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伯娘!”

  几道小身影出现在紫宸殿门外,宫人来不及动作, 他们便熟练地翻过了门槛溜了进去, 还有一个孩童面对比他的腿还高的门槛, 则犯了难。

  陈沅岚听见声音, 面上便不由得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 她看见跑进来的几个小家伙,为首的是邺思洵的长子邺时浦, 紧接着是邺南的女儿邺诗绮,靠宫人抱着才能翻越门槛的是邺思洵的次子邺时攸。

  自从邺无双总爱往宫外跑后, 这宫里便冷清了许多, 虽然邺沛茗和陈沅岚都不是盼着能含饴弄孙的人,不过常青跟着邺思洵到任上去了, 陈沅岚便提议让两个孩子留在宫中,让他们接受更好的教育。

  而邺诗绮本来就常被接进宫陪陈沅岚,她长得白胖又可爱, 性子还十分乖巧,陈沅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邺硕。不过邺硕是略羞怯和拘束的, 而邺诗绮是性子娴静, 倒是一点也不胆怯。

  三个孩子向陈沅岚请了安,便又在熟悉的位子上坐下, 喝宫人递过来的凉茶。

  邺时浦喝了一口,道:“还不够凉,加些冰进去吧!”

  宫人哄道:“天气酷热,而小郎君和小娘子又满头大汗, 若是喝太冷的茶,怕是会闹肚子。”

  陈沅岚微笑地看着他们,又向邺诗绮招招手,后者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腿,又依赖地倚着她。她拿出巾帕给邺诗绮擦干脸上的汗,而宫人也替邺时浦、邺时攸两兄弟擦汗。

  “这大汗淋漓的,是去做甚了?”陈沅岚问。

  “我们去看划龙舟了,祖母,原来龙舟那么好玩的啊!”邺时浦兴奋道。

  陈沅岚诧异地问:“现在便有划龙舟了吗?”

  宫人答道:“现在大抵只是在训练,还未到正式比赛的时候呢!”

  龙舟赛是近年来才在洛阳兴起的,本来端午划龙舟是南方普遍存在的习俗,邺沛茗等人来到洛阳后,在入乡随俗和坚持本来的习俗中选择了融合。

  她尊重洛阳本土的风俗文化,但是她的饮食和语言却没有改变。与她一样的朝廷官员占了半数,故而这洛阳的饮食习惯也渐渐地被改变了。

  建国之初,他们无暇去过端午节,等近些年国内太平了,他们才恍惚地想起端午节的习俗来。

  一群从岭南出来的人围在一块儿谈论端午节是蹴鞠好,还是打驴球好,亦或是去欣赏一下相扑。

  讨论到最后,他们都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经人提及,他们才猛地想起,他们似乎有二十多年没有看过龙舟赛了!

  洛阳正好在洛水的流域内,水系发达,正好有合适的环境来赛龙舟不是么?

  于是他们一合计,便决定各自组建一支龙舟队,在端午节前后,寻个好天气进行比赛。

  他们不仅是要拿彩头,而且还是有赌的成分在的。

  后来邺沛茗知道后,觉得这个娱乐项目还是不错的,可问题是要考虑划龙舟的人的人身安全。于是制订了规矩,若不熟悉水性的人,坚决不能登船,若发现不通水性又参加了比赛结果出事的情况,那这支龙舟队的主人便得担责。

  众臣僚也担心出人命,这时,多的是法子的商贾便找上门来与他们合作。划龙舟的队伍,商贾们可以召集,费用也是商贾们包了,但是这支龙舟队得挂在该官员的名下。

  这乍看之下是商贾吃亏了,可实际上商贾派出龙舟队比赛,它能顺便卖一下广告,让观看比赛的百姓都知道它的名字。而若是这支龙舟队赢得了比赛,那么名义上的主人则获得胜利和奖赏,同时他的存在也能成为商贾的靠山。

  不过,朝廷严禁朝廷命官与商贾有利益勾结,他们并不敢冒此风险来与商贾合作。

  后来马良才不想放过这等赚钱的机会,便向邺沛茗提议,由朝廷出面办龙舟赛,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官员,只要有能力,皆可组建龙舟队比赛。

