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 明理和明柔按常计划了旅行,碰巧是沿海城市,全家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林少安, 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的容倾。
最终,在所有人的劝说下, 容倾心里辗转几番,还是带着两张机票,义无反顾地驱车去了城北,一路驶向林少安就读的国际学校。
想来,该去哄哄那个小孩了。
可刚到学校,教务办老师的回应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什么?不在这里读了?”
想到艾茜本来就有让林少安出国的想法,一时间,那些自以为捏在手心里的把握, 好像瞬间抓不住了。
“那她现在就读的学校, 能帮我查到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
教务办老师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你是学生什么人?”。
容倾欲言又止, 一时间如鲠在喉。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总说是家人,可法律意义上来说, 她和林少安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我是她……妈妈的朋友……”
这样模棱两可的解释, 得到的回复当然是:“不好意思, 我们不能随便透露学生的去向。”
吃了个闭门羹, 容倾只能披着灰蒙的阴雨天, 带着和天气一般的心情,原路返回了城南。
后来, 她也没心情再和家人同去旅行,抱着最后一线可能, 每天拨打一遍那个三年都少有接通过的号码。结果却是空等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最后心灰意冷地处理掉两张过期的机票。
容倾从来不想和小孩子计较些什么,可无尽的等待总会消耗掉人的热情。
这一次,她带着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情绪,卸载了手机里那个本就无用的软件,每天等着小企鹅上门偷菜的农场,也就在一夜之间寸草不生。
那只为一个小朋友温热的怀抱,和似乎永远消磨不尽的耐心,也随之日渐荒芜。
或许,这是她第一次为林少安的捉摸不透慌乱,第一次发觉自己并不是占有主动权的那一个。天空海阔,她不知道那个小孩振翅欲飞,会飞去哪里。
换句通俗的话说,林少安长大了,她管不住了。
但容倾不会失意太久,她的生活里不是只有林少安,还有工作。况且她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从不纵容任何一份有恃无恐,这是确定的。
至少,她如此要求自己,在过往的亲密关系里,也从来没有人成为例外。
假期一结束,清源律所工作又开始轮轴般转动起来。
三十岁的年纪,容倾彻底舍弃了繁琐的饰品和浓妆艳抹,只是简简单单的女士西装,搭配纯色的高跟鞋,不用刻意增添年龄感,气场也足以让客户和同事信服了。
去年,她拥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玻璃采光,简约通透。而即便是拥有了执业八年就荣升为律所合伙人这样傲人的成绩,她依然不骄不躁,抱持着一贯严谨细致的处事风格。
手头上的工作正好结束,她拿起手机惯性地想去看看空间农场,指尖轻滑了两下页面,没有找到企鹅图标,心头还猛然落空了一下。
律助小涵正好敲门进来:“容律师,这是今年怀安县法律援助的策划案,您看看……”
她又随手放下手机,接过了文件。
这几年容倾一直坚持在对接这件事,每年都会负责组织几个律师去一趟怀安县,针对具体问题,给予需要的帮助,所以策划案除了申报预算和拟定律师名单,其余不过是上报时走个流程,每年也都是中规中矩。
可是今年,她却看得眉头一凝:“联合附中夏令营?”
抬眼看向小涵,一脸疑惑。
小涵缩了缩脚步:“这……这是……”
“于律师的点子吧?”
容倾知道小涵怕得罪人的性子,见她难以启齿,就直接开口接了话,随后微微扬了扬嘴角:“这种歪主意,除了她于茉芙,也没有别人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浓厚的香水味就随风而来,于茉芙轻叩了两声玻璃,上身配合着纤肢弱臂,看起来很费力似的推开了她的门。
“门有那么重吗?于律师。”
容倾忍不住调侃。
于茉芙皱了皱眉,娇嗔:“姐姐都一上午没吃东西了,你这孩子,怎么都不知道心疼人呀?”
容倾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咖啡,翻了翻策划案,玩笑道:“你是看上哪个高中学生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明细一下未成年保护法,以及你有可能触犯的法条啊?”
“什么呀!我是那样的人嘛?!是学生们的义工活动,他们年年都要做,修学分的。我就是想着咱们正好可以联合一下,带着孩子们一起献爱心,也算是言传身教呀!”
于茉芙薄唇轻挑,俯身撑在桌前。
那双柳叶细眉下的娃娃脸,纯真已然是被年纪消磨干净,倒是眼角的泪痣愈发明显,稍稍弯眉娇软一声,还有当年几分人畜无害的模样。
“言传身教?”容倾哼笑一声:“我看是赚了学生不少钱吧?”
“哎呀我的容倾小宝贝!你这每年法律援助做得这么实诚,咱们律所不需要回回血呀?”
