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凛然地站在那里,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我们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 也许她家里人对外面讲过,但是没什么人会喊,又或许是别人喊了她没有反应, 久而久之她真实的名字就消散了。但是, 她能听懂一个名字——盘古。”
羽轻瓷认真地问:“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吗?”
“嗯。可能是在自己还清楚的时候,听过相关的神话故事。即便日后不清楚了, 那段记忆也深刻地留存了下来。她的个子很高,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高,走路时昂首挺胸, 坦坦荡荡的。”
“有看不起她的人,觉得她这个人这么疯, 竟然还这么骄傲, 就在大街上给她起外号, 对着她大喊‘盘古’!她听到后停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讲,就对着那个人笑。她并不觉得那是侮辱, 反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开天辟地、顶天立地的人,总是没有错处的。后来, 盘古就成了她可以叫得应的名字。”
蔚云翩的话反映了街上的人, 对患病者的真实态度。
可羽轻瓷却觉得自己的状态, 远远不如那个女孩子。
她从来不敢在街上昂首阔步地行走。
甚至, 最害怕的就是听到那句, 她人都这样了,怎么还那么骄傲啊?
妈妈常说, 真正的大智慧, 往往藏在常人难以窥见的地方。
或许, 即便窥见, 也会忽视。
因为很难理解。
就像那些人并不理解,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丝毫不为自己的病感到自卑一样。
哪怕没能被家人照顾得很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也要出来逛一逛。
只要把自己当成天和地的孩子,至于家人喜不喜欢,是否已被社会放弃,能否和人正常交流,根本不重要。
大自然喜欢她就好,没有人可以挡得住她出来看一看太阳。
羽轻瓷思虑过后,小声地说道:“其实这样的状态,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精神有问题,又不去惹任何人,就自己开开心心地在街上走路,这有什么错呢?因为和正常人不一样,就不允许她骄傲了吗?”
“是呀。所以,她从不理会那些人。她喜欢盘古这个名字,也喜欢脚踏实地地走路。把自己当成整个世界,注重自我的感受,每个人都会注定,于某一刻,开辟鸿蒙。”
羽轻瓷羡慕地说道:“那样子走路,应该很舒服的。”
脚下的土地踏实厚重,天空很高很阔,她凛然地站在那里,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周围庸俗的世界,也无法让她低头。
蔚云翩对她引诱道:“你要试一试吗?”
她轻“啊”了一声。
原本是表示自己有点想,但是又不太好意思在她面前这样做。
蔚云翩只接收到了一半的信号,直接就当做她同意了。
她将怀里的蛋糕放到一旁,将羽轻瓷从床上扶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事发突然又有些紧张,她的动作不是很协调,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蔚云翩的怀里。
丝丝甜甜的蛋糕香气,缠绕着灌进了她的心里。
撞进她怀里的时候,羽轻瓷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从高处坠入奶粉堆里的脆弱果冻。
原本以为受到冲击会怦然炸裂的,结果只是轻颤了几下,还黏住了细细薄薄的奶粉。
她没有遭受到任何嫌弃的对待,蔚云翩连目光都是那么温柔。
羽轻瓷很少被妈妈抱。
因此,即便是和妈妈有亲密接触,她内心都会十分谨慎,接近于忐忑。
生怕妈妈会突然地叹气,为自己怀中的怪物女儿感到悲哀。
可蔚云翩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连气息都是平稳的。
仿佛她跌进她怀里,是一件平常至极的事情。
将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也是。
羽轻瓷愣在了原地。
虽说之前她们为了整理资料,有过短暂的接触。
但那时候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对抗时清以及她背后的人。
没有太多深入的交流,也没有产生深刻的友情,按理说,她完全有理由嫌弃她的。
可她,竟然,没有。
阳光照在羽轻瓷的侧脸上,给上面的疤痕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蔚云翩看她正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肩膀发呆,就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外界突然的刺激,将她从回忆中拉扯回来。
羽轻瓷受到惊吓一般地抬起头。之后意识到这样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担心自己忽然瞪大的眼睛会吓到蔚云翩,又瞬间极为惶恐地低下了头。
蔚云翩轻捧起她的脸,指腹在上面微微摩挲着。
羽轻瓷其实有些紧张,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紧张。
她听到她温柔干净的声音:“可以吗?”
可以什么?
糟糕,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都怪她太紧张了。
羽轻瓷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她也想试着以很舒服的状态走路。
不过,蔚云翩为什么在很轻地摸她的脸?
她在问她哪个?
是可以走路了吗,还是可以摸她的脸吗?
