的酒了。”

  “啧,看来我错失了一条生财之道。”邺沛茗道。

  陈沅岚嗔怪道:“你还会在乎这些?”虽说邺家的账目一直都是她在管,可是她发现邺沛茗真的不曾担忧过是否会出现拮据的情况。

  “你说得对,而且我也没精力管这方面的事。”邺沛茗吃完透花糍,陈沅岚又给她拿了一块,她继续道,“不过家中开支如何了?”

  陈沅岚与她细细说来,自从两年前邺沛茗剿灭了背叛越王并围城的程海后,亲卫的开支便再也不需要邺沛茗出,而且后来府库充盈后,越王也填补回了不少给她。这些钱虽然来源不明,可是邺沛茗也未曾收起来而是一直由她打理。

  再者邺沛茗名下的田地也还在,除却那些税收,她也有俸禄。虽然她出钱建了南北作坊,可越王也有反馈回来的银两布帛。邺沛茗又是个不花钱的,除了越王因功赏赐给她的奖赏被她转过头奖给了部将以外,她几乎没从府里拿过钱。

  “你莫要让人知道你的身家,否则定要骂你贪官污吏了!”陈沅岚叹气。

  邺沛茗看着系统包裹中剩余的少数钱粮,也点了点头。这些年来非必要的时候她都没有打开过系统包裹来看了,当年拿出来的东西她也没有放回去,这么下去,这个系统包裹也会慢慢地空了。

  她淡淡一笑,虽说都是靠这个她才有今日,可是就如今的情况而言,她能用上它的时候也的确不多了……

  “那沅岚可得藏好了账本。”邺沛茗笑道。

  陈沅岚道:“说到这里,南哥儿也曾拿出私房钱给许氏,许氏家中私下经营的酒坊也有他的一份呢!”

  “他出了多少,又有多少回报?若是合理到无什么,只是若有人借此行不法之事便不妥了。”

  古来贿赂的手段之一便是一些人借着和官员的近亲做买卖的机会,令官员出一些钱,而后给他超过改得的回报。虽说邺南也许家是亲家,可许家也是在私下做买卖,并不敢明着行商,所以在他的背后是否还会牵扯别的利益便说不准了。

  “账目南哥儿都让二叔父帮忙看过了,二叔父行商颇有手段,这其中若是有古怪,他定能发现的。”

  邺成及本便是商贾,对于这些行当中有那些陷阱和利益他都较为清楚,故而邺南才敢放心地去办这事的。

  说起邺成及的本业,邺沛茗倒想起有些事需要他去做了。她问道:“二叔父近来可在城中?”

  “他已经举家迁居到此了,你去平康坊就能看见他的新宅。他也把铺子开到这儿来了,以前的铺子倒是还在,不过交给别人打理了。”

  “明儿把二叔父也邀过来吧!”

  “你就不歇一会儿!”陈沅岚轻轻摇头,她自然是清楚邺沛茗不会是为了亲情而找他过来一聚的,说到底还是有要事要处理。

  邺沛茗眨了眨眼,笑道:“知我者,沅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