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不要我◎
“在繁华的市中心, 有一家固定的店面，拥有稳定的客源，是每个生意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爸妈从原来的地方被排挤着离开的时候, 应该是想过有朝一日能回到那里, 拿回自己失去的尊严的。不过，他们认真考虑之后, 还是放弃了。”
“因为配方一旦被对方买断，爸妈就再也不能做这款小蛋糕了。那家卖高价保健品的企业，有着自己的市场定位, 所以势必会对小蛋糕重新包装，卖给特定的高消费人群。可是那样一来, 这附近的人, 要是再想买到这款小蛋糕, 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人们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为了身患重病的老人能吃得下东西，要乘车去很远的地方, 买几块很贵的小蛋糕，从人性的方面看, 是不太现实的。因为大多数人, 早已经伺候的心力交瘁, 甚至, 只是在等待对方死去。”
蔚云翩的话未免有些残忍, 但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之处。
对于穷困者来说，注定要逝去的人在耗费掉家资后, 除去等待其油尽灯枯, 再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至于弥留之际, 想吃些什么, 还能吃下些什么，是很少有人在乎的。
人们更多在乎的，是后事要怎么办。
即便不会表现出来，病榻之上的人，心中也早已了然。
从而开始变得含蓄内敛，不愿意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爸妈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们知道民以食为天。他们是加工食物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承担天的角色。天，是不该有分别心的，势必要照顾到所有人。爸爸和妈妈都知道，在饥饿的状态下，又吃不进东西的感觉，有多痛苦。仿佛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却没有任何办法，痛苦又无奈。”
“他们不想抛弃乡镇里那些，一辈子都没出过几次远门的人。因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上天也没有抛弃爸爸。后来对方又加了许多条件，但爸妈仍旧没有卖出去。小蛋糕的价格，自定价之日起，就没有变过。他们并没有扰乱市场，只是在治愈贫瘠的人间。”
羽轻瓷温柔地看向蔚云翩怀里的小蛋糕。
依稀能闻到焦甜的香气。
虽然样子看起来很普通，但是一想到它神奇的功效，给人感觉更像是神明的馈赠。
将它制作出来，并加以守护的人，是很仁慈的神明。
妈妈之前对自己说的没有错，神明隐匿在人群之中。
在人人如神的时代，要彼此敬重。
蔚云翩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决定对她讲述那件差点让小蛋糕遭受灭顶之灾的事。
“小蛋糕的影响，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就成了身患重病的老人最喜欢的食物。有些老人，在咽气的最后一刻，嘴里也会含着一块，这样在走的路上不会饿。可是，卖高价保健品的企业，花了大价钱买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合着眼睛的老人，半张的嘴里含着一块小蛋糕。背景是糊着旧报纸的灰墙壁，看起来家境不是很好。那张照片被各大媒体报道，说是毒蛋糕毒害清贫老人致其死亡。”
“家属抱着骨灰盒去店门口闹事，也被事先蹲守的媒体拍下了照片。爸妈还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他们只懂得做蛋糕，法律上的事一窍不通，在被无良律师坑了一笔钱后，竟然跟对方选择了和解。”
“那时候我也不懂事，误以为和解是好事。可是就连上学的路上，我都能听到路边的人议论，这就是在大地方混不下去，被赶回来的那家的女儿啊。她家的蛋糕吃死人了，听说专坑穷苦人，真不是个玩意儿啊。我还去她家买过蛋糕呢，幸好没出事，还好我命大。”
付杨和许慕白都听到了蔚云翩所讲的内容。
他转过头对许慕白说道：“你知道，路边的那些人，为什么永远也赢不了吗？”
许慕白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答案太过残忍。
其实，不知道该怪谁的。
那些人接触的知识面单一，又特别容易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
可是忙碌而沉重的生活，似乎不允许他们培养出什么独立的思想。
仅仅是吃瓜，又不需要深究。
只是人云亦云地议论，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是那家蛋糕店倒闭，恐怕也是没人在乎的。
倒不是目光短浅，仅仅是单纯。
所以，才总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被挑动的活跃情绪，也成为了不计成本的软剑。
可怜，但，活该。
羽轻瓷看得出来，这是很恶劣的商业竞争。
得不到，就毁掉。
最毒的是对人心性上的打击。
在她看来，就算她爸妈从此不卖这款小蛋糕，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小声地问道：“那你们，怎么办啊？”
那段日子，一定特别难熬。
要忍受很大的屈辱，默默地夹着尾巴活着。
