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贞三年的冬季显得尤为寒冷,才十月中旬, 不仅是淮河以北整日下着鹅毛大雪, 连岭南都罕见地下了雪。

  被视为最寒冷的冬季, 各地的灾情便更为严重, 各割据势力偃旗息鼓, 打算休整至开春再战,唯有朱徽等急着一统天下以夺得天下人的认可的势力才会不顾将士们怨声载道强行打仗。

  邺沛茗分析利弊深知这么冷的天出兵只会让将士们士气低下, 且河流到了枯水期,运送军粮物资也不便利, 贸然出兵只会徒增失败的几率。

  况且她在新的辖地处根基未稳, 故而尤为重要的是先提升实力、巩固根基。

  经过她这阵子将人才、物资资源转移到衢州,衢州等地不仅有了新的粮食作物弥补五谷缺少带来的饥荒, 还有了新的秩序。

  邺沛茗可不会再给周督宁第二次从她手中夺走硕果的机会,而她这些年所做也累积了不少声望,即便周督宁想再下手, 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就在此时,建州传来消息称建王周督安病薨, 令新孚朝震惊。

  邺沛茗收到消息时也颇为诧异, 周督宁的庶出弟弟们被封王没多久便被迁往封地,按行程周督安也是前不久才到的建州, 怎会好好的就病薨了?而且在此之前从未听说他的身子弱,若以“瘴疠”为由来判断他的病的理由也太过牵强。

  “去查是怎么一回事。”邺沛茗吩咐罗安。

  “是!”罗安如今办事越来越利索,斥候的人数不断地在增加不说,为了确保邺沛茗这边的消息不会泄露, 他也是不断地在培植更为忠心的骨干斥候,甚至安插了不少死忠的斥候在朱徽、徐知行、刘励等人的身边。

  别人那儿不好说,可邺沛茗想要新孚朝的情报那还是很简单的,不出两日,便得到消息称建王并非是病薨的,而是被毒死的。

  建王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到了建州后也未见不适,而在一天夜里,他吃了宵夜后,第二天便被人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体也已经凉透了。死得如此突然,自然有官府去查,结果发现是中了毒。

  但是消息还未传出来,仵作和建王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安以玩忽职守为名所杀,传回到天兴府的消息便是建王薨逝了。

  怀疑建王之死的大有人在,不过却没多少人敢直言,因为一旦上书请追查,周曲便会以各种由头驳回,甚至贬了上书者的官。如此一来,大家就都隐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这位子还未坐稳,便已经开始残害手足了!”邺沛茗脸上的厌恶神情丝毫不掩饰,不过好在这儿只有陈沅岚在,她无需刻意去掩饰。

  陈沅岚叹了一口气,不解道:“他为何要这么做?他的弟弟们尚且年幼,且对他也没有威胁不是?”

  邺沛茗道:“我已经让人查清楚了,只因建王在建州调动了建州的驻军,所以让周督宁忌惮了吧!而且他认为建王已经十五岁了,自己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下一个即位的就必然是建王。为了权势、利益,他哪怕对亲弟弟下手也会不带眨眼的。”

  陈沅岚只觉得身子一寒:“权势,真能让人如此吗?”

  这个问题邺沛茗不好回答,若在从前她能坦诚地回答,可如今的她虽不至于利欲熏心,可让她放弃眼前的一切,重新回归山林,她也是做不到的。“至少要给天下人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她是这么想的。

  陈沅岚走出外头看着正在玩耍的三个孩子,她看了邺沛茗一眼,道:“我不希望他们日后会如此。”

  邺沛茗没说什么,而看见了她们的三个孩子纷纷小跑了过来,嘴里喊着:“爹爹、娘~”

  “才来衢州多久,就跟着这儿的人喊‘爹爹’了?”陈沅岚拉着他们笑道,从前他们都是喊邺沛茗做“阿耶”的,不过那都是陈沅岚教的,不少地方都用“爹”的喊法,潜移默化中他们便也都改了口。

  “这有什么!”邺沛茗也露出了笑意。

  “爹!”邺瑶相对两个弟弟妹妹还是要沉稳些,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五官和身子已经慢慢地长开了,身高也蹿到了邺沛茗的胸口,让邺无双和邺硕羡慕不已。

  “近来学业可有松懈?”邺沛茗问道。

  “不曾,爹若不信考校便是。”邺瑶自信道。

  “好,那我便看看你学得如何!”

