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曰:兵者,死生之地, 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

  “眼下徐吴内忧并不足以影响形势, 而该主防外敌。我若是徐廷潮, 定会先与父兄示好, 暂时免去他们的戒心,使我能放心处理内政。若不能安抚民心, 养精蓄锐,即使军心稳固, 也会因财力衰微, 百姓生活越发困苦而使得民心不稳。长此以往,必然会使得国贫民穷……”

  邺瑶侃侃而谈, 邺沛茗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故善战者, 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要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便不能将流民西引入敌人的阵营中, 只能以身作则,取得流民的信任, 安抚流民……”

  说到底徐廷潮仍有官家子弟做派,凡事都依靠底下的人去办而疏远百姓,百姓不知君,君不知百姓之苦。

  若徐廷潮能亲自安抚流民, 即便只是虚伪地做戏,也能使得流民那颗躁动的心得以安放。可他偏偏用了一个烂俗的法子,将流民往温州赶,并试图让邺沛茗替他养百姓。

  要知道于百姓而言,家园自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能有一处安稳的栖身之所,他们若是在温州得了田地,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又怎会在战乱之际愿意再回到家乡去?

  “所以为君者,当勤政爱民、以身作则方能使百姓信服。”邺沛茗对邺瑶道。

  “瑶儿谨记阿爹的教诲!”邺瑶躬身受教。

  邺沛茗虽然得到了徐廷潮“送”来的人力,但也没得瑟地去告诉他,而是继续养精蓄锐。

  徐廷潮自认为解决了一件大事,并没有禀报徐知行,而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别让两个兄长找茬来危机他的地位。

  徐知行则一心想着奉朱徽为正朔,又忙着整顿苏湖一带的乱象,也没有心思管徐廷潮那边的事情,只要邺沛茗没有犯边,他就安心了。

  而邺瑶则一边读书一边跟着邺沛茗增长见闻,尤其以韦叔瑜为师,习行军布阵方面的智谋,听其“教战”。

  所谓“教战”便是要加强军队的训练,认为只有使得全军掌握了战术、熟悉作战号令,方能在战场上见旌旗的变更而采取相应的行动,使其能进退自如。

  又以孙良朋为师,习兵法谋略,其中将领需施以恩惠来使得兵士心甘情愿冒死前进,与邺沛茗所教的“与兵士同甘共苦、体察下情、关心兵士疾苦”等得士卒心的一致。

  与此同时也曾随叶克学习布局天下的大局观,更要了解石大明、马锋等将领的作战风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跟邺沛茗学习如何收服人心。

  冬去春来。休养生息了一个冬天后,朱徽又开始和诸割据势力开战。然而也是在前不久,朱梁的内部发生了一事,使得驻守淮南道的大将李思安背叛了朱徽。

  因朱徽处心积虑要消除异己,又听信谗言杀死了手下一名大将,使得李思安疑惧他,故而起兵反叛。

  徐知行为了昭显自己的忠心,特意组织兵力进攻合肥。若是他能争下庐州,据守此扼要关隘,那他可拒北,不必担心会被朱徽过河拆桥,接下来他安心对付南边的“孚朝余孽”便可。

  邺沛茗一直都没有异动,但是到了春播之时,她集结兵马于衢州,欲做进军之举,并且大肆制造她要攻打婺州的舆论。徐知行只能紧急调动兵马,可又担心此为调虎离山之计,故而只能大量征召百姓。

  如此一来,春播便被搁置了下来。邺沛茗屡屡调集兵马,使得徐知行疲于应付她,而婺州、台州等处的农田只播种了一半不到,延误了农活。

  徐知行发现是邺沛茗使的消耗吴越的内力的手段,目的是要延误吴越的农活,使得百姓收成不好。于是他便不再理会邺沛茗的挑衅,留了一部分兵马在婺州守备,便专心对付起李思安来。

  建贞四年春,徐知行领兵十万于金陵,准备渡江进攻李思安。李思安采取避而不战的措施,据守庐州。

  而徐知行有苏湖等能提供粮草的富庶之地,淮南道的北边又是朱徽的地盘,李思安腹背受敌,若是只守不攻怕只能撑三个月。

  三月初,李思安终于忍不住,找了人偷偷越过吴越到达衢州求见邺沛茗。

  军帐之中,邺沛茗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是说,你们的李将军想与我合作,瓜分吴越之地?”

