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冬季是越发地冷了。”

  驻守在黄岩山的吴越兵缩着脖子,围在篝火旁取暖。

  “可不是, 上旬开始便下雪, 冻死了不少豆苗、瓜苗。”这名吴越兵说着, 又搓了搓手, “不仅如此, 河里的水越来越少了,运军粮的船都驶不动了。”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吴越兵的担忧:“那我们的口粮怎么办?”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而且我听说明州有饥荒,不少富户的粮食都被抢了。大都督为了安抚饥民, 已经同意开仓赈灾, 我们的军粮兴许被用作赈灾之用了。”

  众吴越兵忧心忡忡,又听见那兵士道:“再瞧驻守在温州的永平军, 不仅有厚厚的冬衣,口粮还充足,听说那永平大都督下令给三年以上不曾回过家团聚的人发了双倍俸禄、口粮和冬衣, 甚至有酒有肉!”

  有人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可是快忘了酒肉是什么滋味了, 守在这边, 总是提心吊胆会被温州的兵马偷袭不说,吃的是稀粥和馒头, 喝的都是没烧开的河水。这差距怎么就这般大呢?!

  他们的偷懒惹来了火长的注意,火长呵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还不快回去守着,想违抗军令是不是?”

  众吴越兵一哄而散, 不过还是有人将这些话说给了那火长听,火长闻言,便向上汇报。当传到兵马使的耳中时,军中已经流传着诸多此类的话,军心十分浮动,加之军粮迟迟未到,引起了吴越兵的怀疑。

  兵马使将那些传播流言的人抓出来杀掉时,也已经无法平息吴越兵的不满。甚至有人说兵马使这是想堵住悠悠众口,杀那些说真话的人以蒙蔽他们。

  这股气氛很快便从黄岩山传到了台州的州府去,徐知行的庶子徐廷潮便在台州坐镇,他自然知道军粮迟迟未到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徐知行要收买人心,所以一部分作为赈灾之用了。

  而眼下四处战事不断,粮草欠缺,台州的粮草需要从湖州调来。岂料河流到了枯水期,加之河道鲜少疏通,便只能走陆路。可陆路因天冷,山路多,粮草便迟迟未能到台州。

  徐廷潮担心远在钱塘的嫡兄会借此事对徐知行进谗言,说他无能。于是为了尽快解决此事他让人快马加鞭到婺州借军粮。

  婺州是徐知行防守邺沛茗的重要军镇,有许多重兵,故而粮草充足。

  徐廷潮据打探到的消息称邺沛茗的重心一直都在建造信州、衢州、括州和温州而没有出兵的打算。他凭此认为邺沛茗到明年开春前都不会有出兵的打算。

  如此一来,婺州可借调一部分军粮到台州应急,否则台州一旦出现了缺口,便容易给邺沛茗对婺州形成包围之势。一旦婺州失守,邺沛茗便可直入吴越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徐知行安插在衢州的探子汇报,邺沛茗的确在休养生息,短时间内是没有出兵的打算的。况且他很清楚邺沛茗的为人,邺沛茗很看重名声,不会师出无名地进军,便同意了徐廷潮的请求。

  婺州借调的军粮暂时安抚了吴越兵那颗忐忑和躁动的心,军中也没出现动摇军心的话。

  徐廷潮本以为此事就算了结,却不曾想军心确实稳定了,可明州的饥民不知打哪儿听闻本用于赈灾的粮食被当作军粮运送到台州了,使得上万的饥民纷纷涌入台州。

  徐廷潮气愤不已:“这又是军粮被用于赈灾,又是赈灾的粮食被当作军粮,这些人也不想想哪有这么多粮食!”

  “这定是邺北搞的鬼!”徐廷潮身边的行军司马道。

  “这该如何是好?干脆将那些饥民收容。”

  “这怎么可以,台州并无那么多粮食,本就贫瘠的地方,又入了冬,怎么能喂饱那一万多张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杀了那些饥民吧?”徐廷潮怒道,“再说那明州刺史是怎么一回事,这本就是他明州之事,如今也不派人来说明情况!”

  “自然不能杀饥民,如此有违大都督招抚流民、稳定民心的初衷。”身边的大将纷纷劝道。

  徐廷潮烦躁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住口,这时,有参谋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公子何不将那些饥民赶到温州去呢?”

  徐廷潮一怔,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那参谋,良久才道:“说下去。”

  那参谋松了一口气,道:“眼下其实只有两个法子,要么收留那些饥民,并向大都督要粮食用以安置饥民,只是前些日子军中之所以会被细作趁虚而入便是因为军粮运送不及时,如今让人从湖州多运些粮食过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唯今之计便是将那些饥民赶到温州。”

  “如此一来,岂非给了别人攻讦大都督的理由?”有人反对。

  那参谋道:“我们何须用明着赶?只需告诉他们,那温州有良田万顷、积粮千万石,那些饥民相信会急着赶过去的。况且那些饥民本是明州人,只要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他们便会回到明州去,让邺北替我们养百姓。”

  “可万一温州那边不放行呢?”

