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岚正在和邺二婶准备给邺知和苍梧郡主定亲的东西时,邺沛茗走了过来, 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回到房中, 她嗔怪道:“我在和二婶准备知哥儿的定贴呢, 你这是做什么?”

  邺二婶知道陈沅岚出身好, 又识礼, 所以特意来找她帮忙的。定贴是定亲中的第二环节。第一环节是七“草帖子”由议亲人写,送到男女双方的家中, 此事已经由江勋转为交到了俩家的手中。

  而第二环节便是定贴,将家中的情况说明, 放在绫罗绸缎中交给对方。邺二婶自然是不愿意写邺知是商人之子以免降低了身份, 可她又不能乱写,所以只能找陈沅岚帮忙避重就轻来彰显邺知的身份。

  邺沛茗道:“让她别瞎琢磨了, 王太妃不降我们的情况调查清楚,又怎会轻易结亲?”

  “你自己的亲事完成得那么简单,还不许二婶紧张知哥儿的亲事了?”陈沅岚剜了她一眼。

  邺沛茗想起她跟陈沅岚成亲只是两个人准备了些薄酒、拜一下天地这么简单而已, 她问:“那你可有缺憾,可要我补回来?”

  成亲在她看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不过如果陈沅岚希望, 她怎么也会满足她的。

  “补什么?”陈沅岚翻白眼,邺沛茗只要敢补, 其他人一定会很困惑是怎么一回事。即使解释想将婚礼弄得隆重些,别人也一定会阻挠。毕竟和一个人成亲的事情只有一次,多了就不吉利了。

  邺沛茗也知道这时候讲究规矩甚于婚礼的意义本身,所以就没再执着下去。

  “你拉我来作甚?”陈沅岚又问。

  邺沛茗这才想起正事, 将一套崭新的褕衣放到她的面前。褕衣是一品至五品内外命妇受册、从蚕、朝会时所穿的衣服,一般是花钗翟衣。因邺沛茗官居正二品的都督之职,所以陈沅岚也是被封为外命妇,有郡夫人的邑号。

  “郡夫人”的邑号是外命妇中仅次于“国夫人”的,而若邺沛茗升任正一品的大都督或国公,那她的邑号便能升为“国夫人”了。而皇帝考虑到还未改成州府制前的邺沛茗的封地,便定了她的邑号为“南康郡夫人”。

  饰品是八树的花钗、宝钿,衣是罗料、绣八等翟纹,还有素衣中单、青衣等,若穿起来,那必定是雍容华贵、耀目的存在。

  “你、这,准备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让你与我一同赴宴。”邺沛茗道。

  陈沅岚误会了:“只是和各家的夫人一起宴饮,不必穿得如此隆重的。”

  “谁说让你和各家的夫人一起宴饮了?我是希望你跟我一同面见诸将、文武职官。”

  陈沅岚吓了一跳,忙道:“不行,这不合规矩!”

  “规矩?如今我说的便是规矩,我说行就是行。”

  陈沅岚依旧拒绝:“正是到了这时候,你才该慎言慎行。如今天下大乱便是因为礼乐崩坏,你若出了这个头,必定会让人攻击。”

  邺沛茗盯着她,眼神晦涩不明。陈沅岚心中微微一提,她其实也想跟邺沛茗一样走到世人的面前,只是她担心邺沛茗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会因为这些小细节而毁于一旦,她不能成为让邺沛茗留下话柄的人。

  “正因为是礼乐崩坏,所以才是重塑礼乐的好时机。”

  “没有人会说重塑礼乐规矩,只会恢复往昔的礼乐制度。”

  邺沛茗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沅岚的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何尝不懂邺沛茗所想,只是她更加清楚邺沛茗的上升一定会阻碍到一些人的利益,他们必定会攻击她,笑话她,让她在部将面前失了威信。

  邺沛茗对她的不理解,让她十分难过。

  正伤心着,她忽然被人搂入了怀中,惊吓之余正要挣脱开来,一方干净的汗巾便抹去了她的眼泪。她定神看清楚眼前之人,更加委屈。

  “我本来便是一无所有的,所以我不会在乎得失。我出身荒野,也不懂礼,要笑得话早就被人笑过了。只是,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成为人上人,他们笑话我,那是嫉妒我。他们只能笑我一时,却笑不了我一世。”

  陈沅岚见邺沛茗知道她的顾虑,却仍然打算一意孤行,也不知该欣喜还是悲伤。邺沛茗又道:“有句话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我深以为如此,有些你认为不容更改的规矩,其实只要你尝试一下,你就会发现没什么是变不了的。”

  “你有勇气出去救治陌不相识的寻常百姓,为何没勇气与我一起接受熟悉、信任的将领的祝贺呢?”

