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台风并不会来福州,可莆田毗邻福州, 离长乐更是只有百余里, 也在台风的侵扰范围之内。而长乐位处沿海的平坦地带, 没有山的阻隔, 若台风一来, 营帐都会被吹跑。

  徐知行听见斥候打听回来的情况,不由得自得一笑:“他们依旧驻扎在长乐?他们或许还不知, 飓风将至吧!”

  “是啊,飓风一到, 他们恐怕会连人带马被吹翻, 届时我们趁乱杀过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麾下的部将笑道。

  “对!”其余人纷纷附和。

  徐知行仍有一丝忧虑:“冯参谋说还会有第二次飓风, 我们是否等第二次飓风?”

  “大都督,机不可失啊,这第二次飓风何时到、在哪儿可都还不清楚的呀!”

  徐知行细想过后, 下决心道:“没错,应当把握住时机。马上下令, 命众将士卸下辎重, 轻装前行!”

  若带着辎重,怕会给邺沛茗缓过神重新休整的机会, 所以轻装上阵最方便突袭。

  七月初,徐知行率领的军队轻装上阵,不出两日便赶到了连江。而斥候探得飓风侵袭莆田,以至于周边的地方风大雨大, 邺沛茗在长乐的军营被捣毁,而靖海军则正在向福州转移。

  徐知行大喜,连忙整备兵马,连夜向福州袭去,并在天微亮之际于长乐至福州城的陆上追上靖海军。

  徐知行下令摆开阵型,准备进击。

  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胡乱地拍在兵士们的脸上。他们因轻装上阵,故而身上的甲胄只是皮革,只余一把横刀以及一把弓箭。而雨水糊了他们的视线,旌旗的变动都看得不是很清楚,导致反应也就慢了许多。

  尽管如此,在他们的冲锋陷阵之下,靖海军大败,下令往福州城撤退。

  “追,别让他们进城!”徐知行下令。

  “杀——”兵士们什么都看不见,耳边是风雨混杂着鼓声。他们听见第三通号角的声音便一昧地前进。

  两边是绵延的山峰,郁郁葱葱的山色被雨水浇上了一层白雾,无人会去欣赏它的模样,八万兵马很快便从这儿通过,辽阔的江面便浮现在眼前。

  “人呢?”徐知行眺望,却不见败退的靖海军的身影。

  “雨太大,难观测。”部将回道。

  “让探子去查探!”

  话刚落音,只见江面飘来百余艘战船,而两边忽然声势浩大地冲出万余人来,将他们夹在两边。

  “怎么回事?”徐知行只知道自己这边人仰马翻,心中便一慌。

  “大都督,我们中计了!”斥候连忙来报,“敌军根本就是有预谋引我军来此的!”

  徐知行连忙让人拿来地形图一看,只见他们方才经过的几座山岭的左右有一大片平缓的地方,而因入口处地势稍高,恰好可以挡住他们的视线。靖海军便埋伏在那里,等他们行军进来,便从两翼围攻他们!

  靖海军佯装败退,便是为了诱敌深入,好一举歼灭他们!徐知行反应过来,连忙下令:“杀出重围!”

  徐知行听着靖海军一改方才撤退锣鼓声的颓废,而变得锐气起来,代表进攻的鼓声和号角声不断在耳边萦绕。他似乎想明白了:邺沛茗早便知道飓风会到,而那被捣毁的军营除了营帐其实什么都没有,他们做出这样的假象,为的就是让他以为他们被飓风袭击得措手不及!

  等他们上当后,靖海军又在他们的攻击之下佯装失败而撤退,一步步地将毫无防备的他们引入陷阱。

  待他们进入到腹地后,靖海军从两侧包抄,而前方是童鸿风的水师、兵马,他们压根就退无可退,唯有力求突破重围能逃脱!

  风声的嘶吼令人心惊胆战,而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地上早已经血流成河。一场混战之下,徐知行率领心腹以及两万兵马杀出重围,逃离了长乐。

  邺沛茗下令追击之际,发生了山体滑坡,泥土封住了前往长乐的路,于是她只好作罢。

  “真可惜!”部将们恨恨地说。

  “天命也!”韦叔瑜叹气,上天不让徐知行死,他们也无可奈何。千算万算只漏了山体会倒塌,将路封住。

  “不过也亏徐知行下令卸下辎重,轻装上阵。”石大明笑道。

  “他追求速战速决,即便觉得不对劲也不能往深处想,若不然,他们粮草不继,便只会自乱阵脚。”

  邺沛茗道:“清点死伤者,还有那些敌军俘虏,能收编的便收编,不能的就处理了吧!”

  打过这么多场战,该怎么清理战场每个人都很熟悉,不需要邺沛茗吩咐了。不出一日,死伤者的人数都列了出来,而被泥石封住的路也都重新挖开了。

  邺沛茗命兵士们休整了三日,与童鸿风兵分两路,打算一鼓作气取回温州等地。

  飓风过后,风雨都小了许多,童鸿风所走的乃是海路,而邺沛茗则是按原计划从长溪与连江之间过去。

  徐知行经此一役后,士气萎靡,在长溪休整了一日,趁追兵还未到,连忙率领余部回温州。

  冯参谋连忙劝他:“大都督,下一次飓风可能会到温州!”

  徐知行正烦恼不堪,又得此坏消息,心烦意乱道:“你让我如何?”

  “不如退回台州,先在台州休整,再统合在台州的兵马待飓风一过,我们杀回去!即使童鸿风他们知道飓风来了,可他们的粮草运送也成了问题,所以只要我们再耗久一些,我们还能打回来的!”