“难过是肯定的，不过，生意还是要做下去。人总要生存，受辱就受辱吧。妈妈说，活不下去了，就抬头看看天。她最想成为的，就是天。不是因为天高高在上，永远不被人践踏。而是，如果她能成为天的话，一定不会让她这样的人受辱。”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人构陷，就放弃自己的初衷，那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于那些身患重病的老人，都是很不公平的事情。她遇到的天没有眼睛，没能庇护她，所以，她才要成为那些人的天，换掉宵小之人的天。”
许慕白听完之后，心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因为，他记得，阿瓷也讲过类似的话。不过，她所说的，是秩序什么的。
他喃喃道：“不应该让她们两个人碰面的。”
付杨调侃道：“怎么，怕她找到灵魂伴侣，不要你了么？”
许慕白觉得付杨有些无聊，淡漠地回了声：“不是。她不会不要我。”
“奥，那就是担心她变傻了。本来人就时而聪明，时而不聪明的，再遇上蔚云翩，肯定就负负得负了。哎，依你看，她不会真的很赞同蔚云翩的说法吧？还是不好意思提？”
许慕白没有回应付杨。
赞同肯定是赞同的，只是，应该也能看出些什么。
总之就，不太好说。
付杨误以为许慕白没看出精髓所在。
他颇为得意地提醒道：“哎哎哎，你没事儿吧？你不会真的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吧？普通人怎么可能成为天呢？她爸妈之所以能继续做那款小蛋糕，无非是那点子利益，毁也毁得差不多了，那些大户已经看不上了。真不是她爸妈的坚持，只是利润太低被人家放过了而已。这哪算什么天呢？”
“说得再直白难听一些，就像在学校里值日，没人愿意打扫厕所，但她爸妈主动举手，说自己愿意去打扫并且不要奖励。脏活累活全是那类人干的，最后他们还觉得自己是天，是守护厕所的神明。”
许慕白淡淡地说道：“你也不用如此直白。”
付杨不屑一顾道：“切。你就装吧。我之前为了让容青千别那么臭显摆，在她面前也是像你这样装的。装作很体恤很理解的样子，其实我就是怕她傲慢过了头坏事儿。”
“阿瓷之前，跟我说过……”
“什么？”
“她说，在人人如神的时代，要彼此敬重。”
付杨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这我知道啊，她妈妈小时候就是这样教她的。她是个妈宝女，你还不清楚么？”
许慕白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是因为妈妈教才这样讲，她是从心里觉得要彼此敬重。”
“噢，敬重呗。不过，人人如神，就很扯。这可是群魔乱舞的世道啊，怎么可能有神呢？有的只是奴隶、羔羊，还有自以为很厉害的牧羊犬。”
许慕白看了付杨许久都没有讲话。
付杨皱着眉头问道：“我说错了吗？干嘛这么看我？”
“你刚刚笑了。”
“是啊，我不能笑吗？”
“我会告诉阿瓷，你笑她。”
付杨蓦地心虚了一下：“你有病吧，许慕白。你几岁了，这种时候，打小报告？你虚不虚伪啊？你不知道这不现实吗？”
许慕白严肃而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但我不会嘲笑她的理想。理想这种东西，是不能被嘲笑的。尤其，不能被你这样的人嘲笑。”
付杨鄙夷道：“你就是虚伪。不过也是，你要不虚伪，也骗不到她。你明知道不现实，也不去纠正她，就看着她对人宣扬这种东西，然后被我这样的人嘲笑。像你这种人，才是绝顶坏种。”
许慕白听到这样的话，并不觉得羞耻或恼怒。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现实和理想，都是有时间限制的。短时间做不到的是现实，长时间能达成的是理想。哪怕千秋万代，该实现的东西，总是要实现的。或早或晚而已。”
“终有一天，扫厕所的和扫礼堂的没有什么区别，进厕所的和进礼堂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市井出身的人终会打破壁垒高居庙堂，高居庙堂的人终将功成身退隐于市井。可能，等天地倒转的时候，只有挂在树上的红屁股猴子，会自诩高高在上的妙人，手眼通天的精神支柱。也是，有点意思。”
付杨听完之后愣了许久。
他突然认真地说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啊，就，那个，就你们俩，平时，在床上，都聊这个吗？你不会是知道她喜欢听这种东西，所以故意投其所好吧。”
看来对待特殊的女孩子，还是要抓住她的心啊。
许慕白回忆了一下：“偶尔聊过。不过，不是投其所好，是历史经验。古时候的人不是常说，君子之泽，三世而竭，五世而斩么？不会有一部分人总是被允许着骑到另一部分人头上的。倘若不知自我修正，终究会被人看清楚的。”
“阿瓷没有错，她的理想也没有错，只是她的时间不太够，可能有生之年看不到，但这并不妨碍理想的实现，所以，你不能嘲笑她，也不能嘲笑相信她的人。”
房间里的人，还在诉说着往事。
“镇上有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女孩子，经常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外面游荡。她很喜欢贴在玻璃橱窗上往里面看，妈妈每次看到都会拿一两块蛋糕给她，她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笑嘻嘻地吃完。”
作者有话说：
小白：付杨这个人，看着好好的，竟然嘲笑你的理想，他好可怕。
付杨：不像你，只会心疼她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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