  陈沅岚的坚持在一点点地被邺沛茗瓦解,而这一句话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的眼泪慢慢地停了,踌躇片刻,道:“那……”

  “好了,我心里有数的,你真不必担忧。”

  邺沛茗这边正在准备着手将韶州、虔州、汀州好好治理一番的时候,中原也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黄化及的大汉镇北都督朱徽在被各路藩王围剿的胶着之战中,屡次被豫王所败,他不停地向黄化及送去求救的信,但是都被替黄化及转管军政的万楷置之不理。

  朱徽盛怒之下,经麾下的劝说,又因徐知行的例子在前,他只好向豫王送去了降书。

  徐知行、朱徽一直都是黄化及麾下最得力的将领,结果这两人都接二连三地叛变了,连一直追随黄化及的别的将领都对黄化及产生了动摇,百姓更是认为黄化及不是一个天选之人,对他的行径更加厌恶。

  豫王将朱徽投降的奏章上表到孚帝面前,孚帝大喜,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有一名实力大将。于是授予他金吾卫大将军的官职,在豫王的麾下担任副都督。

  曾经想劝邺沛茗追随黄化及的人见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而他们也不得不佩服邺沛茗实在是太有远见了。

  “幸好当初都督劝住了我们,我们才没有落得众叛亲离的地步。”吴充隆道。

  吴充隆当初便是跟着庞起起事,结果被邺沛茗的第一次参战所打败招抚的起义军将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跟在邺沛茗的后面,而如今也成了宋庆柏骁勇善战的武勇都麾下的指挥使。

  也有的人在黄化及登基为帝时忍不住埋怨邺沛茗选错了路,可此时此刻,相较于黄化及的众叛亲离,邺沛茗反而按照自己的想法越走越往上。他们也庆幸这些话当初只在心里说,若是让邺沛茗知道了,他们也不能来参加庆贺邺沛茗当上都督的宴饮了。

  “孚朝气数未尽。”有人则感叹。

  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可却还未见正主,正在高谈阔论的众人也忍不住开始打听:“都督呢?”

  “郎君稍后就到。”刺史府的仆役道。

  话刚落音,邺沛茗和陈沅岚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邺沛茗头戴武官的鶡冠、身穿紫色的公服,身上配着配饰;陈沅岚则是花钗翟衣,一脸平静地与邺沛茗并驾齐驱。

  “见过都督!”众人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邺沛茗微微一笑。

  “见过郡夫人!”众人又识相地行礼。

  陈沅岚正要开口,却舌头打架,邺沛茗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而握住了她的手。她稳住了心神,脸上依旧平静端庄,向他们微微颔首回礼:“各位有礼了。”

  诸将的心里有些许困惑邺沛茗怎么把陈沅岚也带出来了,不过看见在后面出现的宋瑶时,心里却不怎么困惑了。

  宋瑶的打扮也是落落大方,而方十一岁的她长得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又在邺沛茗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越发沉稳。她以晚辈的身份向众人问好,众人对她的行为颇为有好感,也都回了礼。

  邺沛茗环顾四周,笑道:“不是让你们将妻儿也都带过来的吗?”

  有些人尴尬道:“这种场合岂能有妇人在?我就没带过来了。”孰知陈沅岚会在此呢?

  有些人则庆幸道:“内子倒是过来了,不过在偏院等候着。”

  陈沅岚对邺沛茗低声道:“不如我去招呼她们罢?”

  邺沛茗凝视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众人,这才吩咐道:“先备好酒菜请她们在偏院吃着,夫人稍后便到。”

  她让陈沅岚、宋瑶与自己一同落座,又与众人共饮了小半个时辰左右,陈沅岚才离去。她一走,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将跳舞的女伎请了进来,喝酒也敢放开肚皮喝了。至于宋瑶已经是这种场合的熟悉面孔,他们并不会感到拘束。

  “夫人怎么走了,不走的话还能看见这好看的舞呢!”座席在稍远一些地方的钟昆山嘀咕替陈沅岚感到遗憾。

  边上的人敲了他一下,道:“你是第一天当亲从吗?连都督畏妻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钟昆山纳闷:“我瞧平日里都督和夫人都挺恩爱的啊!”