  徐知行有些意动,他们和邺沛茗等不同,台州到温州的路十分便捷。而邺沛茗等要输送粮草却不易,再者飓风侵袭莆田,断了他们的后路……

  冯参谋却道:“大都督,此为下策。”

  “那你有何好计策?”另一位参谋不甘地问道。

  冯参谋想了想,道:“眼下中原局势如何?”

  徐知行这些日子一直都打算开疆扩土,却不怎么留意黄化及如何了,经冯参谋这么一问,便问麾下。立马便有人答道:“孚朝廷一度攻下京都,只是不出一月便再度被黄军攻回。而中原各地的都督与黄化及的诸位部将打的水深火热,不过,黄化及在京都滥杀无辜、百姓怨声载道,民心已失。”

  徐知行冷笑道:“他宠信万楷,军政大事都交给万楷处置,自己只知贪图享乐,迟早会败亡。”

  冯参谋见他说到了重点,便道:“正如大都督所言,大汉迟早会败亡,而百姓依旧心向孚朝廷,大都督不认为天下会重新回到孚帝的手中?”

  徐知行沉默了,他的部将却道:“天下最终会落入大都督的手中才是!”

  “眼下我们连一个福州都打不下,谈何打天下?”冯参谋反问。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徐知行冷静下来,问道。

  冯参谋道:“眼下天下已经大乱,而各地都督手握重兵,即使听命于孚帝,可依旧割据一方。大都督何不和他们一样呢?”

  “如何一样,我于孚帝而言是逆贼。”徐知行道。

  “天下即使回到孚帝的手中,可他又能奈何得了大都督吗?为了帝位和天下,他只能招抚大都督。除了成了孚朝廷的臣子,大都督什么都没变。而同样身为朝臣的越王和福建都督便没了借口对大都督用兵。大都督占据眼下得到的睦州、衢州、杭州、婺州、越州、明州、台州、括州等八处,只要休养生息,便还能重整旗鼓,重新谋定得天下的计策。”

  此言反对的人并不多,就连与冯参谋不对盘的其他参谋、司马都默不作声了。

  徐知行哑然,沉思了许久,才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七月中旬,徐知行向孚帝送去请降书,并自动归还温州给童鸿风。而正如冯参谋所料想的那般,孚帝大喜,赞扬其忠心可嘉,下令封其为“吴越大都督”,驻杭州。

  而也正因此一事,邺沛茗的名字传到了孚帝的耳中,他知道,若他接受了徐知行的请降,而对她没有表示,那无异于否定了她为剿逆贼而出师的忠心动机,使她难堪。

  于是他也下令:为赞扬越王的忠心,特将漳州、泉州划给越王的辖治。以及为了嘉奖邺北的忠勇,特封邺北为安远都督,将韶州、虔州与汀州归她辖治。同时为了补偿童鸿风,特将建州划给他管辖。

  此时,已是八月中旬,而邺沛茗刚好赶回到韶州,和陈沅岚过了一次中秋。

  邺沛茗发现此处的人并不怎么重视中秋,此处的人在这一日仅仅是赏月,并未赋予团圆等寓意。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将中秋的风俗转移过来,命人按照她的吩咐准备了类似月饼的糕点,又备了些薄酒与陈沅岚畅饮。

  “你让将士们休假一日,便是为了让他们回家与妻儿团聚?”陈沅岚问道。

  “自然。除此以外,我不能只让我享受团圆之乐啊!”邺沛茗笑道。

  陈沅岚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月光皎洁地洒落在庭院中,铺在她们的脸上、身上。邺沛茗躺在她特意让人打造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半盏酒,怡然自得地望着月亮。

  陈沅岚就躺在她的旁边,望着她的侧脸,不由得伸出手指去,沿着那立体的线从额头滑至嘴唇。

  不知不觉之间,她们相识都已经六年了,而邺沛茗也从一个山野隐士到了如今的安远都督,崭露头角、为世人所知,也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而她想,世人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年轻有为、智勇双全的都督,会是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一勾,换了以前的她,也难以想象。

  邺沛茗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歪过头去,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了?”

  “你当了都督了。”陈沅岚道。

  “嗯。”安远这一称号,意在安定边远的地方,也是为了表彰她平定了徐知行的叛乱。

  “那越王那儿,你要怎么办?”

  邺沛茗笑了笑:“我只是都督,仍然会奉他为主。不过,我有了辖地,他便不好插手我的事了。”

  这是邺沛茗一直打算的事情,只有这样,她才能脱离一直被越王压制和猜忌的困境。而有了辖治之地,兵马也归她自主发展,一切都会不同。

  “他可能没想到你还会有此一招。”陈沅岚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只要越王这把刀没离开邺沛茗的脖子,她便不曾感到安心。

  邺沛茗之所以能被孚帝封为都督,也不乏童鸿风为她说好话,所以她和童鸿风这联盟是做对了。即使越王知道了她的打算,可也为时已晚。

  韶州已经归她打理,而马锋被他先前封为“西道都指挥使”,桂邕等地实际上也在她的控制之内,韶州、虔州以及汀州三地进可攻、退可守,邺沛茗恰巧对这三处的地形、民风十分熟悉。越王即使想对她出手,也十分不利。

  再者邺沛茗手中有靖海军,还有与徐知行一战中接纳的降兵五万,韶州的兵马五千、虔州的兵马三千、汀州兵马五千,统共七万三千多。只有想不开的人才会找她的麻烦。

  “南哥说,可惜了你先前耗费那么多心血培养的兵马。”陈沅岚转述了邺南的话。

  包括买马、培养水师在内,邺沛茗在各方面耗费的心血比越王还多,这样一来,那一切都归了越王,也太便宜他了。包括邺南在内的不少人都这么想。

  邺沛茗轻轻一笑,道:“我依旧是越王的臣子,所以怎会计较那些?”再者说,目光要放长远些,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