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里此刻正跪了一地，楚皇现身的那一刻可把众御厨给吓坏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地迎驾。
楚皇明显心情不佳的样子，这都进来好一会儿了，还未让众人免礼平身，就连给姜玄逸打下手的都是他自己的内卫，比起他们之间的配合来说，御厨手艺虽好，但绝对比不过姜玄逸与他的内卫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
就看此时姜玄逸一人掌三勺，在各灶台间来回穿梭，不断翻炒，众内卫切菜的切菜、放佐料的放佐料、烧火的烧火，可以说，此刻的姜玄逸就是一个无情的翻菜工具，连火候都不需要他来掌握。
很快，简简单单的九道菜均以完成，只剩下最后一道便可开饭了，此刻，从一开始就站在旁边端着一个小瓮的内卫终于上前，打开盖子，姜玄逸从其中剜出一勺白花花的东西放于锅中，一股奇特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待此物化开后，众人才看清原来是油，这可稀奇了，油怎么是固态的，还是白色的，楚皇想着待会可得好好问问儿子这是怎么回事，看来，他这个九子秘密不少的样子。
只见姜玄逸将小鱼用面糊包裹着放到锅里去炸，本来就很香的膳房此时更香了，小鱼很快变得金黄，快速捞出，在放入新的小鱼接着炸，知道炸了满满一盘姜玄逸才心满意足的停下了手，此时锅里的油也差不多刚好用完，这东西可是宝贵着呢，姜玄逸轻易都不舍得用，今天也就是请父皇吃饭才破例用了这么多。
看到姜玄逸此刻停下了手，楚皇立即转身往外走，打算回文渊阁，边走边道：“李贤，传膳，其余人，平身吧。”
“遵旨。”李贤躬身回到，今日能看到皇子下厨，皇帝旁观，也算是千古趣事一件，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小太监心领神会，转身就去警告在场众人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若是泄漏出去，哼。
回到文渊阁的楚皇迫不及待的让李贤把菜肴都呈上来，方才在御膳房里，九子玄逸的技艺之娴熟、花样之繁多可是令他叹为观止，此刻只想赶紧品尝一番。
这第一道便是如意菜，爽口开胃，菜式简单，但却刚好可以解了楚皇方才吃红烧肉之腻。
楚皇本就心情舒畅，此刻吃了解腻之菜更是胃口大开，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尽管吃得很多，但他一直念着最后一道菜，为它留着肚子呢，得好好品尝一番。
“逸儿，这菜是用何物烹制而成？”楚皇指着面前的炸鱼询问道。
既然已经选择了拿出来，姜玄逸也没想要瞒着父皇，回道：“回父皇，此物为猪油，乃是用猪肉熬制而成。”说罢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碗猪油呈给楚皇看。
“此物雪白细腻，隐有清香，竟是从那猪肉中提炼而出，当真是神奇。”说罢夹起面前的炸鱼送入口中，真真是外酥里嫩，口口爆香，作为一个吃惯了植物油的人来说，动物油的口感是他难以抗拒的。
楚皇并未询问猪油该如何熬制，一个小孩子都能想到的办法，御膳房这么多御厨若是做不出来，那可就数罪并罚了。
吃罢午膳，用了茶点，楚皇也终于道出了今日来意。
“逸儿，这“文化同化”何解。”楚皇也并未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
其实姜玄逸隐约猜到了楚皇的来意，前世文化入侵这种事一直到了近代，随着各国交流增多才慢慢出现，而在古代，因为地理原因的限制一直未能真正成型。
姜玄逸提出这个理念，一方面确实是想为国朝尽一份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回父皇，这文化同化是基于我中原王朝千年以降无数先辈圣贤所建立起来的独特的、成体系的文化传承，在我等看来，北方游牧民族皆是不识劳作、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辈。”
“而我朝各类文化百花齐放，使得普通百姓也可做到居有常、业无变，通礼仪、晓事故，不敢说所有百姓都可安居乐业，但绝大多数人所求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而北方游牧民族大多居无定所、食无常处，若天意不予，只能被冻饿而死，所以匈奴人多年来屡犯我边境，一方面为劫掠财物而来，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效仿我中原之法的意思。”
“而文化同化即我等化被动为主动，让匈奴人认同我朝文化，或许几代人后，匈奴人也就不再是匈奴人了。”在姜玄逸看来，此法耗时虽长，但比起直接起兵伐蛮，可以一劳永逸，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但你可知，我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千年来相互攻伐，早已形成世仇，如今唯一的交流便是双方使者往来，据你所说，这文化同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彼我双方连最基础的交流都做不到，谈何进行文化同化呢。”在满朝文武看来，此法确实可以潜移默化的实现对匈奴的同化，而困难就在于如何迈出这第一步。
“父皇认为，我朝与匈奴真的一点交流都没有吗？”姜玄逸语带深意道。
“嗯？”楚皇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眼中似有杀意闪过，莫非有人里通外敌，可一想又不对，若真有此事，连他这个皇帝都瞒了过去，想必是藏的极深，他一个皇子又是从何得知。
“此言何意？”楚皇有些想不明白了。
“在父皇看来，我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多年来相互攻伐的目的何在？”姜玄逸反问道。
“当然是为了利益，匈奴人屡次劫掠我边境子民，为的是积攒生存物资，而我朝则是眼馋北方丰富的牧草以及大量的牛马等物。”无论对任何一个朝代来说，战争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利益。
“没错，就是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战争不分对错，对自己有利即为对，而天下最为追求利益的父皇可知是什么人？”
