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的规则◎
裘荣一生之中听到的讽刺并不算少。
大多都是在固有框架体系下, 比他等级高出不少的人赐予的。
每次在受到屈辱后,他都会去找更为低下的人发泄。
唯有如此才能忍受屈居人下的折磨。
他并不认为欺负弱小,是什么变态的行径。
只能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
周围的人都那么做, 凭什么他就做不得?
眼前的小裁缝对他来说, 是可以轻易捏死的人。
他无法忍受来自于她的侮辱。
不过,他确实惧怕她身后的怪物。
许慕白虽然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下死手。
可是看他的眼神, 似乎只要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就会承受前所未有的痛苦。
裘荣不准备再吃眼前亏。
他硬生生地咽下去了那句:“你这种浑身是疤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只能趴在地上,用自己嘲弄的目光一寸寸地往上攀爬, 直至落在她颈部的伤疤处。
羽轻瓷这些年来被环境锻炼得异常敏感。
她对裘荣的目光并不陌生。
自己曾一次次地被这样的目光,逼得内心溃败抬不起头。
如今也是这样。
她并不想感受他的目光, 只能一寸一寸地低下头, 直到看到脚下的地板。
只是地板忽然变成了一片湖泊。
一个小男孩儿平静地陷落下去。
没有任何挣扎。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却只撞到了冰冷的地板。
许慕白蹲下来去捉她的手。
他不确定她看到了什么,只觉得她的反应很反常。
不能让她再待在这里了。
羽轻瓷听到了裘荣轻蔑的笑声。
像只恶魔一样。
当年,他也是这样嘲笑那个可怜孩子的吧。
她的头缓慢地抬起, 徐徐地看向他:“议员吗?你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议员吗?你知道, 议员上面还有省长吗?省长上面又有什么人, 你知道吗?”
“把支配国有资源的权力, 化用成个人晋升的工具, 犹如陷入时刻厮杀的困兽场中。在每一次激烈的角逐中, 踩着他人的尸体搏上位,仅仅是为了拥有只有老鼠才会追捧的社会地位。”
“困兽场中的所有动物, 都误以为自己只要胜出, 就能高枕无忧的生活。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一旦踏进去, 就必须斗下去,斗到自己筋疲力尽那一刻——触碰到个人权限的天花板,被后起之秀一口吃掉。”
“这是眼睛时时刻刻朝上看,只想着升官发财的人,难以逃脱的宿命。然而更清楚的现实是,这样的庸人并不具备政治家的资质,斗到底也不过是拜倒在权术下的工具人。”
“但是,请你,一定要在这样的框架体系里混下去。要比任何工具人都更深刻地感受被嫌弃的命运。你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嘲讽与轻蔑,终有一天会循环往复地回到自己身上。一心向权的人步入政坛,就像坠入了颠倒的地狱。自以为是在往上爬,实则不过是在走向地下十八层。”
裘荣本不想相信小裁缝的话。
可是,他回想自己之前所受过的屈辱,却觉得像极了她口中的地狱。
不过是在忍受层层欺压后,还甘之如饴。
许慕白觉得她说的已经够多了。
不该对半只脚踏进地狱的人说太多话的。
毕竟,就是说得再多,理念不同,这种人也不会眼睛往下看。
他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
他们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羽轻瓷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驸马。”
许慕白怀疑自己听错了,在国外很难听到这样标准的中式发音。
不过,这并未吸引他的目光。
现在他只想带她离开这里。
至于其他的,都可以不用在意。
羽轻瓷却忽然停住了,她看向许慕白小声地说道:“好像,有人在喊我。”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她。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法国女孩儿朝自己走来。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有些不太敢认。
而且,她也不确定对方喊的人是不是自己。
在羽轻瓷震惊的目光中,裘荣被这个女孩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原来她就是要和裘荣订婚的女孩儿。
女孩儿跟裘荣讲了几句话,就轻轻地松开了他。
她走到羽轻瓷面前,用手轻托了一下她的背,用很标准的中文说道:“几年不见,驸马,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羽轻瓷愣在了原地。
记忆里的面容与女孩儿的相貌逐渐重合。
“你怎么不说话?我是容青千啊。还是你给我取的中文名呢。”
令许慕白感到不解的是,这个叫容青千的长方体,明明中文讲得很流利,为什么对裘荣讲法语?
他看了看裘荣,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不小的震惊。
羽轻瓷轻放开许慕白的是手,小声地对他说道:“你帮我拦一下裘荣。”
说完就一把牵住容青千的手,拽着她跑开了。
她的身体不太适合剧烈的运动,尤其是眼睛不能见风,几乎是一边跑一边流泪。
出了商场她还是不放心,又带着容青千跑了好远的距离,直到躲进了一家咖啡厅。
容青千看到她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托起她的脸来帮她擦泪。
“你跑什么呀?后面又没有魔鬼。”
羽轻瓷轻轻推开她的手,往外看了看,见没人追过来才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和那个人订婚?”