  那使者道:“正是!”

  邺沛茗没说话,倒是马锋冷笑了一下,道:“李思安是个叛主之人,他的话岂能相信?”

  “你——”那使者不忿马锋骂他们的将军,怒瞪了他一眼,可马锋说的是实话,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须臾,他扭头对邺沛茗道:“若我们将军战败,我想对邺都督才是最为不利的!”

  “说说看。”邺沛茗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邺都督与那吴越已是死敌,必会到不死不休之地步。而一旦我们将军兵败,那徐知行据守庐州,则吴越士气高涨,邺都督若想与之交战必然会处于下风。且邺都督给了他壮大势力的机会,日后想再攻打他便难了。”

  “可我如何知道你们李将军不是与徐知行联合了,等我起兵,损耗我的兵力,好让你们趁虚而入?”邺沛茗笑问。

  那使者一怔,他当然想过邺沛茗会这么问,若邺沛茗不问,他兴许会觉得邺沛茗只是一个草包,而没有和她往下谈的必要。于是他道:“我们将军只求淮南,待都督解了庐州之困后,金陵和扬州都是都督的。”

  “这是……”

  “将军称,这是君子协议。”

  邺沛茗笑了笑,并未立刻应下。

  虽然在徐知行进攻李思安之际,便有人劝她趁虚而入,可她几番调集兵马散布进攻婺州的举动虽本意为让吴越无暇忙于农活,耽误他们的农时,可实际上也是一种试探。

  吴越虽然进攻李思安了,可却不是全部的兵力,据斥候传回消息,徐知行虽说领兵十万,可实际上也只有六七万。那吴越剩下的兵马哪儿去了?其实还是在防着邺沛茗。她此时若是动兵,就真的是损耗自己的兵力了。

  可徐知行若是打赢了李思安,无疑会增长吴越军的士气,届时要想击溃他们就更难了。

  而邺沛茗在衢州经营还不足一年,又无周督宁的支持,即使有火-器,但想速战速决还是有些难度的。

  待到三月底,周督宁同意给邺沛茗调派了大量粮草和兵力后,邺沛茗才和李思安达成共识。

  周督宁以邺沛茗为兵马大元帅,命其领兵十数万进攻吴越,师出之名为“剿灭叛贼、收复失地”。而邺沛茗以宋庆柏为前军,率领武勇都破阵,再马锋、石大明为左右两军,分别率领五万兵马压境。其领两万兵马为中后军,以便随时援助。

  徐知行料想邺沛茗会进军,命一直守在婺州的嫡次子徐廷光率领七万兵马抵抗,同时让徐廷潮出兵骚扰温州,以图乱邺沛茗后军。

  不过因温州的兵马一直守着城,据不出战,徐廷潮的骚扰便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战事胶着之际,徐知行料想李思安粮草不足,不敢轻易南下,于是退守金陵,再令徐廷翰率领三万兵马前往婺州援助。

  此一战,邺沛茗并无退路,于是刀、箭、攻城车、火-器齐上。且徐知行的兵马数量本就不及邺沛茗,加上这些年邺沛茗一直养精蓄锐,潜心捣鼓火-器,为了不让火-器外泄,严格控制使用数量,使得在此战中,徐知行并无办法对抗火-器。

