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童鸿风提供的情报,邺沛茗等人商议了许久定下了在长溪西南五十里、连江以北四十五里的港湾附近平坦的地方停驻, 再以童鸿风的兵士为水师从港湾登陆, 两面攻打长溪。

  徐知行的兵马多来自于中原地区, 并不熟悉水性, 故而在水面上作战对他们有利。

  除了邺沛茗麾下的四十余艘广船, 童鸿风集合了福州的福船后,共整合了一百二十余艘船。

  广船用材特别珍贵, 材料很耐用,所以船体也十分坚固;福船则多用松杉之类的木打造, 若两者相撞, 则福船容易瓦解。

  不过广船的建造费用高于福船的数倍,若非邺沛茗在早年便有意训练水师而拨出了军费来打造这些船只, 他们恐怕依旧十分寒碜。

  又不过,福船的设计在浅海和深海都能进退自如,而且相较于广船更合适作战船, 这点倒是让童鸿风自鸣得意了一番。

  参观完对方的战船后,天空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因在海岸边, 风十分大, 豆大的雨水被风吹得四处乱拍。海面上的船只此起彼伏、颇为壮观。

  童鸿风的亲卫急匆匆地跑来,道:“都督, 大事不好了!”

  童鸿风的脸一黑:“没看见我和邺将军在说话,竟这般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何事?”

  那亲卫忙道:“建州传来急报因连日下雨,山水暴涨泥沙混浊以至于山洪侵袭、毁城郭、溺死者已达数百人。”

  童鸿风拧眉:“怎么这时候发生这样的事?!”

  亲卫不知如何回答, 童鸿风问他,他问谁?

  “邺将军,你看这……”童鸿风看着邺沛茗,欲言又止。

  邺沛茗道:“灾情如此严重,童都督心系百姓,理应回去处理此事。”他们三日后才会拔营离去,所以她并不着急。

  童鸿风离去后,邺沛茗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忽然,她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天时!

  所谓天时,便是行军打仗时尤为重要的自然气候条件。她虽然一直都料到这个季节多雨,却忘了福建同样是台风天气的多发地区!

  一旦有台风侵袭,莫说出海航行,连在陆上的他们都有可能被台风袭击。

  即使台风并没有往他们这边吹,可一旦往泉州、漳州一带去,灾情严重则容易阻断军需的输送。粮草不继则容易处于被动,让徐知行有机可乘。

  粮草的运输倒是其次,毕竟邺沛茗每次出征为防粮草问题,都会先放一些在系统包裹里。而她担心的问题是一旦台风袭击福州,船只无法出海不说,他们都得先被台风击垮。

  比起下雨,还是台风带来的问题更加严峻。

  “莫非徐知行等的便是台风?!”邺沛茗皱了皱眉。

  她马上回到营帐中召集了诸将,开门见山道:“马上去找能察天文的人来,让他算一算何时何地会有飓风。”

  诸将对于“飓风”可谓是熟悉到了骨子里,岭南时常会被“飓风”侵袭,但是鲜少听闻这边也有“飓风”的。

  他们立马去找福州刺史,找到了一个掌候天文气色、察风云气色之异变的天文博士来。他将所有平日里记下的天文、气象、占卜、历数等数据的《历书》翻了又翻,而后才含糊其辞地说:“据《侯云法》所言,风有等级为八种……”

  邺沛茗听他引经据典说了半天,却只是将理论的知识说了一遍,而后又将往年的情况汇报了一遍,却没有说出他能否预测近来的天气。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如今天下疲敝、人才凋零,能精通阴阳律历、星象天文、风云气色的人已经不多了。”韦叔瑜叹气道。

  “韦参谋可曾精研这方面的学问?”邺沛茗问道。

  韦叔瑜惭愧道:“实在是惭愧,属下并不曾研习天文星象……”

  “术业有专攻,韦参谋不必妄自菲薄。”

  石大明见状,将话题一转:“若届时真有飓风,那对我们不利呀,这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样,先将此事告知童都督,那徐知行或许等的便是飓风。”邺沛茗道。

  这时,斥候匆匆来报:“将军,长溪快马加鞭送来的军情!”

  邺沛茗看了韦叔瑜一眼,他接过竹筒,拿出一张纸看了一遍,又拿起一根竹木在地上比划了几下,解读出密信的意思,才对邺沛茗道:“徐知行身边有一位精通观测天象气候的能人,他告知徐知行,本月内必有两次飓风侵袭江南东道。”

  这下是确定徐知行一直按兵不动,等的就是这一次的台风了!

  “两次,可有探得是哪里的?”邺沛茗又问。

  “这无人能确定,不过依照历年的情况来看,温州、福州以及泉州都有府志记载曾有飓风侵袭,损毁民房无数,被房屋压死的百姓数百;更有以至于河水暴涨,被雨水积溺而死者甚多。百姓更是颗粒无收……”

  韦叔瑜的话说完,营帐内便陷入了沉默当中,即使是邺沛茗也难得没有头绪。毕竟她再有能力,在自然灾害的面前也束手无策。

  系统的地图虽给了她精准的地形地貌、地理环境,却给不了她关于天气方面的预报。而她也不可能依赖系统,招纳人才贤士才是最好的办法。

  就在邺沛茗等人一筹莫展之际,宋庆柏却道:“属下倒是认识一人,他对天文、历法等都有研习,可谓是精通。”

  “他是何人,在何处?”邺沛茗心中一喜,她可是很久未尝有这等期待的心情了。

  长时间专注于这些家国大事上,邺沛茗除了在陈沅岚和宋瑶、小无双的身上感受到普通人的感情以外,都快忘却了自己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她眼下正在期待的也是事关家国大事,但喜悦和期待的情绪让她再度感觉到真实。

  “此人名叫叶克,是乾历六年的状元,在秘书省任校书郎,后为避灾祸而退隐归故里当了隐士。他精明机敏、精通阴阳律历,早年便受命考证、稽查诸历法之失,与司天监共同编撰了《乾历钦天历》……”

  “叶克?你对他这么熟悉,他莫非是在汀州?”