  “温州眼下正在安置从岭南西道以及各处去的流民,让饥民们混入其中又有何难?若届时明州的百姓想回明州了,邺北拦着不让他们走,自然会引起混乱,届时也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你太小瞧邺北了。”有人道,“万一那些饥民都不愿意回到明州,我们岂不是把人白白地送给了他们?”

  徐廷潮也是十分动摇,然而那参谋得了在他面前说话的机会,又岂容机会白白浪费?于是他走到徐廷潮的面前,低声道:“眼下我们并无办法处理那些饥民,若是让他们起来闹事,必然会再度动摇军心,那大公子和三公子也会趁机进言诋毁二公子。大都督能答应从婺州调军粮,可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应允,他必然也会让二公子自己想办法解决……”

  徐廷潮心中一紧,道:“容我再想想。”

  徐廷潮想了几日,决定还是先出面安抚饥民,若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也只能将这些饥民骗去温州了。

  此时,温州城内人头涌动。

  自徐知行从温州撤退并将城内的财物搜刮一空、不少建筑、河道、船只都被破坏了许多后,温州的情况便一落千丈。好在徐知行虽然也掠走了一部分壮力,却因时间紧凑而无法将所有的壮力都带走。

  韦叔瑜的堂弟韦安然经邺沛茗的推举当了温州刺史后,一直都致力于恢复温州往日的辉煌。然而受限于财力,便迟迟未能如期地完成重建事宜。

  于是邺沛茗派了马良才到温州帮他的忙,有邺沛茗的支持,韦安然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而如今邺沛茗更是亲自到温州巡视和布防。

  马良才和韦安然按照邺沛茗的安排,军事上以修筑要塞以防备台州那边有异动,而温州城内主要以修葺城墙、码头为主,剩余的工作则是将温州的户数、人口重新编入户籍中,安抚流民、分派无主之地等。

  邺沛茗到温州巡视时,温州内的农户都已经恢复了生产,十二月份刚刚收了一批早冬薯,缓解了流民带来的粮食压力。开垦的荒地处也纷纷种上了土豆、红薯等充饥类粮食。

  城内的秩序也很快恢复正常,加上有军队的巡视,流窜的泼皮都少见了。

  随着邺沛茗的到来,一大批流民又被安置在了温州城外的流民营中,韦安然带着兵士监督和负责施粥之事,马良才则悄悄地加强驻军的训练等。

  “大都督!”韦安然看见邺沛茗,忙不迭地上前来行礼。他很快便看见邺沛茗身边身穿银白色的甲胄的稚嫩面庞,“小娘子也来了!”

  邺瑶此次是跟着邺沛茗一起来的,她已经十四岁了,若是寻常人家已经开始安排定亲事宜了,只是邺沛茗又岂会如寻常人家那般将她这么早便嫁出去?此次是一次很好的培养她的机会,做好了陈沅岚的工作后,邺瑶便跟着来了。

  这身甲胄是邺沛茗让人给她量身定制的,里面的布料则是用了她最喜欢的绯色,头盔上还有红缨。邺瑶很是喜欢这身甲胄,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又沉甸甸的。

  邺沛茗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了韦安然一些事,随后与之一起往外走。等到了人少处,韦安然才问:“听闻大都督又抓了不少细作。”

  邺沛茗颔首:“我能让细作去动摇他们的军心,自然他们也能让细作来动摇我们的军心。”

  斥候在战争中的作用不小,每个割据势力都会派遣斥候打入敌人的内部,邺沛茗如今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势也越来越大,不仅是徐知行、周督宁、刘励会在她身边安插斥候,连朱徽也会。

  而邺沛茗的军队越来越强大,需要的人才便越来越多,底下也难免会招了一些细作进来。不过只要她确保主要的职位是自己人,其余的人加以留意便可以了。

  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心血去培养斥候,收获自然不小,不仅剿除了不少细作,还收到了不少敌对阵营中的官员的详情,哪些可收买,哪些可利用,哪些必须要杀……

  “最近台州那边似乎有内讧了。”韦安然又道,“徐廷潮底下的人为了粮草的问题而发生争执,近来甚至向徐知行上书弹劾对方,以至于台州政务一片混乱。”

  “哦?”

  “徐廷潮想安抚从明州流入台州的流民,却因粮食不足而引发流民的暴-动,徐廷潮无计可施,只能调动兵马将流民强力镇压。因此事,他底下的幕僚意见不合,徐知行也呵斥了徐廷潮。那些被镇压的流民似乎也往温州来了。”

  “一旦有流民走进温州的地界,便严加看管,将企图趁虚而入的斥候抓出来杀掉。”邺沛茗又安排了下去。

  处理完这些事,邺沛茗才带着邺瑶四处走走,她问:“瑶儿对此事有何看法?”

  邺瑶认真地想了,道:“此事起因在于吴越不能及时疏通河运,以至于粮草被耽搁了,加上天灾,流民容易受蛊惑,故而被爹爹利用了。”

  邺沛茗点了点头,邺瑶受到了鼓励,才又继续道:“但其实根本原因在于吴越的内部混乱,兄弟间争权夺利、相互猜忌。若非他们相互猜忌,将帅不和,也不会使得他们之间的消息传递落后……”

  “若瑶儿是徐廷潮,你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