  对于在边上一板一眼地问答的一大一小,陈沅岚并没有开口打搅她们。她的心中还有一丝欣慰,这些年邺瑶已经彻底接纳了自己的新身份,对邺沛茗和她的感情也有了认知,当初带着复仇的好处来看待她的身份也淡化了许多。

  “娘,我们也想去军营玩。”邺无双拉着陈沅岚的手撒娇。

  “军营可不是一个玩耍的地方,你去做甚呢?”陈沅岚无奈道。

  “可是姐姐也去了。”邺无双咬着手指。

  陈沅岚将她的手指抽出来,她眼瞧着也要到六岁了,却仍留着这个习惯,可不大好。对于邺无双的请求,邺硕也同样很是心动,便眼巴巴地看着她。

  陈沅岚瞥了邺瑶一眼,问邺沛茗道:“你让瑶儿去军营了?”

  “……”邺沛茗扭头,保持了小会儿的沉默,“嗯,带她去见识见识。”

  陈沅岚还不了解她们?邺瑶打小就想往军营中跑,小时候邺沛茗让她去进学还能克制一二,如今邺沛茗改变了对她的教育方针,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邺沛茗的身边进出军营。

  以前陈沅岚或许会加以阻挠,可是自从吴充隆背叛邺沛茗,而自己又因担忧,而不顾下属的劝阻跑去找邺沛茗后,她就已经渐渐地改变了想法。邺瑶不是她,也不会像她这般感性,邺瑶打小便受邺沛茗的影响,未来的路也绝不会只是在家相夫教子。

  “娘,是我想去的,你不会怪爹爹吧?”邺瑶赶紧道。

  陈沅岚叹了一口气:“你们真是不让人省心……我如今怪谁也来不及了吧,你们一个两个都翅膀硬了……”

  听着陈沅岚絮絮叨叨的话,邺无双却没听出跟自己的请求有关的,不由得改投入邺沛茗的怀抱:“爹爹,安安也想去军营。”

  “果、果儿也想。”邺硕也跑了过来,脸有些红,但是更多的是期待。

  他被过继到邺沛茗名下时已经记事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邺瑶与邺无双才是俩人的亲生孩子,故而比自己要受宠。

  邺沛茗将他们一捞,左右便各抱起一个来,她的武力值一直都没有因为自己坐阵中军便有所下降,所以抱起两个孩童也是轻而易举的。

  这种时候就需要邺沛茗和陈沅岚配合了,邺沛茗还没说话,陈沅岚便出来唱黑脸:“你们还小,去那儿做甚?”

  “无碍,就带他们去一次,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邺沛茗道,“改日便带你们过去瞧瞧。”

  “太好了,安安最爱爹爹了。”邺无双抱着邺沛茗的脖子便往她脸上亲了一口,邺硕很是心动,见状也伸出手,犹豫了小会儿才也亲了一口,道,“果儿也是。”

  邺无双眼瞧着陈沅岚要动怒了,便扭过身子向陈沅岚求抱,她的身子十分柔软,可这么大幅度的扭转也容易出事,陈沅岚顾不得生气便将她抱了去。抱过来后才恼道:“你不是最爱爹爹吗,还要我抱做甚?”

  “安安也爱娘,还有姐姐,还有哥哥。”邺无双的小嘴十分甜,把邺瑶也哄得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邺瑶不是没吃过醋,觉得邺无双的出现霸占了邺沛茗和陈沅岚的爱,但经过陈沅岚和邺沛茗的引导,她也把邺无双当成了亲妹妹。至于邺硕,邺沛茗和陈沅岚为了是否过继他的事情而发生争执,一开始她觉得邺硕的出现便是跟她争夺资源。

  可久而久之便明白,她想要的不可能永远只靠邺沛茗给予,想要便自己去争。即使将来她与邺硕站在了对立面,可在那之前,他们也还是姐弟关系。

  邺硕听见邺无双喊自己“哥哥”,眼睛便亮闪闪的,他腼腆地笑了:“果儿也是。”

  对于他如此腼腆,邺沛茗和陈沅岚也很是无奈,兴许是他幼年寄人篱下被嫌弃的遭遇给他很大的影响。而他甚至也还未明白过继的意思,只以为自己依旧是寄人篱下,心中便难免局促不安。

  “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喊你为‘果儿’吗?”邺沛茗问。

  邺硕想了想道:“娘说,果为结果,而我的名字叫邺硕,是爹爹当初赋予的‘硕果累累’之寓意。”

  邺沛茗笑了:“其实那些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你叫果儿是因为你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也是我和沅岚的孩子,知道了吗?”

  邺硕乖巧地点头,邺无双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闻言便道:“那安安为何不叫果儿?”