  “那是夫人御夫有道!你瞧都督都这个年纪了,只有两个女儿吧,连一个儿子都没有,换了我,早就纳妾了。可都督连先王赐的姬妾都拒绝了,而且平日里也不曾蓄养女乐、歌舞人,你说都督不是畏妻是什么?”

  另一人插嘴道:“你知道什么?我听说都督早年还是先王亲随的时候便曾与一女子有过露水姻缘,那女子还为都督生下一子。不过都督碍于夫人的面子,不肯相认。”

  这件事情钟昆山倒是略有耳闻,不过他见邺沛茗平日里丝毫没有提及这对母子的存在,仿佛不知道他们一般。而她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之人,所以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呢?

  这边因为有了歌舞便热闹了起来,偏院里,陈沅岚的到来也使得偏院的气氛活络了起来。

  陈沅岚来此之前,诸将的家眷都显得有些拘束,但是她一来,众女眷的话便多了起来。毕竟陈沅岚素日里注意跟她们保持往来的关系,好在另一面替邺沛茗稳固与诸将的关系,所以她们与陈沅岚更为亲近。

  不过因为陈沅岚如今贵为郡夫人,有些女眷则会感到些许拘束,不知是否会越礼了。好在陈沅岚劝她们不必多心,又与她们聊起了眼下正备受瞩目的邺知与苍梧郡主的婚事。

  即使陈沅岚不去查,这些女眷也都将苍梧郡主的情况查个一清二楚,而后跟她说:“据闻那苍梧郡主体弱多病,恐难有子嗣!”

  这一情况陈沅岚也清楚,但是邺知连这都能接受,她便没什么好说的,便对她们道:“不过是谣言,我们要相信王爷和王太妃。”

  这时正在底下自顾自地聊天的几位女眷所说的话题引起了陈沅岚的注意,她稍微问了一下,便得到了答案:“听说兰家将兰夫人嫁给了齐仲将军呢!”

  “这是何时的事情?”陈沅岚忙问。

  “就在前不久!齐仲将军的妻子前几年便去了,这么些年又忙于军政而未曾续弦。自他两个月前去见越王,从番禺经过的途中受兰家的邀请到兰家落脚,便碰到了兰夫人。后来兰家人便做主将兰夫人许给齐将军做续弦了。”

  “王爷……答应吗?”

  “兰夫人都被遣送回兰家,再也不是先王的侧妃了,王爷也管不着呀!”

  她们议论了许久,都无人关心兰夫人的想法,陈沅岚不由得问:“兰夫人可是自愿的?”

  “不自愿又能如何?终身大事不都是爹娘父兄做主的!”

  陈沅岚不由得感到悲哀,可不是嘛!她当初嫁给宋阌,便是爹娘做主的。幸好她后来还能遇上邺沛茗……

  “不过我听说,是兰夫人自愿的,是她主动向父兄提议,让她嫁给齐仲将军的。她如此聪慧,可她那胞妹便不怎么聪明了,她失去了兰夫人的庇佑,在广州的日子十分艰难,又拒绝了兰家的条件,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到了韶州。”

  提及兰怡,这里的气氛便有些怪异了,陈沅岚也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兰怡来,也知道为什么她们会如此。即便知道邺沛茗和兰怡根本就没什么,可也止不住这些人胡思乱想,她问道:“兰姑娘来了韶州?”

  那不知道兰怡和邺沛茗的传闻的女眷继续道:“是呀,因为兰家想让她嫁给一位商贾,但是她不愿意。而她在广州孤儿寡母的时常被豪绅滋扰,便离开了广州,来到了韶州,眼下正在绣庄教人刺绣营生呢!哎,也不知那个负心抛弃她的男人是谁,怎忍心抛妻弃子让他们备受欺辱、做得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

  随着这句咒骂的说出,场面一度陷入了死寂,众人忍不住替这位女眷感到担忧:要不要告诉她,这位负心的男人便是邺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