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自有邺沛茗的打理后井井有条了,其减轻徭役、降低赋税, 并选拔任用贤良之人为官, 使得政治清明, 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而其招抚流民的政策也使得户口和人口都在迅速增加。

  而邺沛茗在大力发展农业的同时, 也合理发展手工业、商业, 故而韶州城内各种官私作坊林立,其中以纺织为之最。

  纺织的官作坊有两家, 原先属于少府监管理,而如今成了邺沛茗做主的作坊, 其按织纫、轴线、练染等方面分成规模十分庞大的部门。

  而在官作坊产出的布、绢、纱、罗、锦等大部分都会交纳入府库, 以便邺沛茗对外交流时所用。小部分则是对外出售,毕竟官作坊所出的料子比私作坊要多。

  韶州城内大小私作坊便有八家, 更别提在乡间以小作坊存在的别的作坊。而邺沛茗鼓励手工业的发展在于降低这些作坊的赋税,使得他们能够扩大规模、提供大量的岗位。

  不少流民过来后没有土地的,便会到这些作坊去谋生, 在纺织的作坊内,若懂得纺织、刺绣, 则更为受到作坊主人的青睐。而这些作坊的门前, 每日都会有许多在家无事的妇人打听是否招绣娘,可见其热闹。

  因是邺沛茗驻守之处, 如同天子脚下,故而韶州城内治安十分好,许多女子都大着胆子走出了家门。而正在谋求发展的读书人也遍地都是,年轻的男女出门, 便容易看对了眼,在喜庆的日子里,纷纷成群结队地出游,最后成就一段段佳话。

  陈沅岚身穿朴素的大袖衫走在韶州府的街头,身后跟着两个女使,而护卫则在乔装之后安静地保护着她。她看着市井的繁荣,不得不称赞邺沛茗的“民本”思想是贯彻到底的了。

  到了“李氏绣庄”的门前,陈沅岚看见许多妇人正在排队,正要问是怎么一回事,那绣庄的门房就对她道:“莫站在门口,排队去!”

  女使正要开口训斥她,陈沅岚伸手阻挠了她,随后站到队伍中去排队了。那门房瞧着有些不对劲,毕竟哪个来招工的妇人还会带着下人的?只是陈沅岚的衣着确不像是富贵人家会穿的,他寻思着,莫非是没落的富贵人家?

  这么一想,倒合理多了。毕竟在很久以前,奴婢还是终身的,即使一户人家没落了,可奴婢也还是属于那户人家的私有物。

  他稍感安心,继续去维持队伍。

  陈沅岚身前的妇人打量了她几眼,道:“你身上挺香的,用的是‘王家胭脂铺’的胭脂香粉吗?那可是韶州城最有名的胭脂铺,所出的胭脂十分贵重……”

  陈沅岚的身上虽没有多少饰物,可明眼人只要仔细一瞧,便能发现,她头上的发钗是做工精细、出自名家之手之物,所穿的服饰用料是官家出的纱罗,所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的品类,其气质更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

  陈沅岚微微一笑,没有跟她说自己的身份,而是问:“这‘李氏绣庄’很有名吗,怎么这么多人?”

  那妇人道:“李氏绣庄是韶州城内最大的刺绣作坊,许多绫罗绸缎的贡品上的绣纹都是出自李氏绣庄,名气可大了!而且这儿扩招绣娘二十人,绣娘的工钱也可高了。”

  女使低声道:“夫人,府内的衣物上的绣纹,也都是出自‘李氏绣庄’。”

  怪不得觉得耳熟!陈沅岚恍然大悟。

  过了一会儿,那门房匆忙地带着管家跑了出来,那管事的站在陈沅岚的不远处打量了她一会儿,忙不迭地弯腰上前去:“夫人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门房呵斥陈沅岚去排队后,看见她身后的四名强壮的男子用不善的目光盯着他瞧,他打了一个寒颤,觉得那种眼神不是寻常人会有的。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看他们身上的横刀制作精良,一看便知非官家的人不能持有。他的冷汗登时便下来了,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连忙去请能管事的管家来掌眼。

