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的漫长, 随雪过云散,再从温软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时间已过正午了。
林少安依稀还记得刚刚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容倾牵着她的手慢慢带她走过了很多地方。而指缝间残留的淡淡清香,清晰地向她吐露着——容倾曾真真切切地牵过她的手。
她每回味一遍, 都是足以让嘴角上扬的欣喜。
听见楼下热闹的谈话声,她像个孩子似的跳下床,踏上拖鞋雀跃到了容倾门口。
容倾果然还在房间里,面对着梳妆镜,手里拿着卷发棒,一缕一缕卷着栗色的长发,嘴上偶尔回应着什么,手机放在梳妆台边, 好像和谁开着免提通话。
她弯起指尖碰了碰发尾, 又弯了弯唇,像是对自己的卷发成果很满意, 随后瞥眼挑眉一叹:“您知道的,我干不来那种正经人干的事。”
“咳!你这死丫头骂我呢!”
免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少安后知后觉容倾正在和附中的校长婆婆打电话, 觉得偷听电话很不礼貌, 正打算悄然退去, 又被容倾透过镜子发现, 叫了回来:
“漾漾, 进来吧。”
林少安眉梢一扬,惊讶之余莫名感动, 便喜滋滋挪步到床尾坐着,歪了点脑袋明目张胆地听着容倾打电话。
电话那头还唠叨着:
“……虽然不知道你这孩子受过什么刺激, 不过啊,不要因为一两个人,就对教育工作者产生偏见和歧视!”
林少安眉头一皱,听得一头雾水。
“……你那破案子不是结束了嘛!正好,去放松一下!别把自己逼那么紧,少赚几个臭钱,那一筐子苗苗鱼嗷嗷待哺呐!!”
林少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看向容倾,那双精致的眉眼不知为何游移了片刻,随后嵌了些苦涩的笑意应着电话那头:
“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电话挂断,容倾才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笑道:“醒了?”,而后又气定神闲地低眉收拾着梳妆台。
林少安弯了弯眼:“嗯!倾倾,校长婆婆给你介绍新工作了呀?这一次是轻松的案子吗?”
“新工作?”容倾顿了顿,也随着弯下眉梢笑道:“嗯,算是吧。”
“是帮老师打官司吗?嗯……”林少安一遍猜测,又心存疑惑:“倾倾,‘正经人’不是好话吗?为什么校长婆婆说你偏见?”
容倾哼哧一笑:“小家伙,偷听得这么仔细?”
“我又没有偷听……”林少安小声嘀咕,又一本正经地疑惑道:“那苗苗鱼是什么意思?”
容倾眉头一皱,转过身狐疑地打量一眼林少安,想问她为什么对自己的事都这么好奇,又想到这孩子从小到大都那么喜欢刨根问底,似乎也想得通。
那一而惯之的小眼神,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就是你呀,小傻瓜。”
林少安来不及反应,就被容倾用指尖点了点脑门,惯性仰头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的时候,那妩媚的身姿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了。
她只好慌忙跟上:
“去上班吗?”
“嗯。”容倾自如地穿过客厅,匆匆一个挑眉示意:“走了。”
整装待发的明理推了推眼镜,看了眼手表,见于茉芙还在明宪初面前说那些卖乖的漂亮话,不忍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于律师。”
于茉芙这才不急不慢地起身:“那阿姨保重啊,我下次再来看您和叔叔。”
“看看,就小于嘴甜,行了,走吧!欢迎下次再来。”
林少安跟在明妈妈身边送她们出门,看着三个成熟得各有韵味的女人站在一起,那三双高跟鞋不同,却又那么相同。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粉粉嫩嫩的睡衣和毛茸茸的拖鞋,不觉一股子酸楚在心里泛起。
“什么时候回来?”
她忍不住在关门前追问一句。
“暂时还不清楚。”
“那我……”林少安捏了捏衣角,欲言又止,而后只怅然一笑:“别太累了,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明理勾了勾唇间,瞥眼间轻蔑掩盖着宠溺,拽走了于茉芙:“人家又不是关心你。开车去。”
容倾回头,目光停留片刻,也只点头应了声:“好。”
大门锁落下咔嚓一响,把昨夜所有的朦胧都带走了,日子还像平常。
林少安落漠在原地,仿佛手指间的余温真的是一场梦。心情又有些失落,怀念着那些粘粘乎乎的拉扯,又不甘回到现实时,她们之间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单纯利落。
容倾还是照常上班,照常忙碌在与她隔绝的大人世界里,而她即便已经到了十八岁,在容倾生命里扮演的角色,似乎永远只能是个孩子。
什么十指相扣啊,什么“你可以跟我撒娇”啊,这么肉麻的话,怎么说出口的……
明明,她根本不能和她们一样,和她站在一起。
“可算是清静了,就剩咱娘俩了。”
明宪初搂过她慈爱打趣,她才浅浅一笑跟着回了客厅。
说起来,这是林少安成为大学生以后的第一个长假,没想到,居然是百无聊赖的。没有作业,没有工作,没有考试压力,她只觉得空落落的。
一下午,家里只剩下明妈妈和她两个人,看看电视,点点书,聊聊家常。
明宪初早看出林少安有些闷闷不乐,琢磨着还是问了句:“少安呐,昨天生日在家过得高不高兴呀?怎么一大早就跟着容倾回来了?不多呆两天?”
