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刺史府内,一道身影快步穿过屋舍廊道, 走进西厢一间屋内。

  “将军!”下人连忙向进来的人行礼, 正是身穿官服的邺沛茗回来了。

  “安安怎么了?”邺沛茗问道。

  “她感染了风寒, 如今已退了热, 并无大碍了。”陈沅岚从屋内走出, 应道。

  邺沛茗进去往床上一看,小小的人儿正撇着嘴睡着, 小脸的神情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她给邺无双拉了拉被褥,又直起身来握着陈沅岚的双手:“劳你照看她一日, 幸苦了。”

  “这是我的孩子, 我照看她不是应当的么?!”陈沅岚剜了她一眼。

  “应当。”邺沛茗笑道。

  邺沛茗陪着她们好一会儿,在小吏的敦促之下又离去了。陈沅岚知道邺沛茗近来要整治吏治的同时又打算广纳人才, 所以要忙的事务便多了许多,心中也没有什么埋怨。

  尽管因“邺沛茗不得禁止女子读书”一事,导致被许多读书人骂, 可是邺沛茗并没有问罪他们,反而发出了“招贤令”招纳贤士。

  如今国家动荡, 朝廷多年未曾开置科举, 官家子弟自然能凭借着荫补的资格入朝为官,可寒门士子却没有从仕之路。邺沛茗的“招贤令”便是变相的科举考试, 为的是招纳人才填补韶州空缺的官职岗位。

  韶州因邺沛茗整顿吏治后空出了许多职位,而获得越王的授命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招纳的事宜。

  根据韦叔瑜等人的建议,招纳和选拔的标准有三方面,一看才学:通过考试, 选出才识出众的人;二看品行:选拔的人不仅要有才识,还得在品德方面并无可挑剔之处。三看资历:若是有声名在外,又在某一方面有资历的,优先考虑。

  “招贤令”发出后,骂邺沛茗的士子依旧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恬着脸来应试。短短一个月,便有来自各地的三百多人报了名字。而衙门将一些名不副实的人筛掉后,还有两百余人可以参加招贤考试的。

  而邺沛茗并不打算给他们太多的“复习”时间,在七日后便开始考试。一开始有人担忧是否太仓促了,邺沛茗直言:“我要的便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需要临时抱佛脚的,遇事的时候没一点准备可不行。”

  众人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将整理好的名单交给邺沛茗过目。

  七日之后,邺沛茗便在城内的贡院举行了第一场招贤考试。第一场考试写诗、赋、论各一道,为时一日;第二场写策五道,资以政治、军事、民生、文化和经济等方面的问题,为时两日;第三场写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为时一日,前后共四日。

  主考官是韦叔瑜而覆考官和评定官都是邺沛茗,韦叔瑜先选出甲等,而后邺沛茗再评定一次,根据她心目中的要求来决定最后的名次。

  不过邺沛茗更注重策论方面的才学,当她看见一篇如何从教育方面入手延伸至民生、国治的策论之时,稍微感兴趣了一些。因为这篇策论与现代的“经济是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文化是经济和政治的反映”这样的说法有些相似。

  尤其是他分析了邺沛茗“不得禁止女子读书”的政策的利与弊,还从中揣测出了邺沛茗的意图,却没有持批判的态度。而他又认为,若要真的改变“女子不得为学”的现状,还需从礼制方面着手。只是礼乃安邦定国的国策,不得崩坏,而又需要从改变百姓的风俗习惯开始。而决定百姓的风俗习惯的又是经济的改变……

  总的来说,便是要在律法上不禁止、行动上予以支持以及经济上予以改变。

  邺沛茗掀开糊上的纸,看见上面的名字是:明旭,字善注,剑南道雅州严道县人。

  明旭曾经是明家的子弟,通过荫补入国子监太学,后通过吏部铨选入了礼部的礼部司为主事。不过四年前因明家出事,他受牵连,被外放到韶州来当流外官,便是文学博士。

  邺沛茗的“招贤令”并无限制身份地位,所以明旭便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了名。

  邺沛茗将它放到一边,又继续看起了别人的策论来。

  几日后,明旭正在衙署里编写他的府志,忽然便听见有人叫道:“明善注!明博士在不在?”

  放下笔走了出去,边见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几个刺史府的小吏。明旭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来,便行礼:“见过邺刺史。”

  好几次邺沛茗在韶州的城内外巡视,他都看见了,不过也没人注意到他,他便没有上前去打招呼。更何况他的身份过去,指不定又要被邺沛茗身边的人嘲弄一番了。

  只是邺沛茗怎么亲自过来了?

