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越忠王安置进来克制臣僚、避免他们权势过大的外戚们,找了机会便开始攻击决定征讨崔朴、崔放的邺沛茗, 言辞之间颇多指责, 甚至有逼迫她卸甲归田, 将兵权交出来的意思。

  邺沛茗置若罔闻, 但是却把底下的人着急坏了, 一个两个甚至想提刀上门杀了他们。不过他们想到邺沛茗曾经的告诫,便都忍耐了下来, 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

  曾经越忠王任命外戚来克制邺沛茗时,其用心已经十分明显。当时的马锋等人也都替邺沛茗打抱不平:“公子尽忠职守为越王出谋划策、立下赫赫战功, 若非公子, 何来如今的越王?可是他却如此猜忌公子,我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呀, 公子,如今我们手握重兵,公子又有威信, 我们何不……”

  邺沛茗眼神一冷:“何不什么?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要说什么, 但是在你们说出口之前, 你们要知道福建都督童鸿风。”

  马锋几人面面相觑:“童鸿风如何?”

  不过仔细一想,他们却猛地醒悟了过来:福建都督童鸿风便是曾经被他们笑话十分软弱无能之辈, 连一个刺史都敢骑在他的脖子上撒野。可是即使他手中只有五千兵马,而各州刺史兵马甚于他,却依旧没有人打算将他拉下来,坐上他的位置。

  即便是如今黄化及建立大汉, 可那福建都督童鸿风依旧还稳坐在都督之位上。

  这并不是因为童鸿风如何厉害,一切不过是因为不能“以下犯上”仍是士人的普遍共识。即使上位者昏庸如孚帝,可仍旧有一大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追随其的忠臣一般,一旦以下犯上,便会被打上了“乱臣贼子”的标签。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邺沛茗即使手握兵权,可一旦敢反叛越王,便会失德,即便是江勋,也会远离她。

  威信并非短时间便能建立的,人心也并非区区数年便能尽数收拢。那些急于称霸、冒进之人,历史告知邺沛茗,都不会有多好的结果。

  “难不成便由着他们去了?”石大明问道。

  “是呀,徐知行的兵马很快便要攻了过来,是否要锋哥他们撤回来?”朱光卿也问。

  邺沛茗看着地图,而斥候打听到的徐知行的行军路线图不断地呈送上来。她道:“徐知行本是扬州刺史,定安八年元月领兵响应黄化及,不过因浙西都督寿王的疏忽,而让他和黄化及汇合了。后来他们攻打岭南之时,兵分两路,徐知行领兵八万攻打潮州,可是在潮州损兵折将,惹得黄化及不悦。”

  说完,她示意韦叔瑜往下说。

  韦叔瑜接了邺沛茗的话:“所以黄化及自立为帝后,那徐知行也只是被封为镇南都督,而远不如左右军都尉、诸卫大将军和京兆尹受重视,也可以说他甚至不被黄化及待见。”

  “这些很重要吗?”他们问。

  “自然!”韦叔瑜微微一笑,看着地图,用手指圈了圈东都、郑州、宋州等地,道,“贼军攻下京都后,屯兵三十万于京都附近,而有二十万兵马由诸卫大将军分别领兵驻扎在这些地方以防备中原勤王的诸王。”

  他又圈出了庐州、舒州和蕲州等地,道:“可是徐知行为镇南都督,只领兵两万,在此地抗击寿王、常王的兵马。”

  “那他哪来的十万大军?”

  “自然是从各处征调而来的。黄化及麾下的众多大将军岂会甘愿白白将兵借给徐知行?所以,据悉他们各派了帐下的将领领兵听候徐知行的调遣。说好听点是听候调遣,但实际上徐知行有指挥权,但是却无统兵权。如此一来,徐知行的这十万兵马便像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

  他们稍微转化了一下这信息,道:“如同……将军与岭南道的兵马?将军虽为都知兵马使,能调遣岭南道各行营的兵马,可是能统领的却只有靖海军?”