  “你若叫了果儿,那果儿该叫什么?”陈沅岚点了点她的脑门。

  邺无双陷入了沉思之中:“对哦,我若是叫了果儿,那哥哥叫什么?”

  邺瑶逗她:“你知道你为何叫安安吗?因为爹娘希望你别这么顽劣,安静一些。”

  邺沛茗颔首:“可不!”

  “安安才不顽劣呢,娘你说是吧?”邺无双向陈沅岚控诉道。平日里邺沛茗多不在府中,陪着他们的便是陈沅岚,陈沅岚才最清楚她的“乖巧”了。

  陈沅岚被她们逗乐了,一时之间庭院中便充满了欢声笑语。

  邺沛茗的承诺在不久后便兑现了,趁着军中已经整顿完毕,又到了年关,便前去巡视慰问,而在此后便带着陈沅岚和三个孩子到了最近的亲卫都军营中。

  从前马锋将邺瑶带到军营中因此而被小惩了一次,不过那时候邺沛茗还只是一个将领,她要做的是治军严明。而如今她是军队的拥有者,为巩固自己和亲人的威望,也为了培养后代,她将她们带来军营露脸便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天上飘着薄薄的雪,除了日常的操练,兵士们都恨不得躲回营帐中取暖。好在军中发了足够的冬衣,他们又是经过长年训练的人,身体比一般的人要好。只有一些受过伤留下了旧疾,每到天气异常之际就会疼痛的兵士会难受一些。

  “都督!”众人看见邺沛茗时纷纷行礼,眼神中满是尊崇。前阵子邺沛茗才亲自来过问冬衣、军粮以及兵士的假期问题,对比朱徽的麾下兵士吃不饱,将领死了,底下的兵士全部都得被杀的境况,邺沛茗对他们真是太好了。

  “嗯,在吃什么呢?”邺沛茗问道。

  “煮些粥暖暖身子。”那兵士局促地说道。

  军中编制,十人为一火,分发到每个兵士手中的粮食便基本上由五个或十个人组成煮来吃。

  “喝粥能饱吗?”邺沛茗又问。

  “还有红薯呢,吃两个,便饱了。”那兵士笑道。

  “年关了,我让人准备些肉给你们发下来,除了喝粥啃红薯吃咸菜,也吃些荤的。”

  “谢谢都督!”周围的兵士闻言纷纷兴奋地大喊。

  邺无双便也跟着喊:“谢谢都督。”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呢?”陈沅岚笑骂道。

  军中的将领也围了过来,看见陈沅岚等人也在,便一一行了礼,邺沛茗对他们道:“今日我带妻儿来蹭吃,还望诸位莫要驱赶。”

  众人哑然失笑:莫说这儿的军粮本就是邺沛茗的,连附近几座州府的租税粮食都是她的,何来蹭吃一说?

  不过邺沛茗这么说,倒让气氛轻松活跃了许多,邺沛茗嘱咐他们准备和普通将士吃的一样的饭菜便可以了。待饭菜上来,邺无双首先便吃不惯了;邺硕皱了皱眉头,还是默默地吃了好几口。

  倒是邺沛茗、陈沅岚跟邺瑶吃得面不改色不说,还赞誉道:“这红薯很甜。”

  “这都是晒了几日,但又不至于晒得太干,能吃饱不说,比糖还甜!”将领笑道。

  “这红薯也不能多吃。”

  “属下知道,分发下来的红薯都是晒干了储着的,偶尔才吃。再说这儿刚种上红薯,还没有那么多新鲜的红薯产呢!”

  邺沛茗跟他们闲聊,邺无双和邺硕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们本就听不懂大人的话题,而东西又不好吃,自然就想着要回去了。

  陈沅岚道:“是你们想来军营的,如今来了,又岂能反悔?”

  “可是饭菜不好吃。”邺无双小声嘀咕。

  陈沅岚知道她跟邺硕都是吃习惯了美味的食物,所以让他们吃军营中的饭菜自然难接受。

  邺硕还好,幼年时也都是吃习惯了糟糠,只不过是这两年才被陈沅岚养得口味要求变高了。而邺无双可是打小就吃好的,穿好的,又一直被捧在手中,这些粗粮便不曾吃过。

  “不好吃也是要吃的。”陈沅岚教育道,“你看姐姐和兄长,可都乖乖地吃了。”

  “……”邺无双一脸愁苦地看着陈沅岚给她的红薯。

  邺沛茗看不下去了,道:“既然不想吃,也坐不住,那就出去玩吧,别乱跑。知道了吗?”

  邺无双便撒欢地跑了,邺硕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邺沛茗让人跟着他们,又回过头来跟将士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