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于说出自己是在尝试着去爱这盆枯枝◎
听说像许慕白这种人, 在最初表达情感的时候,都有很拙劣的模仿痕迹。
只有演得多了才会变得自然一些。
付杨在他说话的时候观察了很久,发现他的演技几乎已经炉火纯青了。
要不是见识过对方有多残忍, 他差点就相信了。
这个人没有任何情感的, 像一个寄生虫一样,疯狂寄生在瓷瓷身上。
试图感知她的喜怒哀乐。
寄生虫一样的人, 也配说爱吗?
好荒诞啊。
付杨冷笑道:“看来你生活在有爱的世界里啊,那你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不了解内情的人,是听不出他这样讲的用意的。
因为话里暗含着一个被人忽视了许久的事实。
就连羽轻瓷也未曾注意到。
许慕白感知不到任何情感, 其中自然也包括爱。
小时候放学回家,总是要去地下室学习定制的私教课程。
可大多时候, 是没什么效果的。
妈妈常常会因此打他, 可是打完他后又会抱着他哭。
爸爸又会抱着妈妈哭。
只有他不会哭, 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懂大家为什么哭成一团。
心里也并不难过。
只是鞭子打得他有些疼。
但是宋姨说,爸妈是爱他才会这样。
后来,爸爸去很远的地方谈生意, 回来时带来了一盆奇形怪状的枯枝。
盆上写了两个字:蜡梅。
那时已经是寒冬了,家中的花大多凋落。
只有那盆杂乱的枯枝, 渐渐地开出淡黄色的花朵来。
妈妈蹲下来让他试着摸一摸花瓣, 感受上面蜡质的触感。
他分不清这种花和其他花有什么不一样。
花对别人来说赏心悦目, 可对他来说只是纯粹的教学工具。
除了死记硬背下每种花的特色, 再也感知不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大家都说这盆蜡梅有股冷冽的香气。
可是他什么也闻不到。
哪怕离得这样近, 花枝都快要戳进眼睛里面了。
那时他觉得如果其他的花都不开,只有这盆枯枝在开花, 那它会受到其他花歧视。
妈妈就常常教导他, 不可以显露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他想, 要把这盆枯枝变得正常一些。
于是就趁着深夜的时候, 跑去地下室挑选了一条短鞭,将上面的花抽打得七零八落。
终于恢复了枯枝的模样。
此刻,它与家中其他品种的花,再没有任何区别了。
之后就学着妈妈的样子,走上前抱着那堆枯枝痛哭。
小小的个头还没有那堆枯枝高。
可是努力地哭了半天,也没能流出一滴眼泪。
其实他的内心是毫无波动的,只是拙劣地模仿着动作,像完成某种祭祀仪式一样。
第二天早上,爸妈查完监控后,将他拎去地下室教训了一通。
在许开风和许因行看来,孩子的行为太过诡异了。
不打就无法矫正。
这种病本就容易产生反社会人格。
他们都不想投入大量的精力,最后却培养出一个祸害。
以至于给家族抹黑。
可许慕白即便被打得很惨,也仍旧毫无悔改之意。
他沉闷着不发一言。
羞于说出自己是在尝试着去爱这盆枯枝。
爱这种情感太过复杂,果然不是小孩子可以理解的。
不同于其他的情感,诸如仇恨、愤怒、不甘……但凡发自于内心,总是有个缘由的。
唯独爱,没有缘由。
他无法理解那种没有缘由而产生的事物。
更不知道这种情感施加于他人身上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情形。
在他的潜意识里,爸妈对他所做的一切,似乎是出于责任和教养。
那天他没有去上学,被关在了地下室反省。
妈妈说,一个人可以学习差,但人品一定要好。
学习差嚯嚯自己没关系,人品差嚯嚯别人就很可恶了。
可惜他不会反省。
只有知错的人,才会反复在愧疚中责怪自己。
那才能称之为反省。
他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没错。
在没犯错的固有认知下挨打,是很容易加重叛逆心理的。
叛逆对于挨打的屈辱,似乎有治疗的奇效。
他这样的坏孩子叛逆起来,比正常的孩子要可怕许多。
别的小孩子挨了打,顶多跑出去玩。
最好还要让爸妈担心得要死,然后带着一身泥点子回来。
这样幼稚的行为,他才不会做。
他要做的事情,比这要可怕得多。
而且,见不得光。
他时不时会收到一些影像资料。
是关于漂亮的小精灵的。
可是爸妈不给他看,每次收到后都要去备案。
将那些东西寄给他的人,似乎是知道了这一点。
后来就换了更为隐秘的传输方式。
一般在他独自观看教学资料的时候,线路会突然转换,变成和她有关的影像。
并且无法留存。
许慕白在过往的人生中,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就是待在幽冷的地下室,如常地打开定制的教学资料。
故作镇定地隐隐期待,一些画面的出现。
那天,他如期地看到了她。
不过视频中的季节,似乎是炎热的夏季。
可她并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身灰色的儿童套装。
因为自身太过瘦小,所以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有些宽松。
走起路来飘飘荡荡的。
像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灰兔。
好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喷泉池在别墅区的中央,离她家的位置不算远。
他看到她神情恍惚地走了过去。
周围还有一群长方体黏在一起,像极了数学课本上面柱状统计图。