  “明善注,明博士?”邺沛茗看着他,嘴角噙着笑,仿佛对他十分满意。

  “是下官,不知刺史来所为何事?”明旭不卑不亢,不过对邺沛茗这和善的模样倒是不讨厌。

  实际上邺沛茗发出“招贤令”的时候,他就有些纠结,弄不清楚邺沛茗这是真的求才若渴还是打着幌子安插自己人。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参加了考试,回来后得知衙门所需的位置都安置了人,而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便知道自己的文章怕是入不了邺沛茗的眼。

  “你要刺史跟你站着说事吗?”邺沛茗身旁的小吏道。

  明旭这才觉得自己失了礼,忙请邺沛茗入内上座。

  邺沛茗在他的座位上坐下,又看了一眼桌面上墨迹还未干的纸,问道:“这是在编纂府志?”

  “不过是闲来无事写着玩罢了。”明旭道。

  “你跟我说老实话我又不会吃了你!”邺沛茗道。

  明旭一怔,这才尴尬道:“这是因为下官在藏书馆中并无发现有多少关于此地的风土人情、物产的书籍,世人对岭南也知之甚少,称岭南为化外之地、瘴疠之乡,中原人仍旧将岭南的百姓称为南蛮。而下官在此生活多年,发现并不是这样,觉得有必要改变世人的想法。”

  邺沛茗鼓掌称赞:“说得好。”

  没想到受到了称赞,明旭的心中雀跃,也大胆了一些,将他的说法纷纷说来:“岭南地大物博,又位处边海,有许多中原所没有的虫鱼草木,若无笔墨记下,实乃憾事……”

  明旭侃侃而谈,而邺沛茗又十分配合地倾听,他一下子就像找到了知己一般,说了一个时辰。中途喝了两杯水,又继续将他找到的参照书卷拿给邺沛茗看。

  “来此地为官的人都想着怎么回到中原去,他们都将岭南作为流放之地,你却不同,还会想着为民办事。”邺沛茗称赞道。

  明旭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来到这里的头两年,心里也是自怜自艾多一些。而最近的这两年,他看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便渐渐地改变了想法,这才产生了编纂府志的心思来。

  不过要编纂一本书,即使只有薄薄的十页纸,可也得他整理个半年。毕竟这书是要给后世看的,马虎、含糊不得。

  “你尽管编纂,若需要人帮忙跟我说一声便好。”邺沛茗道。

  明旭应下,这才想起来:“不知邺刺史过来,是为了此事吗?”

  “怎么会,我来是想问一问你,可愿来刺史府当上佐?我身边缺个能帮忙处理公文的。”

  明旭又是一愣,很快便回过味来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策论入了邺沛茗的眼。不过上佐是个闲职,便是帮忙处理一下杂事的,邺沛茗又怎会亲自前来?

  他心中隐约觉得这个上佐,并不仅仅是一个处理杂事的,否则邺沛茗早就找别人了,何至于亲自来找他?!

  “可下官是流外官。”

  根据朝廷的选官制度,流外官是没有资格的,更别提他是被流放来的。

  邺沛茗摆了摆手:“我既然发出了‘招贤令’不论出身,便是不在乎这些。”至于他是被流放来的,邺沛茗也将他的背景调查清楚了,这是受了牵连罢了,与他本人的品德无关。

  刺史府的上佐一般情况下有三个具体的官职:别驾、长史、司马,不过随着“上佐”成了闲职后,很多衙门都只剩下一个官职,以“上佐”称之。

  邺沛茗如今要处理的事情过多,便趁着此次的招贤,招了三个“上佐”。除了司马是专门负责军案的以外,另外两位都是负责韶州府的杂事的。邺沛茗也有意打磨族弟的意志,便安排了邺成诚的次子邺二为别驾、明旭为长史,司马则是从人才中挑选的。

  明旭自然是欢喜地接下了这个官职,邺沛茗又道:“届时会有人顶了你如今的文学博士之位,编纂府志的事情,你也可以交代下来。”

  邺沛茗交代完之后便离去了,她之所以亲自来,一是为了看这个人是否值得她提携放在身边,二来也是为了笼络人心。

  明家的事情她在查明旭的身份时查清楚了,明旭的叔祖父当时在兵部供职,却因为和宦官勾结得罪了人,被耿直的宰相上位后清算。明旭的叔祖父当时的品级足以供族中的三个嫡亲子弟荫补进国子监,通过吏部铨试当了官,所以他这一出事,就连着族中的不少人都被流放。

  即使被流放了不少核心的家族成员,可明家也是大家族,底蕴是还有的。邺沛茗拉拢了明旭,那明家的人或多或少地也会记得她的好来。

  眼下的明旭自然不会想到那么多,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在得到了衙门派发的新的官服后,便到邺沛茗跟前去报到了。到了刺史府门口,他碰到了别驾邺二,便一起进去了。

  邺沛茗正和众人一起议事,见到他们来了,便笑道:“来的正好,本来还要给一段时间给你们,让你们熟悉州府的事务。不过时间紧迫,也没时间让你们慢慢来了,这儿是一些刚从各地传来的牒件文书,你们整理一下。”

  明旭拿起一份文书看了一眼,只见“徐知行攻下台州”几个字引入眼帘,而这份文书来自福建都督童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