林少安不知道怎么解释,昨晚看到容倾朋友圈定位就私自跑出来的动机,便胡乱糊弄过去:“明妈妈你嫌弃我了啊,不想让我回来了吗?”
“怎么会!我们特地去学校接你,你倾倾忙活大半天……”明宪初倒吸一口凉气,话声戛然而止。
“什么?”林少安眼眸一怔。
“唉,容倾不让我告诉你的……”明宪初面露难色,挣扎片刻索性放弃,起身带着林少安往厨房走:“少安啊,你跟我来。”
林少安不明不白地跟着,直到看到冰箱打开的那一刻,心里郁闷团集的乌云才化成了雨。
“这些……都是倾倾做的?”
“是啊,没把你接回来,大家都没胃口。”明宪初布满皱纹的眼里早没有了风刀霜剑,望着身边稚嫩的孩子,只有满目慈爱:“容倾昨晚饭是一口没吃,就上楼了。这些菜不,是我和你容爸爸背着她偷偷留下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到你回来,还好,你跟我们心有灵犀,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妈妈又笑着搂过她打趣着。
家里的冰箱很大,那么大,都好像装不下容倾的心意。
林少安鼻头酸得要命,润着模糊的视线摸到了一个切成星星样子的胡萝卜。
还有另一角的千层蛋糕,那熟悉的包装,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出自于哪家店。
她从小到大就是个跟屁虫,什么都跟着容倾学。洗脸要学,做饭要学,后来连穿衣打扮,都忍不住地向容倾靠近,直到容倾哭笑不得地引导她,她才慢慢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风格。
其实,她偶尔也有挫败感,不想一直当个跟屁虫。
可是,而今她才发现原来容倾也踩着她的脚印,去过了她去过的地方,做过了和她一样幼稚的事情。
“跟屁虫倾倾!嘿嘿嘿……”
她抱着蛋糕破涕,嘿嘿傻笑,明宪初只意会了小小一部分,也跟着满眼慈笑。
没人知道她的窃喜——
原来,容倾也在偷偷跟着她走呀。
三月春,政法大学的校园里又飞回了鸟雀,叽叽喳喳,热闹个不停。
大一那些不再新的新生们,也渡过了盲目热情的阶段。有人默默退出了学生会,有人越发明确了目标坚持着,有人依然踌躇满志地冲刺保研名额,有人已经开始筹划出国。
林少安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乱花迷眼,她的目标单一而明确,本校研究生,当律师,进清源。
隔壁寝室的齐露露对小道消息从来都很灵敏,甚至被辅导员抓到在群里散播谣言多次,批评她该去学新闻。果不其然林少安和易小雯刚返校,齐露露就带着大新闻似的来串寝: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国外回来的网红律师不是要入职咱学校吗?被学长学姐联名举报了,入职的事估计黄了。”
易小雯闻声回头:“啊?那咱们这学期刑事诉讼谁带啊?齐大神又请产假了……”
“谁知道呢,估计按以前的套路,临时从外聘一个来吧。反正案例研习,是个打过刑辩的律师都能带咯。”
“哪有那么简单啊……”
“……管他呢,小雯,林少安,要这个代课老师不行,咱们也得像学长学姐一样团结起来才行……”
易小雯不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不知怎么应付对方的热切,就扯了扯林少安的衣服问:“少安,你怎么想啊?”
林少安不太关心这些,学校里老师水平参差不齐,她能感受得到,而学法律的学生似乎生来对维权就持着不一样的态度,“弹劾”不称职的老师在学校并不罕见。
至于她,课后能找容倾辅导,节假日还能找明妈妈容爸爸请教,闲得无聊甚至跟明柔切磋。一家子除了明理不太搭理她,她根本不缺“老师”。
所以学生和老师对立的大会小会,她从来没参与过。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嘛,怕得罪老师嘛,怕不小心惹了圈子里的大头嘛,别人都这样议论她。
她简单收拾完行李,就背上了单肩包:
“走吧,上课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