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徐书凝从背后忽然的拥抱, 让容倾始料未及,心里一半是空白,一半是后知后觉的荒芜。小鹿像是在一瞬间站起, 茫然地停留在空白和荒芜的分界线上左右观望,最后失落垂下了头。
她不想再乱撞了。
也不愿再回忆, 撞疼的滋味。
“他出轨了。”徐书凝停顿片刻,接而道:“你知道吗?其实刚结婚的时候,身边就有很多人告诉过我,女人,就应该傻一点。”
“直到我发现那个女人的存在,我才知道有些结果是必然的。可是容倾,没有人知道,让我绝望的根本不是他的背叛, 而是在我发现他不爱我背叛我的时候, 我居然反倒松了一口气。”
“从小,我就是一个……”她苦笑自嘲:“就算是真善美的化身吧, 或者是现在年轻人说的什么……圣母白莲花。我都知道……”
“可是容倾,为什么我这样一个人,会陪一个完全不爱的人, 演一场贤妻良母的戏。”
“一演, 就是一辈子。”
“容倾, 我承认我后悔了。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想, 如果回到从前, 如果我不那么轻易地屈服,我们是不是可以幸福……”
耳旁的话语逐渐哽咽, 容倾知道身后的人一定也在无数个夜里泪泣得肝肠寸断,为生活的一地鸡毛, 为得不到而成就的白月光或朱砂痣。
而那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又有多少一样的绝望,一样的迫不得已。
她为这些或相通或不相通的悲伤蹙眉,眼底却再犯不气丝毫温润,只冰冷打断道:
“漾漾。”
不出她所料,腰间的手瞬间慌乱松开,背后紧拥的温度也随之退去。她苦涩一笑,发出轻微的哼哧,什么也没多说,走去了晒衣房。
徐书凝回头看过一眼沙发上毫无动静的林少安,疑惑地蹙了蹙眉头。落下眉眼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才后知后觉——
容倾不过是借了个幌子让她明白,即便再来一次,即便是现在,面对世俗的眼光,自己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放手。
烘干机的轰隆声戛然而止,像日出跳出海平面时瞬间退散去了阴霾,混沌里如浸泡在梦魇里的大脑,似乎又清醒了不少。
不久,关门声划破了凌晨的静谧,电梯在小空间里下行,依稀牵连着天边一点熹微晨光。
容倾微微叹息一声,轻启唇齿道:“别装睡了,下来。”
林少安心里咯噔一下,紧了紧搂在容倾肩膀脖颈上的双臂,迟疑了一会儿,才窘迫地跳下来。
不管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容倾总能那么轻易地看穿她。而今她已经是个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人,一举一动,也还是逃不过容倾的眼睛。
容倾没有骗徐老师,她确实醒了,很早就醒了。她隐约看见徐老师抱住了容倾,隐约听见了一点模糊不清的哭诉。
从容倾背着她走进电梯开始,她就趴在肩头,微微睁眼看着那纤长睫毛敛下的光影,心里头翻滚着百味,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似乎也在翻滚中照进了些许斑斓。
是自己多想了吗?是自己错会了吗?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从徐老师的婚礼现场出来,她问过容倾为什么不像其他大人一样,去结婚生子。她不记得容倾当时的回答是什么了,只是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她顺其自然地不再去担心容倾会以这样的方式抛弃她。
不会像她的妈妈一样,为了婚姻,抛弃她。
她心如鼓擂地期待着,容倾不结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嗯……倾倾……”她犹豫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电梯门打开了,容倾停留片刻,转身半垂着眼看她,等待她开口,可那空洞着,又仿佛把一切洞察在心的眼神,终还是让她难以启齿。
半晌,容倾先说道:“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那你先说!”林少安接得很快,几户是容倾话音刚落的时候。
容倾眼底顿了顿,垂下眼沉吟片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少安疑惑地歪了歪头,而后又顿悟道:“哦,你说案子……那个……其实也是快开庭的时候,才从网上看到的。”
“快开庭的时候?”容倾显然有些诧异,顿了顿又追问:“那这么久的时间,你连问都没问。一点都不好奇,不委屈吗?”
“好奇啊……”林少安抿了抿嘴:“也有点委屈吧。”
想到那些被拒之门外的日子,心里又何止是好奇和委屈。她心疼容倾没日没夜的工作,心疼即便是天塌下来,容倾也执意要一个人扛着。而她什么都帮不了她,能做的,只是相信她,守候她,仅此而已。
无法说清楚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就弯了弯月牙眼释放豁然:“可是你不告诉我,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也相信你,可以解决好任何事。”
容倾又一次惊挑眉稍,温软下声线怅然一笑:“那我让你失望了吗?”