  徐廷翰畏惧于火-器的威力,且兵士死伤惨重,只能率领剩下的几万兵马退守杭州。徐廷潮也不得不放弃台州,退回越州守着。

  李思安并没有履行与邺沛茗的契约,躲在庐州养精蓄锐。不过朱徽并不会容许一个背叛了他的人继续蹦跶,在他腾出了兵力来后,便派了屡立战功的骁将卢力讨伐李思安。

  五月,李思安兵败被抓,卢力将至斩杀于城门下,头颅送到了朱徽的面前。

  周督宁因婺州地偏远,只能将婺州、台州交予邺沛茗打理,至此邺沛茗的下辖便有了信州、衢州、婺州、括州和台州五座州府。

  打了胜仗,邺沛茗循例犒赏三军。恰逢端午,邺沛茗便休沐带陈沅岚和三个孩子出游,在城郊时遇到了两个邺沛茗很久未见过的熟人——兰夫人和兰怡。

  邺沛茗最后一次听到兰怡的消息还是在建贞二年,自她和陈沅岚因过继孩子的事情发生了一次争辩,以她的妥协告终后,兰怡的困扰便没再出现了,她也就忘记了这么个人。

  此时的兰怡看起来成熟内敛,兰夫人则成熟之际又多了一丝贵气,姐妹俩虽然都已经踏入了三十岁的大关,可样貌、身材都可算得上是“风韵犹存”,引得旁人频频相看。

  兰怡的身旁牵着一个男童,兰夫人的身后则有两个婢女各抱着一个孩子。

  男童的身份想必是兰武无疑了,而兰夫人身后的孩子则据陈沅岚所言,是齐仲的孩子。

  兰夫人嫁给齐仲做续弦后,随着齐仲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也一跃成为不少人巴结的对象。不过她为人低调了许多,一直随着齐仲东奔西跑。在齐仲驻守信州的那段期间,她也待在信州。

  恩爱的两人在这三年里便生了两个孩子。

  齐仲随邺沛茗征讨婺州时,兰夫人也到了衢州,所以陈沅岚见过她两面,但毕竟各有事务要忙,便不怎么往来。

  兰夫人远远地便看见了邺沛茗,毕竟她们这行人身份如此特殊,四周又是兵士,站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想不看见都难。

  她和兰怡说了什么,兰怡的目光转了过来,犹豫片刻,还是随兰夫人走了过来打招呼。

  邺沛茗坦荡荡,见了兰怡也没什么别扭的感觉,倒是兰武拉着兰怡的手,对邺沛茗身旁的兵士的甲胄十分感兴趣。

  想起他三四岁时见了自己都还十分畏惧,眼下的胆子却大了许多。邺沛茗心下感慨。

  “你不是应该在韶州的吗?”邺沛茗看着兰怡。

  兰夫人帮兰怡解释道:“如今的韶州可不好待了,况且妾随夫君远离故居,对亲人甚是想念,便让妹妹来陪妾了。”意思是兰怡不是为了她而来的,让她别自作多情了。

  邺沛茗并不介意兰夫人话语中隐藏的不敬,因为兰武胆子很大地撒开兰怡的手,跑到了她的面前来,仰着脑袋看她。

  “……”邺沛茗低头和这小人儿对视。

  邺无双对于这个陌生的孩子主动靠近邺沛茗很是警惕,仿佛本属于她的目光被侵占了,于是她一溜烟地从陈沅岚身边跑到邺沛茗的脚下求抱。

  邺沛茗哈哈一笑,抱起邺无双,又低头问兰武:“孩子,你看着我做甚?”

  “我也想当大将军。”兰武说完,又跑回到了兰怡的身边,躲在兰怡身后看邺沛茗。

  兰怡忙解释道:“这孩子在将军府听了众人说打胜仗的事情,觉得很是威风,故而才有此胡言乱语,还望都督莫要见怪。”

  “哈哈哈……”邺沛茗笑了出来,不管如何,对于这么一个天真的孩子,她没必要严苛地对待,“那你得先要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