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田令”政策的实施不仅触及公卿的利益,同样触及将吏的利益。邺沛茗一路过来, 麾下的军队便有六支:靖海军、武勇都、镇武都、向明都、亲卫都以及斥兵都。

  每支军队都按编制分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为主要将领, 而他们的下面又分行营, 每个行营都有指挥使、副指挥使和监军, 行营之下按兵种又有军使和都头, 更别提一些低级的将领了。

  所以邺沛茗麾下的将领大大小小也有百人,除却几十名亲信掌控着军队, 更多的将吏则是根据战功提拔上来的,还有一些降将。

  邺沛茗的限田政策便惹得一些将领的不满, 认为他们为邺沛茗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却仍然跟别人一样要被“限田”。投降了邺沛茗的徐知行部将高扬等则狼子野心,趁机在军中散布谣言、煽动人心。

  建贞二年三月七日, 宋庆柏请邺沛茗前往银山视察士卒演习。银山位于韶州城西南七十里处,与韶州城南边五十里外的玉山隔江相对,是韶州与广州之间的关隘地区。

  玉山和银山都是宋庆柏的武勇都驻扎之处, 而视察士卒演习也成了惯例,邺沛茗便领着百名亲卫前往银山。行至银山以东十里处时, 吴充隆亲自出来接邺沛茗, 并道:“宋将军正在操练士卒无暇亲迎都督,命属下代为迎接都督。”

  又走五里, 眼见前方便是春意盎然的银山诸山岭,邺沛茗却停了下来。吴充隆问道:“怎么了都督?”

  邺沛茗下马,指着这片阔地道:“此处野草如此茂盛,定是雨水充沛、润泽之地, 想必土壤也十分肥沃。”

  “都督说的是。”吴充隆道,他望了一眼银山,“都督,时候不早了,宋将军想必已经久候,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邺沛茗并不作答。一缕春风拂来,她的斗篷轻轻摆动,她道:“吴指挥使,为何背叛我?”

  此言恍如一道惊雷,鼓动着亲卫们的耳膜,也擂动了吴充隆的心。亲卫还未反应过来,吴充隆的刀便已出鞘朝邺沛茗挥去。

  电光火石间“噔”的一声,邺沛茗的刀已经将其阻挡住。吴充隆才知道邺沛茗的斗篷之所以会摆动是因为她早就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刀来。

  “你是如何得知的?”吴充隆大惊,他的部署可谓是天-衣无缝,直到刚才邺沛茗都没有产生怀疑,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锵”的数百声,亲卫和吴充隆的部下都拔出了刀来相互对峙起来。

  “我方才说此地野草如此茂盛。”邺沛茗平静地说。

  吴充隆顺着她的话朝地上看去,只见此处的确是野草茂盛。邺沛茗又说:“宋庆柏让兵士操练、摆阵,若无充分的准备又怎会邀我视察?既然有所准备,摆阵时势必要到开阔之处才能摆开阵型。银山山岭之间并无合适的地方摆开阵型,能摆阵的便只有此处。可是此处野草茂盛,一点踩踏的痕迹都没有,可见他根本就不是在此处演习。”

  吴充隆倒抽一口冷气,仿佛又想起了曾经被她埋伏而被俘获的往事。他道:“若以身手,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邺沛茗眯了眯眼:“你底气如此充足,那山间想必是埋伏了不少人吧!”

  这时擂鼓声在山间响起,吴充隆笑道:“你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吧!”

  只见山间冲出了不少人来,从旌旗的数量上来看,足足两千人,恰好是一个行营的人数。

  钟昆山杀了几名反贼冲了过来,吴充隆反应迅猛一下子便躲开了来。钟昆山对邺沛茗道:“都督你快走!”

  勇猛的亲卫和反贼之间相互厮杀,可也折损了几员,若那一个行营的反贼都来了,邺沛茗便逃不出去了!

  “当初你便是靠这点人打败了我,如今你还能重现昨日吗?”吴充隆问道。

  邺沛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下令道:“撤!”

  吴充隆又怎肯让邺沛茗杀出重围,他知道邺沛茗的实力,所以下令主要对付邺沛茗。他有一员用锤的部将,长得高大又十分勇猛,他朝邺沛茗挥去大铁锤,即便是邺沛茗用上内力也被他震得退后了几步。

  锋利的刀从四面八方刺过来,邺沛茗敏捷地避开了去,而刀锋所掠之处皆是血液的喷涌。不一会儿她的甲胄上便淌满了血,血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他们边退边杀,而眼见叛军快来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东边终于传来了号角声。

  吴充隆脸色一变,暗道大事不妙,便立马往叛军中撤,也不管身后是否还有自己的兵马便下令:“放箭!”

  他绝不能让邺沛茗活着离去,只要邺沛茗死了那宋庆柏便会自乱阵脚,即使自己这点人不足以对抗邺沛茗的所有兵马,可他也能有逃走的机会。

  “杀!”震天的呼喝声撼动了银山的天地,绣着“武勇”的军旗迎风招展,在它的带领之下,数百兵士策马气势汹汹地朝叛军杀去,疾驰的马蹄下卷起阵阵尘土。

  “射!”又是一声令下,指示射箭的旌旗一挥,刚才还在挥刀的兵士们立马换上了连弩,密密麻麻的弩-箭齐射而出,与叛军的箭雨或交织或相撞。只是弩-箭的威力甚于弓箭,弓箭的射程只有两百多米,可经改造的弩-箭的射程是弓箭的两倍。

  “保护都督!”宋庆柏的声音传来,不过他却发现邺沛茗的战力足以以一敌百,压根就不需要保护。尽管如此,兵士们仍旧用盾将邺沛茗保护起来免得被箭雨所伤。

  夕阳沉沉地落至半山腰,它将天边的云霞染得赤红一片,让人心里徒生凄凉之感。

  钟昆山侧身撩开营帐的帘子,夕阳投射进昏暗的营帐内,带去一点光芒。一道倩影匆匆地走了进去,帘子随即放下将里面与外面隔绝开来。

  “沛茗!”一道急促的呼声响起。

  邺沛茗从里面的那层隔间走出,看见来者不由得柔声道:“你怎么不等我回去反而来了?”