她掩藏下内心的忐忑,轻描淡写地问声,把这几个月的纠结挣扎一带而过。而林少安只带着双无畏又清透的眼,理所当然地反驳:“如果我会对你失望,那还算什么相信嘛!”
容倾眼底一阵不解。
林少安飞速在脑海里组织一遍,而后一本正经地解释:“相信这个词,是没有可以动摇的空间的吧?没有全部,就是不信了。所以不是‘我相信你会做什么’,而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容倾怔望无言。
霎时间,脑海里闪过曾经无数个信任破碎的画面。
在警察来家里把母亲带走的那天,对她们指指点点的邻居里,不乏有曾经对母亲赞赏有加的人。
在被同学诬陷故意伤人时,人群里传出“肯定是她!杀人犯的女儿”的声音,曾经欣赏她的老师,也露出了怀疑的眼光。
还有那个寒风刺骨的夜晚,她彻夜等待,心跳从鲜活到一步步沉沦破碎,终还是没等到爱人归来。不过多久从别人口中听到郎才女貌的赞许,就淡漠的掩盖住全部的一往情深。
没有感情吗?她从来不为自己辩解。
她总把这些人的离去归咎于自己,是自己过于复杂过于悲观,是自己不得不让他们失望。而今才忽然明白,或许那些所谓的相信,从来都不是相信。
她看着林少安星月璀璨的眼睛,也只是淡然一笑,浅声说了句:“走吧”。
林少安懵懵懂懂地点头跟上,看着袖口松弛下垂的手,几次想鼓起勇气主动牵住,心脏却扑通扑通乱跳,让她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
容倾说要回去找车,她便一路慢慢吞吞地跟在后头,顺着江河走了段不近不远的路,她知道是容倾昨晚走过的路,所以一砖一瓦,一廊一柱她都想细细品味。
可走在前头的人,是份迷人而危险的诱惑,她只想注视着那头栗色的大波浪,冷厉却曼妙的身姿,和美丽皮囊里,冰雪裹不住的温柔。
她知道这会让她错失掉沿路许多的风景,她心甘情愿。
她们在巷口找到了昨晚仓促停下的车,车窗上无疑被贴下了罚单。容倾不冷不热地撕下来,又从后备箱里翻找清理车窗积雪的东西。
林少安借着空闲扭头往巷里看去,遮天的梧桐树上只剩下白皑皑的雪,这个点开门的店也并不多,出了24小时营业的清欢书店,就只有它斜对面一家酒馆,门口暗红色灯笼里还没来得及熄灭,白雪细细碎碎地又笼罩了一层,一个化着浓艳妆容的女人走了出来,盛气凌人地朝她扫了一眼,不屑地低下头护着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切,小屁孩。——那女人心里一定这样想的。林少安歪了歪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狐疑猜忌。
“漾漾。”
“来了!”
等代驾来的间隙,两人在后座并肩而坐。林少安眼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明亮,却丝毫没有感染容倾昏暗的眼眸。她觉得空气都沉默得孤单,怀疑着自己那些安慰的话和棒棒糖,对容倾来说是不是只是小儿科。
如果有个成熟的人常伴左右,容倾会不会也在某个疲惫不堪的夜晚,软软绵绵地诉说起自己的烦心事。
她想起容倾和徐老师的对话,莫名心头又是一酸——那个能让容倾撒娇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倾倾……”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容倾没有回头,侧脸转向窗外,沉默良久。
“漾漾,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全部,但是不是现在。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林少安看着容倾的背影,很近,又很远。近到触手可及,远到宛若在迷雾中望着神秘深处的神秘,抓心挠肺,欲罢不能,若隐若现的,欲盖弥彰的,都让人痴迷。
最后,她笃定地沉了一下头,不再去猜想那几乎只差敲锤定音的真相。
或许,也没那么重要吧。
她的过去,她爱过谁,又为谁所伤,都影响不了从小到大,从过去到未来,她凝望她的眼光。
车一路开进父母家的庭院,那地被细心怜惜过的雪路,逐渐有些融化了,容倾下车后依然不忍践踏,停在路口犹豫不前。
林少安却早就没心没肺地踩上了一脚,回头天真无辜地看着容倾,疑惑:“怎么了?”
容倾晃了晃神,片刻才回了句:“没事,走吧。”
她还是放弃矫情和浪漫,让洁白的雪路上留下了自己的跟鞋印记。
林少安嘿嘿一笑,漫不经心似的雀跃两步跟上,像从前一样,扯住了一点点袖口。
“倾倾,你可以和我撒娇吗?”
跟鞋声停得猝不及防。
清风徐徐,脚步再次迈起,冰冷的唇角扬起了柔和的笑意,自然垂落的纤手,终于一点点勾起了指尖。
她牵住了她的手。
林少安星月似的眼猛然一惊,颤动着不可思议的水光。脚步好像冻僵了,好在有温柔的牵扯带着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