  参赛的队伍需要经过资格确认,然后民间的龙舟队需要交纳一点报名费,而朝廷也允许他们给自家的商品打广告。因是朝廷办的比赛,保证了公平性,即使民间的龙舟队夺得了第一,也不担心会得罪官户组的龙舟队。

  在规则慢慢完备的情况下,龙舟赛便越来越热门,几乎每一年的端午节都有十数支龙舟队要参加比赛。

  而紫微宫便在洛水边上,只要登上城楼上看,便能看见正在训练的龙舟队,三个小家伙便正是在那儿看完后跑回来的。

  “今年的龙舟赛可有什么地方值得期待的?”陈沅岚又问宫人。

  宫人想了想,答道:“听闻徐国公也组了龙舟队,还放言今年的龙舟赛要拔得头筹。”

  徐国公是邺宁的封爵,其父邺成及从虔国公被加封为汾阳郡王后,他和邺知便也领了国公爵。

  相较于沉稳的邺知,组队参加比赛也确实是好热闹的邺宁的性子,陈沅岚便笑道:“那今年的龙舟赛得看一看了,也不知沛茗是否有空。”

  邺诗绮拉着陈沅岚的手,声音较软可爱:“绮儿问过伯父了,伯父说他可以陪绮儿去看龙舟赛。”

  陈沅岚搂着她笑道:“既然你伯父都答应你了,那伯娘也陪你去看!”

  邺诗绮高兴地笑了,而邺时浦跟邺时攸羡慕地看她,心想爹娘当初怎么就没将他们也生成女孩儿,否则也会这般受宠吧!

  莫说这两个孩子会吃醋,连邺无双也吃了醋。

  她晌午时回到宫中,见邺诗绮乖巧地坐在邺沛茗和陈沅岚身边吃着膳食,而邺时浦和邺时攸则坐在两边,仿佛这才是她们的孩子,醋意便上来了。

  “爹爹、阿娘!”邺无双唤了一声。

  “阿姊、姑姑!”三个小家伙分别开了口。

  陈沅岚正给邺诗绮夹菜,见她回来了,便应了一声:“你不是要看自己的府邸去了么,怎么回得这么早?”

  邺无双凑到她跟前去:“想爹爹和阿娘了呗!”

  邺沛茗哼了哼:“每日只早上过来请个安便一整日都不见人影,你会想我们?”

  邺无双略心虚地跑到邺沛茗的身边去抱着她的胳膊,又从宫人手中拿过布菜的筷子给邺沛茗夹了一块红烧肉,道:“安安可想你们了,爹爹,这肉香,多吃点!”

  邺沛茗瞥了她一眼,而陈沅岚则吩咐宫人去给邺无双准备一双碗筷,邺无双笑嘻嘻地坐下,又掐了邺诗绮白嫩的脸蛋一把。

  早年邺诗绮还小的时候,她便总爱掐这小堂妹的脸蛋,而每次掐她,明明没有使劲,她也会嚎啕大哭,要人拿东西哄才缓过来。如今倒是不哭了,可也会委屈地瘪瘪嘴。

  “你还掐她,便不怕她又哭给你看么!”陈沅岚嗔道。

  邺无双道:“我都快搬出宫了,也不能时常见到小妹了,现在多掐一掐怎么了?你看她也没哭不是?”

  邺诗绮眨巴着眼,颇为不舍:“阿姊要搬出宫了?绮儿也能出宫玩吗?”

  “这可说不好,爹爹和阿娘最疼闺女了,你不如留在宫里给我当亲妹妹吧!”

  邺沛茗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斥道:“胡说什么呢?”

  陈沅岚也道:“绮儿当然能出宫,等你爹爹和阿娘回来了,你就能出宫回去找他们了。”

  见邺时浦和邺时攸也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便道:“你们也是。”

  一家子热闹地吃完了午膳,邺沛茗便回垂拱殿处理朝政了,陈沅岚让宫人领三个孩子去散步消食,她则和邺无双说说话。

  邺无双亲昵地抱着陈沅岚的胳膊,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道:“阿娘,我不想嫁人了。”

  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早前也给她相好了驸马,是刑部尚书之次子严泰。当然,相较于邺瑶选驸马时,当事人的随意态度,邺无双的驸马是她本人亲自选的,故而陈沅岚有些疑惑:“怎么不想嫁了,是不是严二郎欺负你了?”