  李氏绣庄与刺史府有往来,管家跟在李员外身边处理事务,自然是见识广。他认出了陈沅岚身边的女使,便知道了陈沅岚的身份,一边请人去告知李员外,另一方面亲自过来赔罪。

  陈沅岚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今日随意走走,你们不必如此拘礼。”话虽这么说,却走出了队伍。

  管家连忙称是,又请她往里面走。而李员外正在铺子里查帐目,听说陈沅岚来了,他又惊又喜。虽然他的绣庄一直都供应绫罗绸缎给刺史府,却从未见过邺沛茗和陈沅岚,而陈沅岚亲至,那他便算是搭上了这一条线,从此富贵荣华便不在话下。只是他并不清楚陈沅岚亲至所为何事,若是坏事……

  他匆忙赶回到绣庄的时候,管家派来的人已经向他说明了陈沅岚来此的原委,是为了一名叫“兰怡”的绣娘而来。

  “内知已经去找那绣娘来了。”

  “好,做得好!”李员外称赞道。

  “不过,夫人找那绣娘作甚?”

  虽然李员外也好奇,但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是夫人的事情,你打听这么多作甚?!”

  李员外见到了陈沅岚,又听说了门房失礼的举动而向她赔罪,还要严惩门房。陈沅岚请他小惩大诫就算了,让他日后不管是对着穷人或富人,都礼貌一些便足矣。

  俩人聊了一会儿,管家领着一名女子款款走来。

  陈沅岚见过兰怡,不过也只是她当初被邺沛茗救回去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下,连样貌都没有瞧清楚。如今近距离相看,她才发现即使生活艰难,可兰怡的美貌似乎也没有受到丝毫的改变。

  兰怡也才二十三岁,虽有一个孩子,可身形依旧保持婀娜曼妙,她每走一步都有富家女的风姿,不过也正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以脸上的青春活泼已不再,取代的是沉稳和端庄、坚韧。

  她向陈沅岚欠了欠身:“奴、见过郡夫人。”

  陈沅岚过去牵住她的手,将她请到旁边坐下,这一举动惊了兰怡,也吓到了李员外等人。陈沅岚对李员外道:“我有事与她说,不知能否将此地留予我们片刻?”

  “自然!”李员外等人连忙识相地告退。

  兰怡心中拘谨,不知她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她细想了会儿,怕陈沅岚误会她来此的用意,便解释道:“夫人是担心奴来此找将、都督的吗?那夫人不必担心,奴之所以来此,是因为这儿安稳。”

  陈沅岚和煦地看着她,微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必紧张。”

  兰怡困惑了:“那夫人怎会知道奴在此,为何又来寻奴?”

  陈沅岚没有直言,而是道:“我许久未到广州,不知广州何样了,你能与我说一说吗?”

  兰怡将信将疑,将广州的现状缓缓说来。

  自从邺沛茗左迁韶州刺史后,广州刺史一职便为越王太妃之幼弟朱建伟担任,而朱建伟虽跟着朱建树在岭南西道的征伐中立了一些军功,对刺史的事务却不太熟悉。

  而他又因为性子软,纵容族人犯事、任人唯亲,所以邺沛茗曾任刺史时建立的秩序都因此而被破坏,百姓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混乱时候。若非还有江勋等一批为民作主的官,恐怕广州会更加混乱。

  而兰夫人被遣送回兰家后,兰家不得不寻求新的庇护。兰家找到了兰怡,希望兰怡利用兰武来攀上邺沛茗这支高枝,但是被兰怡拒绝,兰家人又想让她抛弃兰武,嫁给一名年过半百的富商来维持兰家的繁荣昌盛,也被她拒绝。