  他们的话说出口,才真正能感觉到邺沛茗所处的位置的尴尬——越王虽给她加了都知兵马使的头衔,但实际上除了靖海军,各行营的兵权仍旧是握在别人的手上。

  不过,一旦发生战事,形势便会发生逆转,“都知兵马使”也不再只是一种头衔,而是实实在在的官职。邺沛茗也无需统兵权,她只需要有指挥权便够了。

  “你瞎说什么,你这么类比,岂非说我们岭南道的兵马也跟徐知行的兵马一样了?!”这话就像把巴掌甩在徐知行的脸上时也甩在了邺沛茗的脸上,石大明低声斥责刚才说这话的周家和,后者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着嘴巴躲到一边去了。

  邺沛茗并不在意这些,她投以安抚的眼神:“他说的没错。”

  韦叔瑜也不觉得这是有损邺沛茗的颜面的问题,反而笑道:“你们若真的不希望将军和徐知行有一样的处境,就该学一下马指挥使。”

  众人一怔,旋即打了一个激灵。若说之前马锋解释邺沛茗将他调去贺州是为了让他有往上走的未来,那么如今看来也可以说是邺沛茗实现野心的开始。他们走一步的时候便发现邺沛茗已经想好了后三步如何走,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殊不知邺沛茗心里也啧啧称奇:原来孙良朋走的是这一步棋。

  她也非神人能料事如神、面面俱到。孙良朋不在的那段日子,刺史府的事务便交回到她的手中来处理,忙起来也无暇顾及太多。看见贺州等地传上来的索取军资的情况有出入,她还以为只是一些贪污军饷之辈罢了。

  恰巧孙良朋回来看见,便问邺沛茗打算如何处理。她自然是要按规矩办,孙良朋却道:“将军,机不可失呀!”

  孙良朋建议邺沛茗派遣亲信前去点检兵数以防有人造假,而诈取军资的指挥使、兵马使自然要处置,可是处置了他们之后,他们的位置却对邺沛茗大有用途……

  一番商议过后,俩人便定下了计划。计划顺利地进行,孙良朋又道:“还请将军莫要提及我。”

  邺沛茗沉思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的心里有本功过簿,谁有功,我心里自然会记上一笔。”也算是安慰了孙良朋一番。

  虽然邺沛茗在将领中十分有威望,可是也不足以震慑一些同样有野心和心机的聪明人,故而便需要塑造一种礼贤下士、从谏如流但是又高深莫测的形象,让那些人在邺沛茗看不见的地方也十分谨慎和小心。

  “韦参谋快说说有什么对策吧!”石大明道。

  韦叔瑜摸了摸下巴的一小撮胡子:“行军作战有百战,每一战又有不同的策略。我们在此所能商议的便只有大局势,而具体的策略却得等应战了才能知道。”

  “此战自然是避无可避,可是我们担心那些酒囊饭袋会被轻易地吓倒了,从而做出对将军不利的事情来。”

  “担心什么?”邺沛茗的嘴角习惯性地一勾,“我已有应对之策,你们不必着急,还是先回去准备行囊吧,不日便又要出战了。”

  众人并没有因为又要背井离乡出战而心有不舍,反而精神振奋,摩拳擦掌欲谋一番大事。

  “十万兵马也不算多。”韦叔瑜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邺沛茗的身旁看着那地图,“不过有些战事能避免最好。”

  “上兵伐谋,但是欲不动一兵一卒而取胜有些难。”邺沛茗道。

  “为将军献良策正是我们这些谋士该做的。”

  “那韦参谋认为我们是否有胜算?”

  “还未交手,不敢轻言胜负。不过徐知行与岳荻都指挥使是老对手了,此番可以请教他的建议。”

  岳荻便是当初在潮州城中以两万兵马抵抗徐知行八万兵马,又拖延虚耗了他的粮草的潮州行营都指挥使。他们的那一次交手,全凭岳荻安排妥当,全城池上下、里外的兵马都安排得十分合理,让徐知行无计可施。

  邺沛茗点点头,又道:“徐知行此番必定会打着一雪前耻的心思而来势汹汹,而成王、寿王他们一心盯着京都,怕是不会出兵援助。岭南道虽有兵马十五万,但眼下能调动的也不过八-九万,人数上略逊于徐知行。且马数、以及兵士的体格都有差距。”

  “正面交战或许会处于劣势,所以我们需要扬长避短,不能正面交战。”

  邺沛茗正要说话,帐外响起了邺南的声音:“哥,大事不妙了!”

  他匆匆地进来,走路的姿势甚是怪异,看样子是刚从马上下来。邺沛茗道:“何事?”