容倾从来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人,觉得也不伤大雅,也就没有计较,无奈叹息一声后,还是在责任人一栏签了字盖了章:“随你吧,只要不影响我的工作。”
“我就知道我的乖乖是向着我的!”
于茉芙心花怒放,敞开怀眼看着就要抱上来,容倾暗暗踩着高跟鞋轻踢一脚,面无表情地带着座椅滚轮挪开了半米。
“明理。”
“什么?”于茉芙一愣。
容倾随手拿回了手机,漫不经心地翻动两下页面,淡漠又直白地反驳:“我向着明理。”
于茉芙瞬间语塞。
七月的曙色洒落山河,林间小溪流淌着金灿灿的阳光,载着一车欢歌笑语,开进了江南水乡。
“前面就是高中生的大巴吧?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啊,隔这么远都能听见闹腾呢!”于茉芙看了眼周遭死气沉沉的同事,不禁感叹。
明理揉了揉眉心,当头给她泼了盆冷水:“吵死了……”
容倾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眼底恍惚过一阵空洞,而后侧脸看向窗外,心里总想记挂些什么,又好似空空如也。
算起来,林少安下半年开学也该上高一了吧。
她垂落了双眼,黯然一叹。
“诶?村长发消息说,高中生宿舍不够,得分一个孩子过来跟咱们一起住,你们谁……”
于茉芙话说到一半,明理就瞪了她一眼:“你敢弄给我,我现在就跳车回去。”
“我倒是不介意,你问问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我一个大男人,要是女孩子也不方便不是?”一个男律师接话。
“是女生宿舍不够,”于茉芙确定结果之后,除开明理,所有女律师里,剩下的可能性也只有她自己和容倾了:“容倾……你年纪小,委屈一下啊。”
容倾眉眼一惊,瞬间直起腰身,四下张望一圈,全车她确实是最年轻的一个,见没人可推卸,只好叹声默许了。
高中生的大巴,和律师们的商务车,分开停在了小河两岸,一座弯弯石桥连接着他们,就好像连接着光阴,从青春,到成熟。
大巴车上推挤跳跃下来十几个少年,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迫不及待地张扬着脑袋向对岸的他们看去,有几个外向的男生,已经吆喝着挥手打趣了。
“嘿!未来的我们!”
刚刚还在嫌弃他们的律师们,此刻也纷纷回头,看着那些少年们三三两两成簇,或搭肩,或推搡,无不感染着朝气和活力,好像也看见了从前的自己,相视着露出笑意。
而后,因为住宿的方向不同,他们隔岸约定好下午两点汇合,就一行人往南,一行人往北。
容倾和明理最后清点了好了行李,刚从车上下来,只看见一群青春洋溢的背影,踏着石板路,走进蜿蜒的巷子里。
“走吧。”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刚刚下车时候开始,容倾就留意到那笑语声里似有似无的熟悉感,此刻,又忍不住回过了头。
目之所及,只有十几个几乎看不出差别的蓝白色背影,渐行渐远,就更加模糊不清。
应该是错觉吧。
正要回头的那一刻,目光就无意间捕捉到一个最清瘦的背影,停留后就久久没再挪开,眼底也逐渐蔓延上了几分疑惑。
“怎么了?”明理见她没跟上来,也回了头,语气里显然被炎热消耗得有些不耐烦。
而容倾就好像站在时光以外,继续追望着那一群孩子,直到距离让那些蓝白色也变得恍惚缥缈。
“我好像……听见漾漾的声音了。”
“漾漾?林少安啊?”明理环顾一圈:“听错了吧,那个小白眼狼怎么会来这里?再说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是啊,怎么可能……
这批学生都是高一刚刚结束,马上要升高二的孩子,就算有一丝机会林少安高中会考来附中,高一的暑假对她来说也是明年的事了。
“走吧,看着好像要下雨了。”
“好……”
容倾怅然一笑,在某个瞬间悄悄唤起了温度的眼眸,又冷却回寻常的样子。
午后,正过了一场骤雨。
趁着休息时间,容倾独自出了门,打算在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就漫步到石桥上。
她停顿脚步,忽然留意到对面岸边一把低撑的油纸伞,细看一阵,才发现是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夹缝里开出的一朵小野花。
雨落花残,林中空留下爱花的人。如此诗意,她也不禁举起手机相机记录下来。
大概是见雨停了,蹲在花旁撑伞的女孩欣然起身,带着满足的笑意,轻跑上了石桥,和她迎面相撞。
相机落下,油纸伞抬起的瞬间,近在咫尺的目光,都从温和里冒出了几分惊异。
“倾……”
油纸伞落地,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下一秒,又颔了颔下巴,收敛了几分。
“容阿姨,原来你也在这里。”
久别重逢,确是蓄谋已久的偶然。
林少安当然知道,她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