  宋庆柏摇了摇头:“属下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先父曾拜读过他历经千幸万苦修补好的《占云气书》。先父言他能够通过观天、云、水等预测风云气色,不过可惜他归隐了。”

  “别说这么多,他在哪儿?”性子急的人忙问。

  “他是福州万安人,应当在万安。”宋庆柏道。

  “属下立刻去将他请过来!”石大明当机立断。

  邺沛茗却猛地站起来,道:“不必,我亲自前去。”

  “这……”众人虽有些意外,但并不感到难以置信。他们都知道邺沛茗是一位求才若渴、礼贤下士的贤明之人,这里面许多人都是被她所感动或折服才下定决心追随她的。

  亲卫立马便去准备,而邺沛茗交代好军中的事情后,便马不停蹄地冒雨奔赴万安。

  据悉叶克便住在万安的石竹山上,万安便在长乐附近,快马加鞭赶路不出半日便能到。不过大风大雨之下,道路泥泞,山路又时常有石头滚落,好几次马蹄所踩踏之处都险些滑落,幸亏邺沛茗反应敏捷及时拉好缰绳才将马驱回到安全的地方。

  绕过了几处山峰,便到了山腰上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而此处有房屋三五间,外边有木栅栏围着,门前种着一些蔬果,不过被大雨拍打得蔫了。

  恰一看见此处,邺沛茗回想起了她在大庾岭的居所,不免有些怀念那时的日子。

  正发着呆,屋后走出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手持锤斧的中年男人。大雨淅沥,他看不清楚邺沛茗的面容,可邺沛茗却能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眼神和气势给人一种刚硬耿直的感觉,跟想象中的隐士有些不一样。

  “来者何人?”中年男人开了口。

  “敢问阁下可是叶克叶校书郎?”

  叶克慢慢地看清了来者,只见一位年轻人身穿精致的甲胄、佩戴精良的横刀、弓箭,而她的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身穿甲胄但是并不如前者那般精良的随从。他的心一提,以为是来捉他的人,可仔细一想,若是来捉他的人,也不至于这般礼貌。

  “你们是何人,找叶克做什么?”他警惕地问。

  “在下邺北,是韶州刺史,奉命讨伐逆贼途中听闻叶校书郎的才德之名,特来拜访。”

  “韶州刺史,讨伐逆贼?”叶克狐惑地看着邺沛茗,琢磨着她这话的真假。

  “阁下便是叶校书郎吧?”邺沛茗基本上已经确定他便是叶克本人。

  “是我,只是如今我乃一介草莽,我可不知我有何地方可让你来拜访的。”

  “校书郎说笑了,素闻校书郎研习天文历法、遍寻名家求学,对如何看云占星之术也颇有心得……”邺沛茗吹捧了他一番后切入了主题,“我素来敬重钦佩才学渊博之人,故而想请校书郎入我帐下,辅佐于我。”

  叶克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辅佐于你,你走吧!”

  亲卫欲出言斥责于他,但却被钟昆山拦下。邺沛茗不喜亲卫有这种行径,以免得罪了不必要的人不说,还会显得她仗势凌人。

  邺沛茗见他说得果决,而且并不是故意吊着她,便打算暂且离去,再想办法。

  叶克转身回屋时,望了一眼天,喃喃道:“飓风将发,也不知渔民们还怎么捕鱼!”

  邺沛茗的听力在雨声中也能发挥极大的作用,将他的这话听了去。回去的路上,钟昆山问道:“将军,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邺沛茗还在沉思之中,闻言,轻笑了一声,道:“我是糊涂了。”

  “啊?”

  “术业有专攻。我却忘了若要问天文气候,何必只拘泥于学识渊博之人。”

  邺沛茗上马,又吩咐钟昆山:“你去海岸寻访渔夫,将他们带来。”

  诸将见邺沛茗亲自出马都没能将叶克请回来,不由得说叶克没才学还自视清高,邺沛茗却道:“有真才实学的人也不一定会显摆自己的才学,再者他虽拒绝了我的邀请,但却给我指了一条路。”

  钟昆山将从那些渔民的口中获得的信息呈报给邺沛茗,她看完后才满意地笑道:“渔夫们时常要出海捕鱼,何时能出海,何时不能出海,他们最为清楚了。只需向他们打听一番,便知飓风何时到了。”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听从命令到各处的渔村搜集消息。对于台风何时到,到之前会有怎样的异象,经验老到的渔夫们十分清楚,“气如虹如雾,有风无雨,其名为飓母,东风转北,风气而雨随之,约三四日,则飓风至。”

  更别说可从海中的各种异象中观测出的情况。综合各处的消息,最终可确定台风并不会往福州来,不过泉州的莆田已经有异象显示,不出五日便会有台风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