  陈沅岚冲过去抱着她,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可有受伤?”

  “我哪有这么容易受伤?”邺沛茗道。

  “你最好如实招来,莫要让我发现你又添伤痕!”

  邺沛茗挑了挑眉,眼神游离了一下,道:“只是手臂不小心被划了一刀,并无大碍。”

  陈沅岚正要扒拉开她的衣服查看时,外头响起钟昆山的声音:“都督,余都指挥使请见。”

  陈沅岚只好作罢,她对邺沛茗道:“余阳听到消息,便立刻率兵赶了过来。”

  她在韶州听说吴充隆叛乱,而想到邺沛茗只带了一百名亲卫前往,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她找到了孙良朋与韦叔瑜,让他们立马调遣靖海军以及亲卫都前往。

  不过他们尚不知道吴充隆叛变的内情,也不知宋庆柏是否同样叛变了,为了小心行事,韦叔瑜让余阳率领亲卫都前去相救,而靖海军则上下警戒,以备随时迎战。

  陈沅岚因为紧张邺沛茗便要一起前来,孙良朋道:“都督现在生死未卜,为了稳定人心,夫人需要在此坐镇。”

  陈沅岚道:“若她出了事,你认为我还能如何?”

  孙良朋还欲再劝,宋瑶道:“此处有我,孙先生便让阿娘去吧!”

  孙良朋无奈只能让余阳保护好陈沅岚到银山来。

  邺沛茗拉着陈沅岚坐下,才道:“让他进来。”

  随着余阳进来的还有宋庆柏、余月等人,宋庆柏和余月的甲胄上还粘着血、发髻也有些乱,但是还没来得及打理就过来了。

  宋庆柏已经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事情的起因在于徐知行的降将高扬,他明面上顺从邺沛茗可实际上狼子野心,他不过是想借着邺沛茗来往上爬以实现自己的野心。只是邺沛茗对他们这些降将有所戒备,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直到邺沛茗实行“限田令”,他和一些部将吃酒时,从他们的口中听见了一些怨言。他想着时机已到,若他能借机杀了邺沛茗,那徐知行必定会不计前嫌,看在他立功的份上让自己回去的!又或者他去投奔刘励、甚至是中原的都督,那总有立下赫赫战功而出人头地的一天的。

  他将这些部将暗暗记下,又与他们交好,同时见缝插针地说邺沛茗有失偏颇之类的话,还在他们中散布一些谣言,使得本来便有些不满的他们受到了蛊惑,不满的情绪益盛。

  只是这些将领的地位都不高,若能拉拢宋庆柏便更好了。只是他在武勇都这么久,也听闻宋庆柏虽是半路投靠的邺沛茗可是对邺沛茗却十分忠心,而副都指挥使余月的兄长更是亲为都得都指挥使,兄弟俩都身居高位,自然不会为他所蛊惑。都虞侯周家和也是邺沛茗的亲信,劝他背叛邺沛茗难于登天。

  武勇都虽有徐知行的降卒三千多人,可这些降卒很早以前便是黄化及从普通的百姓中或招募或强虏而来的,只认粮饷而不认主人。他想以将领的身份直接统领他们是不可能的,最后他退而求其次,只能从各个行营的指挥使身上下手。

  武勇都一共有八千人,分成四个行营,其中两个行营的指挥使是宋庆柏培养上来的人,另两个行营则是根据战功和能力被调配过去的。

  高扬从那些有怨言的部将上发现,这四个都指挥使,只有吴充隆最有机会说服!

  吴充隆是庞起义军的降将,当初投降越王之时却并没有受到重视,甚至只能充当一名亲卫。而这些年他虽也升了上来,可对比邺沛茗身边的其他人,他似乎一直处于不被重视的位置上。

  有了蛊惑的条件,高扬便借用自己是副指挥使的身份,与吴充隆套近乎,待他取得吴充隆的信任后又灌醉他套出了许多心里话,最终确定吴充隆的确心有不甘。

  吴充隆当年心甘情愿跟随邺沛茗的理由也能成为今日让他背叛邺沛茗的理由,只要用得合理得当。高扬很擅长蛊惑人心,他暗中勾起吴充隆被邺沛茗算计的耻辱,不断给他灌输“若非那一战,自己就该成为黄化及的得力干将,或许又能跟徐知行一样了”的谬论。

  “你我铁铮铮的汉子,为何要在战场上厮杀?不就是为功成名就好让子孙享受荣华富贵吗!如今天下大乱,哪里的都督不是高官厚禄尚待我们的?我在徐大都督的麾下时,受赐田五十顷,食邑五百!可偏偏在这里,我们却一直为他们所提防,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自己人!而且还限田,我们的子孙怎么办?”

  在高扬的蛊惑之下,吴充隆的防备一点点地在瓦解,对邺沛茗的忠心也在降低。最终,他被高扬说服,利用演习一事,对邺沛茗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