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两人如约回家吃饭,顺便和家人商量着今年的旅行计划。
“行,就去圣彼得堡吧, 去年明柔续护照的时候不是顺便把少安的也办了吗?正好少安要小学毕业了,也该带她出国见见世面。”明宪初最终敲定。
明柔眼睛一睁:“我小学初中毕业的时候怎么没这待遇啊?”
明理冷笑一声:“明年你就要高三了, 要不这两年旅游你就别去了吧,考上大学在说。”
见两姐妹眼看着又要开始掐架,容宗黎赶紧解围:“哈哈哈要去要去,大家都得去,俗话说得好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该出去走走还是得出去走走!”而后,又慈爱地给林少安夹了块鸡腿:“是不是啊?少安?”
林少安端起碗接下来, 笑脸洋溢地点了点头。
明理漫不经心的咀嚼完口中的食物, 垂着眼冷声提醒道:“暑期突击班。”
明柔瞬间黑脸。
容倾默默听了很久,这才忍俊不禁地开口提议道:“既然要去彼得堡, 不如春节假去吧,爸的假期也长一些,也不耽误明柔的暑期突击班。”
明柔一听, 用力点了点头, 丢了碗筷就往容倾身上蹭了蹭脑袋:“还是二姐疼我~”
林少安一愣, 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学着容倾平时管教她的语气, 正儿八经地说:“嗯……妹妹,你已经十六岁了, 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在姐姐身上蹭来蹭去撒娇了。”
全家人怔住片刻, 哄笑起来。
因为旅行签证需要提前办理,回家以后容倾就把自己和林少安的护照都找了出来,嘱咐林少安第二天上学去高中部交给明柔。
林少安点了点头,拿着两本护照回房打算收进书包里,没忍住偷偷打开容倾的那本看了一眼。
按护照有效期的时间推算,照片里的容倾应该还只有十八岁。黑色直发别在耳后,面容清爽干净,和她记忆里容倾二十二岁的样子都有很大的不同。
她默默看出了神。
林少安也觉得很奇怪,同龄人都在追捧年轻的流量小花,她却喜欢那些腹有诗书的央视主持人,或是风情万种、妩媚多姿的成熟女演员。
不会对十八九岁的小姐姐感兴趣,却会好奇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十八岁是什么样子。
往后好几年,她才后之后觉。
那些成熟妩媚或睿智冷静的女明星总能让不追星的她多看两眼,或许是因为那些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见容倾的影子。
除了照片,林少安又留意了一眼容倾的生日。印象里,容倾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家里也说大家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只有每年她的生日,容爸爸和明妈妈才会聚集大家一起吃饭,给她订一个生日蛋糕。
“是十二月五号没错啊……”
这个日子,她再熟悉不过了。
林少安从小就知道,不要多问别人小心隐藏的秘密,因为你不知道那是不是会揭开一个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所以好几年了,她依然不明白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容倾必须要在生日这天掩人耳目的离开家人。
她还是默默收好了护照,也收起了心头的疑惑。
今年的十二月五日正好是周日,她们会像寻常一样在“大家”里团聚。林少安以为这样应该可以帮容倾过一个生日了,于是提前开始准备着惊喜。
都说见得多要的少的人最难取悦,这句话不错,林少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容倾到底会喜欢什么。一直到了十二月,她才决定要做什么,凌晨三点激动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手机一顿捣鼓。
心心念念,终于等到了五号当日。可容倾果不其然跟她说有事要处理,一大早就出门了。
林少安怅然若失,想到容倾晚上总要来接自己回小家的,还是怀揣了一份希望。
她和明柔带着打了一上午电脑游戏,被明理臭骂一顿一起从房里哄了出来,下午写作业写得无聊,眼看着手机里的预约时间快到了,还是没忍住给容倾发了个消息:
“倾倾~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附加一个“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表情包。
两分钟后,她收到了容倾的消息:“今天有点忙,你在家跟好好吃饭,我晚点再来接你。”
她撇了撇嘴,连发了两个撒泼打滚的猫咪表情包,呜央一声丢了手机。
等到下午三点,林少安借口要去同学家一起复习期末考试,跟家人说好不回来吃晚饭,直接回城南小家里等容倾。
全家人犹豫了一下,想着林少安也快十二岁了,该有点自己的小空间了,就叮嘱再三注意安全,手机开声音保持联系,然后放她出了门。
从家里出来后,林少安一个人偷偷坐地铁到了市中心的一家烘培店,礼貌地递出自己手机里的预约信息:
“阿姨好,我来做冰淇淋蛋糕。”
容倾不喜欢张扬和热闹,也不喜欢昂贵的礼物,亲手为她做一个生日蛋糕,回到她们的小家一起吹个蜡烛,唱生日歌。这样的生日,容倾应该不会拒绝吧。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私心,就是想单独帮容倾过这个生日。
与此同时,监狱医院的病房里,两只手紧紧相握,一方布满了苍老的痕迹,一方纤柔白皙。两双眼不再像最初那样相顾无言,泪水千行,只是都带着浅浅的笑意,诉说着家常。
其实每隔一两个月容倾都会来到这个特殊的地方,是只时间不规律,也会尽早回家,所以林少安并没有发现过罢了。
病床上的女人已然是一副初老的模样,病弱的眼里缱绻的温柔爱意,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背负了三条人命的杀人犯。