姜玄逸的这番话让楚皇再次对他刮目相看，“是何人？”
“是商人。”姜玄逸沉声道。
“商人又能如何？”在士农工商的传统观念里，商人一直处于社会最末流，他们狡诈奸猾、唯利是图，与传统儒家文化理念相悖，商人不事生产，靠倒买倒卖货物来榨取百姓手中钱粮，自然不被世人所喜。
“父皇可知，在巨大利益面前，商人能爆发出的力量是极为恐怖的，有一成的利润，商人就会将是利用起来；有两成的利润，商人就会愿意为其付出一些代价；有五成的利润，商人就会为其铤而走险；利润十成，为其践踏律法也在所不惜；三倍利润，即便为其付出生命，他们也敢投身其中；父皇可知，若是能把生意做到外邦去，比如去和匈奴人做生意，这其中的利润何止十倍，这种利润已经足够他们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做了。”
楚皇此刻面上虽无甚表情，但心中早已惊呼连连，玄逸的这番对利益之说的见解可谓真真是把商人的面目揭露的明明白白，不，应该说是把世人的面目都揭露的明明白白，无论对谁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可图，那么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就连他这位坐拥偌大江山的人间帝王尚不能免俗，也会为了利益去发动战争，对普通人来说，甚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都会去铤而走险了。
“这和匈奴人能做什么生意呢？那些蛮夷之辈如何懂得这经商之道。”楚皇对此感到不解。
“生意的本质便是进行生产资料的交换，就是用我没有而你有的去交换你有而我没有的，我有你需要的，你有我需要的，那么生意的基本条件就算达到了，至于所谓的经商之道，在急需的物资面前，些许让利是必然的，而这种让利必然是我朝商人占利，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去等，而匈奴人却耗不起，而这也是与匈奴人做生意利润之所以如此巨大的根本原因所在。”
“对我朝商人来说，他们可以用微薄的货物去与匈奴人大量的货物去进行交换，而这其中所蕴含的利益究竟有多大，儿臣也无法得知。”
姜玄逸虽然并不知道我朝商人是否与匈奴人私下有所交易，但从利益的角度来看，这种交易是必然会存在的，商人逐利的天性不会容许他们发现不了如此巨大的商机。
“那么，如你所说，我朝商人果然与匈奴人有所交易，那交易的货物会是什么呢？我朝边境驻扎大量部队，封锁了所有交通要道，若要获取大量利润，则必然有大量物资的交换，换言之，那些商人是如何在边军的眼皮子底下把如此大量的货物运送过边境去与匈奴人交换的呢？”楚皇对比感到不解。
“敢问父皇，我朝确定已经控制了边境所有要道了吗？不会有任何遗漏之处。”
“这是当然。”楚皇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玄逸的怀疑似乎有些看不起这满朝文武了。
“呃，说的再直白些吧，父皇可敢保证，我朝边境所有将领具是心向我楚国之辈？”姜玄逸此话有些大逆不道了。
楚皇刚要动怒，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又沉默了下来。
可以说，这皇家便是这整个皇朝最大的家族，整个皇朝都为一个家族服务，说白了，即便是发动战争也是为了给皇家抢地盘，换句话说，他姜文澜作为楚国皇帝，也就是楚国最大家族姜家的家主，他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也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能够长盛不衰。
心同此理，寒门或许能出贵子，但那贵子也是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文人罢了，也就是说，这满朝武将或许在开国时都是普通之家，但经过百二十年的发展，早已变成了雄踞一方的庞然大物，朝中绝大多数将领都是这些勋贵家族所出，或是家族子弟，或是家族客卿，或是老将的门人弟子，虽出身寒门也已经打上了勋贵的标签。
楚皇登基一十六年以来，常与这些勋贵家族打交道，心中早已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其中的绝大多数早已不是早先那个愿意为国付出一切的家族了而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
楚皇虽看的清这些，但军中几乎已经被勋贵家族把持，楚皇想要维持国朝安定，就必须依靠他们，所以，对他们的行为基本上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看来，若玄逸猜测为真，那么那些勋贵家族同匈奴人做交易的可能性可是不小啊。
想到这些，楚皇甚至已经没有心思听姜玄逸接下来的话了，若真有勋贵里通外敌，这对国朝稳定来说，可真是埋藏着巨大的隐患啊。
似乎是明白楚皇心中的担忧，姜玄逸开口解释道：“父皇不必担忧，即便是真有其人里通外敌，想必也是极少数而已，对绝大多数勋贵家族来说，国朝的稳定其实是大家的共同利益，只有朝局稳定，国内形势平稳，那些勋贵才能继续趴在功劳簿上吸血，他们是不会愿意看懂局势动荡的，何况，这一切都只是儿臣的猜测而已，是否是真的还有待验证。”br>
闻听此言，楚皇也反应了过来，是自己一时之间陷入误区了，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冷静，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老怀大慰，此子竟如此聪慧。
“你的意思是利用商人行商之便，把我朝圣贤书籍带过去行教化之事。”
“当然不是，如此一来，岂非是帮助蛮人开启民智，这对我朝来说可是有弊无利，所谓同化他们，不只是让他们认同我们的文化，还要让其臣服于我们。”
“其实，我们只需像商人一样，利用商货贸易，把货物深入到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使他们渐渐无法离开我们所提供的货物，这样的话，若是我朝与匈奴开战，我朝只需停止货物供给，匈奴人自会不战自溃。”
“朕的这个儿子心可是真黑啊。”楚皇不禁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