他看不懂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却能感觉到那里的氛围有些不太寻常。
她一向害怕人多的地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
他看到她哭着跑进了喷泉池里,因为跑得太急还跌了一跤。
然后从里面抱起了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将画面放大才发现,是一只已经死去的小猫。
以前他也看到过她哭。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克制的。
但今天不一样。
她哭得声音很伤心,全然不顾形象。
仰着头,像是在对着天哭。
许慕白曾经在教学资料上看到过,低着头哭泣的人远没有仰着头哭泣的人伤心。
低着头哭泣表示这种情绪虽然难以抑制,但是并不想被人觉察或干涉。
甚至为自己的哭泣感受到耻辱。
也就是说,在自己伤心的同时,还会考虑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避免对他人造成影响。
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伤心的情绪还未渗入到更脆弱的地方,所以身体的支撑度还在,可以将头埋得很低,试图隐藏这种情绪。
但是仰着头哭泣就不一样了。
那一刻俨然已经脱离了所处的环境,更像是不管不顾地倾泄情绪。
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才会这样。
资料上显示,往往在极度悲痛的时候,四肢是瘫软的,所以需要身边的人来架住胳膊,不然就会瘫倒在地上。
而无论是被人架着,亦或是瘫倒在地上的人,在哭的时候都是仰着头的。
像是一堆快要燃尽的枯柴,四下都是灰烬,只有一团微弱的火竭力地向上吊着一口气。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哭声总是没有回响的。
就像,枯柴燃尽了,火也就熄了。
残余的几袅烟,也随风消散。
许慕白很担心她会像资料里所讲的那样瘫倒在地上。
因为人在痛苦的时候,是很难注意脚下的。
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周身的力气正随着悲痛一丝一缕地抽走。
从天而降的委屈如同高空抛物一般地砸到人身上。
砸得人四分五裂还不止。
硬是要把人砸进地缝里才甘心。
以前他不懂这种感觉。
或许是他不太能忍,不会将自己逼到这样委屈的程度。
一般在感受到一点委屈的时候,对方已经在跟他道歉了。
视频里有一个长方体走到她面前,要抢她怀里的小猫尸体。
没抢过来,索性将她推到了地上。
坐到地上后她没能立起来,可能是已经耗尽了力气。
推她的那个低矮的长方体,看起来很生气。
对方指着她无比愤怒地吼道:“它是你害死的!我之前说没说过,这里的孩子谁都可以摸,就你不可以!你要是敢摸它,我就杀了它!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还是要摸!”
视频的音量已经被他降低到最小了。
可那个长方体嘶吼的声音,还是震得他头皮发麻。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调回原来的音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更凄厉的回应。
“我没有摸过!为了保护它,我怎么可能摸它!”
许慕白当时都震惊了。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她很大声地讲话。
可下一秒就又看到她低下头小声地说:“小猫是你的,我摸它,它会不开心。我不会让小猫不开心。”
对方仍旧不依不饶地闹:“你摸了!沈露之前送猫过来的时候,说她亲眼看到,你跟在小猫后面,跟了很久很久。她还说,平时我们在下面溜小猫玩,你经常躲在窗帘后面偷看。你就是喜欢我的小猫,我不许你喜欢它!”
她的声音已经哭得有些沙哑了。
“偷看你们和小猫一起玩,是我不好,对不起。上次是因为你们丢下它,去别的地方玩了,我怕它走丢才一直跟着它。一路上,我只是远远地跟着,并没有摸。我根本,不敢摸……”
后来是遇到姐姐,让姐姐抱起小猫送回去的。
许是因为她说得很真挚,对方相信了她的话。
没有再说些什么。
可周围伫立的那些长方体中,忽然站出来了一个人对她指责道:“就算以前没摸过,现在不是也摸了吗,还紧紧地抱在怀里呢,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她被他们指责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哭着说:“它已经死了。”
他们杀死了它,就表示不要它了。
她没有抢别人的小猫,只是在它被人抛弃的时候,将它抱了起来。
姐姐告诉她,那些人杀死了小猫。
因为不喜欢了。
小猫的尸体漂浮在喷泉池里。
“死了又怎么样?死了也不许你抱。”
视频里的那些长方体虽然嘴上这样讲,可是再没有一个会上前争夺。
或许,是觉得抢不过。
“妈妈还会给我买好多只猫,每一只都比它听话比它乖巧,给谁玩都不给你玩。”
对方说完就离开了。
只剩她自己坐在原地大哭。
直到那一刻,视频之外的许慕白才明白——抱着一个东西痛哭,原来,真的有可能是因为爱。
作者有话说:
许因行:天天把你关地下室学习,怎么不知道学点好?
小白:你基因不好,没资格说我。本来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学的。怪不得妈妈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