  说来严泰是当年被邺无双抓了把柄的世家子弟之一,后来又在街上遇到了邺无双,他被邺无双整治了一番,又上了她的当,当了她的跟屁虫。

  这一来二回,俩人关系越来越好,对彼此也越发了解。正巧邺无双的年纪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严泰担心她被许配给了别人,便跑去找邺沛茗提亲……

  没错,这小子胆子大到越过了他爹,直接去找了邺沛茗。

  邺沛茗听说他想求娶邺无双,当即便变了脸色,不悦道:“你可知你这么做是犯了多大的错?”

  严泰道:“臣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知道不能私相授受。但是臣与安乐公主并非私相授受,臣来提亲并没有告知爹娘与公主,这只是臣一厢情愿。”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将无双嫁给你?”

  严泰道:“臣……没想娶公主,臣是想……”

  邺沛茗盯着他,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又看起来十分厚颜无耻:“臣是想问公主需不需要娶夫?”

  “……”邺沛茗被他的厚颜无耻给震惊到了,她完全没想到,这天下竟还有人跟她这么说话,搁现代都会被对方家长暴揍的吧,更别提现在了!

  她将严泰的爹找来,而后者得知这小子居然胆子这么肥做出这种事情,险些没气晕过去。他拿着鞭子、笞、藤条等家法跑进宫,也不管是否在邺沛茗的面前便狂揍这小子。

  动静传到了邺无双那儿,她跑来看热闹,却发现是严泰被揍。虽然她不清楚为何严家父子会在这儿上演教子的戏码,但是她看见严泰被揍得厉害,便上前去解围。

  眼见当事人都出来了,邺沛茗正好也跟严尚书来谈一谈这问题,邺无双这才知道严泰居然跑来提亲来了!

  她瞪着严泰:“提亲怎么没有聘礼?!”

  严泰道:“我想嫁给你,我怎么能拿聘礼呢?公主你先下聘,我出嫁奁如何?”

  邺沛茗:“……”

  严尚书:“……”

  事后邺沛茗问了邺无双是否想嫁给严泰,邺无双道:“与他在一起也不赖,至少他从未欺负过我。”

  和严泰相处了几年,对于严泰是否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她也清楚了。而且严泰跟别的世家子弟不一样,他对权力并没有多少欲望,为人算是乐观的,而且若非他缺根筋,也不会这么大胆跑来找邺沛茗。

  这种事,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干得出来?

  所以他还是比较符合邺无双的心意的。

  邺沛茗和陈沅岚琢磨之后觉得,这俩人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来,大家都知道严泰想当驸马的事情了。

  而且她观察过严泰,严泰没有太大的野心,他的生活环境也不会养出攀龙附凤的性子来,况且当了邺无双的驸马,兴许不会像席夏那样被重用,可以说他娶邺无双,是得不到什么利益的。故而他完全是喜欢邺无双,才放下男人的尊严来求娶邺无双的。

  严泰的大胆有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追求自由恋爱的勇气。

  于是这俩人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当陈沅岚听见邺无双说不想嫁的话时,她自然下意识地认为是严泰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了。

  邺无双道:“和他没关系,是我舍不得爹爹和阿娘。我总觉得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可以骑在爹爹的肩膀上纵情嬉闹,也可以赖在阿娘的怀中,听阿娘说故事……我若是嫁了,爹爹和阿娘怎么办呢?”

  陈沅岚心中也十分感慨,这四个孩子里,只有邺瑶和邺无双是她一手带大的,邺硕虽然也是自幼被她抚养,可他来的时候也已经有几岁了。

  她看着这四个孩子成家立业,一个个搬出了宫,她觉得就像是自己在老去。

  将来这些孩子也会生儿育女,然后他们便不再是能在她膝下承欢的孩童了。他们也长大了,也要离去,她又如何舍得?

  只是……

  “爹和娘并没有这么脆弱,即使你们都长大了,都离开了,我们也还能好好的,你不必担忧,也不必依恋。什么时候想我们了,便回来,我们在这儿,永远也不会不在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