“看得出来,那孩子很粘你……”
容倾一手紧握着紧握着女人的右手,一手拿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中年女人的手臂,眼里笑意浓郁:“是啊,再小一点的时候更粘,就在家里也要跟着走,我每次去别的房间拿点什么东西,一回头她就能撞我腿上。”
女人欣慰地点点头,眼光默默在她身上打量,思索很久才轻叹一声:“容倾啊,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您说。”容倾收了些笑意,显然已经料到了什么。
“放弃吧。”
容倾没有抬眼,淡然地在手边的热水盆里又搓了一把毛巾,回到:“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你的心,可你一直揣着这个执念,又怎么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自从成年以后,你一直都开朗爱笑,他们都说你走出来了,只有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帮那孩子,为什么要把那孩子带回家,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
“听明理说你那段时间经常做噩梦……我本来啊,是不希望你继续和那孩子相处的,可这几年,我看见那孩子给你带来的改变,只有提到那孩子的时候,你的笑才是由心的。”
女人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含着泪几近恳请道:“容倾啊,这就够了,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挣扎了。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有天你真的做到了,我现在这个病,恐怕也活不到那时候了。”
容倾低垂着眼,继续做着手头上该做的事,只用沉默无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会放弃。
从监狱医院出来以后,容倾一个人漫步道江岸,站在大桥上吹着冷风,看夕阳余晖逐渐吞没在黑夜里,她没有没有找到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
阴霾阻碍了多少星辰大海,她不得而知,只是第一次觉得“深不见底”也可以形容天空,心里一片孤落。
荒寂茫然的像深处沙漠,了无尽头,她放远了目光,却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直到桥下的小酒馆点起了光亮,她的目光才从了无星尘的夜空中离开,想到林少安满眼担忧又真诚的说出那句:“以后别再为了我戒酒了。”,心里冷落的灰烬,似乎又温热起来。
她踩着高跟鞋,步入了一片灯红酒绿。
轻歌和曼舞,男人和女人,香烟和烈酒……她站在门口,忽然有些怔愣,才发现自己和从前如鱼得水的场合,已经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在吧台找了个角落坐下,拒绝了调酒师递来的菜单。
“Abisinthe,再拿一包金陵十二钗。”
调酒师见过太多有故事的人,却还是为眼前这个女人愣住了一刻。很少有女人点艾苦酒这样的烈酒,也很少还有人把“南京烟”叫做“金陵十二钗”。
容倾无视了身边人被她吸引而来的目光,扬了扬始终自如的唇角,倾身向身后一桌大学生,眼光找寻到最边上一个吞云吐雾的女孩,温柔而低哑的嗓音缓缓而出:
“小妹妹,给姐姐借个火。”
随后,她点燃了一支细烟,久违地深吸过肺,漫长的呼出一缕轻烟。
她为林少安戒掉的何止是酒,还有烟,和那些本该属于年轻人的所有深夜消遣。
浅浅眸色,又落回了调酒师的手中。
看方糖在火焰里融化,坠入冰冷的玻璃杯,点燃了酒,又在突如其来的冰水里浇灭,而后甜和涩终于交织,炽热在寒极中翻滚绞痛,细细品味一小口,就是冰火九重天。
一杯酒,就是一段过往。
这就是容倾喜欢艾苦酒的理由。
“姐姐,怎么一个人喝酒啊?”那个女大学生观望了许久,终于没忍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鼻尖靠近轻嗅了一下:“姐姐好香啊,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
容倾哼笑一声:“这个香啊……是我家小朋友手工制作的,独一无二,全世界就这一瓶。”
她柔浅的声线带着些微醺的醉意,炫耀着。
还是去年暑假的旅行期间,她们几个晚辈饭后一起去探店,偶遇了一家制作香水的手工作坊,明柔做了一瓶百合为主的花香调拿去讨好明理,被明理用到今年还在嫌弃。
而林少安在听闻店里小姐姐的解说后,选择了一款成熟和知性,带着些神秘色彩的甘苔调,丰腴而独具女人味。
“哦~原来姐姐有小朋友了,那怎么还出来喝酒?是弟弟让你不开心了?要不……和妹妹试试吧……”
容倾脑子一嗡。
惊恐的冲击让她些许从微醺的意识里脱离,想起林少安,顿然醒觉,看了眼手机,23点05分的时间显示下,已经是成堆的消息。
她立马掐了烟,微微扬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吧台的微亮灯光,在下颌线上滑过,落至脖颈,顺着烈酒入喉消失在引人遐想的身姿里。
“姐姐就要走了?不留个联系方式吗?”
大学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容倾顿住一步,瞥眼冷笑。
“法律咨询费一小时200,还要留吗?”
说完,一双媚眼绽放,唇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在女生错愕不解的注目下,潇潇洒洒踏出了小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