  “王爷命令锋哥和朱都指挥使回来!”

  “他们刚取下昭州,正要直取桂州,这时候命令他们回来?”韦叔瑜蹙眉。

  “派人去拦下。”邺沛茗说完,便起身去越王府。

  韦叔瑜想了想,也跟上了她:“想必是有人进馋言了。”

  “毕竟岭南道也不过十五万兵马,若是大部分兵马都被调去应付徐知行,而西边又在交战,那其余地方则会空虚下来。这时候他们怕也是正常的。”邺沛茗面无表情,眼神却是透着冷意。

  “若黄化及再派十万兵马来,他们恐怕便要不战而降了。”韦叔瑜摇头。

  到了越王府,邺沛茗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周曲。俩人相互施礼问好,她顿了一下,道:“周掌书记想必刚见过王爷吧,不知王爷为何忽然要召回贺州、梧州的兵马?”

  “这是朱长史的提议。”周曲道。

  邺沛茗也不再多言,和他道了别。韦叔瑜将他们的对话听在眼里,等周曲走远了才道:“周掌书记也不是一个不能明辨是非之人,他必定清楚眼下的形势,可连他都无法令越王改变主意,看来朱长史的确有些能耐。”

  “他所求的不过是权势罢了。将马锋召回,固然会失去令崔朴、崔放俩兄弟归顺的机会,可是若是我们不足以抵挡徐知行的兵马,一切都是白费心机。只有解决了徐知行的十万兵马,日后再来找机会令崔朴兄弟归顺便是了。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轻易地屈服和动摇了。”

  “若是这次放过了崔朴,等下次他们便会警惕和联手,哪里还会再给我们机会?!”韦叔瑜冷笑,“此次之所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昭州、富州和蒙州,便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若失去机会,难保他们不会动了和别人联手夹击我们的心思。”

  “这事……过于凑巧了。”邺沛茗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

  去向越王通报的人回来将他们请了进去,邺沛茗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在别人看来她只是绷着一张脸,眼神透着深意。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在她一心二用的时候,她看见了远处的廊道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站在拱门中间,左右摇摆,不知道是要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她的手一直抓着身上的衣裙,神色焦虑,在看见邺沛茗时,眼神一亮,刚要往她这边走,可是又猛地停住了脚步,犹豫不决。

  “将军,怎么了?”在前面引路的亲卫发现邺沛茗停下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是兰夫人的婢女吗?”邺沛茗假装看不清楚,问道。

  兰侧妃和胡侧妃因越忠王死后而无子嗣,本该被送去附近的尼姑庵的,但是越忠王因对她们心存愧疚,便将她们安置在王府扩建后的侧院中,令越王好生奉养她们。不过她们的身份也从越王侧妃降到了“郡夫人”的品阶。

  亲卫看了一眼,道:“是。”

  “去问一下她是否有事要帮忙。”

  亲卫匆匆跑去,那丫鬟不一会儿便被带到了邺沛茗的面前,她见了邺沛茗,情绪十分激动:“将军、邺将军,还请救救我家夫人!”

  “我还要去见王爷,有何事你快些说吧!”

  那丫鬟收拾了一下情绪,忙道:“朱长史今日闯进了夫人的院子里,欲对夫人行不轨之事,奴担心夫人,故而跑了出来求救。”

  众人的脸色一变,邺沛茗的眼中寒光一闪,瞥了那亲卫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人去瞧一瞧?!”

  那亲卫冷汗便下来了,首先兰夫人她们的院子有帐内府的亲卫把守着,是外人不能进的。别说朱长史,连他们这些亲卫都不能轻易进去。如今朱长史进去了,却无人禀报,这事若是传出去……

  他迅速地跑下去向帐内府的典军禀报此事,而邺沛茗想了想,还是先去见越王。

  以前越王府还未这么森严,而且兰侧妃住的地方也能通向这边,她们还能偶尔碰面。可是如今越王担心他的庶母们会耐不住寂寞而勾三搭四、侮辱了越忠王的名声,故而特意将她们安置在扩建的别院中,还命人严加看管。

  如此一来,邺沛茗几乎没再见过兰侧妃,如今她也没理由进那别院,更没办法去救兰侧妃,只希望亲卫去得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