  兰家盛怒之下不认兰怡,而没了兰夫人和兰家的庇佑,她曾经勉强平静的日子便被打破,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来招惹她,可在邺沛茗的打压过后再度出头、有权有势的豪绅对她的滋扰,她却没法抵挡。

  眼见广州是越发呆不下去了,而兰武也到了进学的年纪,她想到了如今书院私塾林立、文人士子甚多的韶州,又考虑到韶州越发繁荣昌盛,而在邺沛茗的打压之下,没有豪绅敢做欺压良民的事情,便带着兰武跑到了韶州。

  没有兰家的身份,她和兰武便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浮浪户。好在邺沛茗对浮浪户的问题处理宽容,她有一手刺绣的好功夫,没多久便被李氏绣庄招进来,教一些新进的绣娘刺绣。

  而李氏绣庄丰厚的工钱,也足够她在此安身立命、将兰武拉扯长大了。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却没想到陈沅岚会找上门来。

  陈沅岚听完,突兀地问道:“你便没想过找孩子的阿耶吗?”

  兰怡的呼吸一窒,脸色变换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找不到了。”

  陈沅岚讶然,心里有不太好的想法,果不其然,兰怡咬牙、鼓足勇气说道:“我少不更事,经常偷瞒着家人跑出去玩。后来在出门游玩之际,遭遇到了欲对我图谋不轨的番人。而当时驻守在紫石戍戍主领着戍卫巡逻之际看见了,便将我救了下来。我也爱上了他。”

  英雄救美从来都是美女倾心英雄而成就一段姻缘的开始,陈沅岚心想她当初又何尝不是被邺沛茗所救,若非邺沛茗说话实在是太伤人,或许她也会早一些对她倾心的。

  驻守边疆之地的戍卫,通常到老都不能回家,所以戍边的戍卫们日子十分苦无。而对于投怀送抱的美人,戍主自然是不会拒绝,很快便倾心兰怡。

  只是他只是一个统领三五十戍卫的戍主,不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被番禺的第一大家兰家瞧不上,所以他们的爱情便遭到了反对。兰家人的能力之大,轻而易举地便令戍主丢了官职,让他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戍卫。

  他知道当时还是南海王的越忠王在郴州打了败仗,损失了许多将士,而如今正是招募兵士、可以让他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于是他准备逃到广州去,只要有了南海王的庇佑,那朝廷即使想追究他逃兵的罪责也没办法。

  兵行险招,他谋划好了逃跑的计划,而又想起了兰怡,他便劝兰怡与他一同到广州去。兰怡对他甚是愧疚,而后带上了所有的钱财、饰物,跟他一起私奔。

  还未到广州,他听说了邺沛茗招亲卫的条件之丰厚,而生怕错过了机会的他便抄了近路,结果遇到了追捕他的官兵以及来追兰怡的兰家人。

  “怡娘,你爱我吗?”他问她。

  兰怡点头:“奴自是爱你的!”

  “那你就帮一帮我吧!”他又说。

  “奴要怎么帮你?”

  他看着兰怡,眼神深邃:“你回兰家,帮我引诱兰家的仆役与追捕我的官兵相斗,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有逃生的机会。”

  兰怡自是听他的,结果在帮他引诱兰家的仆役与追捕的官兵相斗时,险些便害她丢了性命。当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他来救她之际,却发现他早已逃走,丢下她一人。

  那一刻,她的世界都在崩塌,而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回兰家,便想方设法逃了出来,一路往广州,想寻回他,问清楚他的心意,也好让自己死心。

  结果她在路上看见了他的尸体,身上的刀口满目疮痍,而她放在他身上的财物都不翼而飞,一看便知是遇到了山匪,被劫杀了。

  她埋葬了他后,一个人不知该去往何处,后来也想明白了,便下定决心到广州去投奔兰夫人。而后她在广州遇到了孙仲浩的调戏,被邺沛茗所救,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那你恨他吗,为何要生下这个孩子呢?”

  当兰怡听见陈沅岚这么问时,才彻底摸清楚陈沅岚来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