她纠结地想了一下,应该都可以吧。
之前不喜欢别人摸自己脸,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吓跑他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对方摸完会更讨厌自己。
像是探究地去摸一只怪物的触感,摸完之后说上一句:好恶心。
可是,蔚云翩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况且,即便是以前那些不好的人,姐姐带来家里的朋友也都摸过。
她也没有阻止他们……
那这样讲的话,蔚云翩就更可以了。
羽轻瓷对着蔚云翩轻“嗯”了一声。
她的脸被她捧在手心里。
下巴处是温厚绵软的触感,再往上走有些痒,像云朵柔柔地飘过脸颊。
房间外的两个人偷窥着里面女孩子的走路教学。
付杨“啧”了一声后说道:“我要是给容青千看这个,你信不信,她能飞过来再骂八百回合。”
许慕白轻“嗯”了一声。
就在付杨觉得他太过冷静的时候,忽然听他用一种很怜惜的语气说道:“她未有一刻瞧得起她。”
付杨思虑了一下。
首先,瓷瓷是不会瞧不起任何人的,那只能是容青千瞧不起瓷瓷了。
不过要说未有一刻的话,也是有些绝对了。
许慕白心疼地说道:“早在她们重逢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她骨子里是瞧不起她的。一开口虽说是用的戏文词汇,可那不过是对她学习态度的嘲讽,嘲讽她内心深处的那种,可以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卑微妄想。”
“若是要和她做朋友,还必须加入什么俱乐部。这样才不会让她自降等级。阿瓷不加入,她就会生气。可能是因为之前相处的时候,她为人随和又习惯性退让,让容青千自大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拿她当那种必须时刻听命的丫鬟对待。”
“稍有逆反,那就是不识抬举。就连她交的新朋友,她也极其看不惯。这并不是占有欲或者友情作祟,不过是一个傲慢的蠢货,发现自己辛苦维持了许久的地位,竟然有人看不上,所产生的极端愤怒情绪。”
“我猜,容青千应该没有真正的朋友。她身边的人,不是别人顺着她,就是她顺着别人。从来没有人真心地告诉过她,真正的朋友应该怎样相处。她不过是想在阿瓷这里,找到一种碾压的满足感。刚巧阿瓷比较聪明,不会伤害到她的自尊,让她感觉不到任何威胁。仅此而已。”
“容青千的友情并不真挚,只不过是打着友情的旗号,实则是自诩高位者对看似低位者的控制欲。这样的人,无论男女,都挺恶心的。”
许慕白说完看了付杨一眼。
虽然付杨知道许慕白不是在骂自己。
可他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恶不恶心的,对着容青千讲去啊,对他这种感情真挚的人讲什么啊!
像他这种从不玩弄感情的人,哪里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变态心理啊。
他根本没想去控制她。
再者说,瓷瓷要是不想,谁能控制得了她啊。
这家伙可是连许慕白的话都不听的人,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更不用说容青千了,瓷瓷就是再缺朋友,也不会和那种人做朋友的。
怎么可能甘心被控制?
她只是从小比较缺爱而已,又不是什么都觉察不到的傻瓜。
付杨看不惯许慕白那副很了解瓷瓷的过去,把自己当成她唯一家属的样子。
再怎么说,他也是看过她很多资料的。有什么事,自己也应该参与进来。
哪怕是讨论容青千和羽轻瓷之间的友情。
付杨凉飕飕地说道:“不是我说啊,那样的家庭诞生出来的孩子,能瞧得起谁啊?根本没那个培养环境好吧。爹妈一心想着在颠倒的地狱里往上爬,平时得受多少大人物的侮辱啊,那肯定不能养成那种平等的思想。在她的思维里,要么是别人碾压她,要么就是她碾压别人。”
“不然是很难完成自我说服的。她必须要把这份碾压转移给更弱的人身上,控制对方的人生,让对方对自己百依百顺,甚至必要的时候让其为自己去死。以友情的名义,带着人家坠落地狱。这样才能弥补自己在他人那里所受到的控制。”
外面的两个人虽然竭力地压低着各自声音。
可是义愤填膺的样子,感觉仍像是在吵架一样。
里面的氛围就和谐多了。
羽轻瓷小声地对蔚云翩说:“这样走路感觉好勇敢。”
“是呀。我一直都觉得她很勇敢,后来我上学的时候,就也试着那样走路。我管他别人怎么看呢。”
刚好走到窗子面前,本意是想看一看外面的,结果看到了窗子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蔚云翩毫无察觉地说道:“妈妈说,她喜欢晒太阳,喜欢温暖柔和的光,不喜欢被家人关在房间里,也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精神有问题。在她的眼里,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才是有问题呢。自己只是喜欢在街上游荡,偶尔还能和蔚蓝的天,柔柔的云说说话,又不会欺负人,倒是有许多次,会被附近的小孩子拿石块扔,那些孩子还会吵闹着喊她‘大傻’,她觉得那些小孩子才是真正的可怕呢。”
羽轻瓷觉得自己有那么一刻,和故事里的女孩子心境是极其相似的。
女孩子害怕的事情,她也觉得很害怕,可能到时候,她会被小孩子簇拥着喊“大丑”!
不对不对,她的个子不太高,身体仪态也不好,像个干瘪的小老太,到时可能会被喊“小丑”。
作者有话说:
容青千:趁姐不在,说姐坏话了吧。()
付杨:呵呵呵,许慕白说了,我可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