容青千笑了一下道:“你说裘荣啊。”
“嗯。”
容青千回答得倒很轻快,仿佛不怎么当一回事一样。
“对啊。怎么了吗?”
“你千万不要和他订婚,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好。”
羽轻瓷虽然极少在背后说人什么。
但这事关容青千的幸福,她不能看着她跳火坑。
“他小的时候,品行就很恶劣。”
容青千主动地说道:“他家在国内的发生的事,我们都调查清楚了。订婚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做背调呢?”
羽轻瓷担心容青千被蒙骗,小心地问道:“你们调查的结果是什么?”
“逼死自己的同学,引导舆论歪曲真相,操纵试卷材料洗白。”
羽轻瓷忽然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容青千。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和这样的人订婚?
她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容青千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他还不如我的狗狗讨喜。”
看来是不喜欢啊。
羽轻瓷猜测容青千应该是迫不得已。
“你们是那种不得不进行的联姻吗?”
“差不多吧。”
“你想不想逃婚?我可以帮你。”
容青千听完突然笑出了声。
她趴在桌子上笑得停不下来,倒是把羽轻瓷给吓了一跳。
还以为容青千受了什么刺激。
容青千凑近她说道:“你知道暴发户和贵族的区别吗?”
羽轻瓷对这两者的概念不是很清楚。
她摇了摇头。
“暴发户把‘狗眼看人低’摆在脸上,走到哪里都要仰起头吠两声。贵族把不可一世的傲慢放在心里,总是喜欢轻声细语地使唤别人。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讲就是,面目可憎的真小人和彬彬有礼的伪君子。虽然本质上是同类人,可会装的永远看不上不会装的。”
羽轻瓷忽然间意识到,在容青千的语境里,裘荣的家族寓意着真小人,容青千的家族寓意着伪君子。
容青千的身子微微前倾:“你知道为什么别人到这里,要好多年才能发展起来,而他家几年就可以么?”
羽轻瓷会到意后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和她拉进了一些距离。
容青千揽过她的颈,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些话,听得羽轻瓷心惊胆战的。
原来是跟外面早有牵扯,所以才走得那么干脆。
可是听容青千的话里,裘家好像有好几个主人。
在说完之后,容青千又恢复了原来的坐姿:“他们家这几年违法生意做得还可以,相较于其他的人,能提供最大份额的政治献金。恰好他家有往这方面发展的心思,所以这门生意就这么谈成了。至于,我们会不会拉他进自己的圈子,那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容青千更是毫不掩饰地说道:“说白了,那不过是一条为主人献金的傻狗,谁会真的嫁给他啊。没有利用价值就扔,是三姓家奴的宿命。你不会以为,背叛主人的狗,会在另一个主人那里得到优待吧。按照我们往常的习惯啊,这种人都是不值得被谈论的。只是因为对面是你,我才和你勉强聊这些的。”
羽轻瓷见容青千并没有和裘荣订婚的心思,心里也就稍稍放松下来。
因为她和她并不是朋友,也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聊,所以就准备离开。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在她起身离开之前,容青千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再坐一会儿嘛。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你怎么对我这样生疏,全然忘了往日的情分。”
羽轻瓷知道容青千有时候会学着戏文里那样讲话。
她拿开她的手:“我没有忘记。”不过确实很少想起。
容青千见自己留不住她,就抛出一个话题说道:“我最近有在关注你的事。”
羽轻瓷不太想谈论这个,就有些回避地说道:“哦。我该回去了。”
容青千见她完全拒绝交流这件事,只能冷声说道:“你找的人不会再见你了,她已经彻底成为我们的人了。”
这是羽轻瓷在来之前就想过的事。
只是仍旧很担心那个向自己求助的女孩儿。
所以才想过来看一看的。
那封求助邮件里写,她曾经像她一样,和这个赛事对抗过。
可是却遭到了打击报复,被所有相关联的公司拒绝。
无法再从事自己热爱的行业,只能做卖场的店员。
希望能和她见一面,求她看在同样的遭遇下,帮帮她。
羽轻瓷喃喃道:“她现在应该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吧。”
容青千毫不避讳地说道:“是。因为你来了,显得她有些价值,才能够得到。如果今天你不来的话,她应该会被我们封口。”
羽轻瓷看向容青千:“你们?你是说,你和时清吗?”
“怎么会呢?时清不过是个小角色。时清背后的人,才能和我这样的人,勉强称得上是‘我们’。这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就连你我的相遇也是。”
作者有话说:
小白:小月老,又来拆别人的婚事啦。
小阿瓷:等等,为什么是又?
小白: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拆自己的。如果你安分一些的话,我们现在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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