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也不对, 我没有说想你。”
林少安扬着一本正经的眉毛,跑着小碎步跟上了容倾,看着她笑意坦然的侧脸, 心里头有股莫名的不服气。
容倾头也不回:“你没说,可我听到了。”
“你说什么是什么, 这不公平……那我也听到了,”林少安捡起一块石子往桥下一丢,试图用扑通扑通的声响掩盖心里的忐忑:“你也想我了?”
容倾回过头,嫣然一笑:“嗯,想你了。”
林少安脸色沉凝下来。
她不敢把目光聚焦在容倾脸上,只恍惚地看着她身后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头压抑好些年的情绪,又波澜起来。
犹豫片刻, 脚步还是随心一步步迈进, 主动靠近了怀里,下巴轻搭在容倾肩头。
“那好吧, 其实我也想你。”
这些年她不敢地去幻想再见到容倾是什么场面,只有不断地拿学业和工作填补些那些缺失和空白,才会觉得人生还有乐子。
今天容倾忽然出现,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即便此刻拥抱着, 心跳贴着心跳, 感受着彼此呼吸时微微的起伏, 她仍然觉得不真实。
不真实到她的臂弯虚虚荡荡地环着容倾的腰身, 一点实力气都不敢使,生怕破坏了一场美梦。
她也不敢再多说几句话, 担心好不容易拔苗助长的成熟和自信,在容倾面前不攻自破。担心她们的距离仍然是律师和小孩, 担心一开口,又忍不住流露出喜欢,担心她的喜欢,又一次把容倾吓跑。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哪怕分别的日夜里,她总是因为很多话只想跟容倾说,又难以宣泄,而时常感受到莫大的委屈和落寞。
甚至从容倾转身到现在,她都不敢好好看看容倾的脸,怕比她记忆里多了一丝萧条,少了一点明媚。
又何况,眼神也会暴露她的爱意。
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年鹤城最繁华地带的某个迎风的飘窗上,时常倚着一个孤独忙碌的身影,每每结束工作,冷清的眼眸就总是朝着江河流淌而来的方向眺望。
艾茜常常在公众平台晒出林少安的照片和视频,容倾因此有机会熟悉林少安每一次的变化。
第一次梳起刘海的样子,第一次打国际辩论赛,第一次带团参加公益项目,第一次独立下乡援助卷起裤腿走在泥地里的样子,第一次拿着资格证合影,第一次穿上学士服,第一次穿上西装……
容倾看了林少安每一场辩论,从青涩的辩手,到成为队长,到带队拿到世锦赛冠军,获得最佳辩手荣誉。每一次起身说“政法大学林少安,问候在场各位”,她时常荒寂麻木的心头都会重新泛起悸动。
那些随风吹过来的消息,总会让容倾忘记放在床头的褪黑素,缓解着思念久重造成的隐疾。
此刻林少安忽然充盈了她的怀抱,那颗彷徨的心才真正落了下来。像漂泊无依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小女孩是成熟了不少,把她的怀间填得满满的,从前让她心疼怜惜的软甜的味道,经岁月蹉跎后,似乎又多了一丝撩人的情愫。
臂弯间留白的那些似有似无距离,让她和曾经那个小孩之间,一瞬间填满了暧昧。
暧昧的代名词,叫不坦然。
林少安不能坦然地抱紧她,她固然也没办法坦然地摸她的头。
身体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人才退开怀抱,眼神对视了一秒,又匆匆错落开,气氛里开始有些微妙的尴尬。
“那个……烟花厂那边……”
“烟花厂那边我就不去了,”容倾快速接了话,而后又解释道:“茶厂部分的数据还不是很清楚,我先去那边看看。”
林少安点点头。
茶厂往南,烟花厂往北,林少安犹犹豫豫地往北方迈开了两步:“那我先过去了,学长他们还在等我。”
容倾也点头。
“哦对了,如果你明天还要去茶园看看的话,我可以陪你去。上山的路有点绕,我怕你找不到……”
林少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小时候第一次上茶园,还是容倾带她去的。
好在,容倾没有计较,只颔首一笑:“明天见。”
林少安满眼忧心仲仲便转了晴,笑容明朗起来,挥了挥手:“明天见。”
傍晚村里头又就小宝一事招集律师们开了小会,林少安跟着负责老师,代表援助中心去跟清源来的律师交流意见,本以为容倾会在,到了听那边律师提及,才知道虽然烟花厂可能存在问题是容倾最先提出的,但容倾也从一开始就说了不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林少安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会议结束以后,她主动给易小雯打了个电话,问她鹤城那边的进度。
易小雯开口就关心着:“小宝的事怎么样了?”
“手术挺成功的,可惜手臂没能保住,不过至少不至于瘫痪。烟花厂确实存在违规情况,具体还要等律师去核对。你那边呢?她……他们怎么突然想起来实地调研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刚把方案交上去,那天也不是容律师来跟我们谈的,就是突然就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少安在小院里踱步,捏着下巴,嗯声应着。
“反正让我们等结果吧,之后也要再商议一下工作计划。少安,你见到容律师了吧?开心吗?”
林少安走到了木门边,手指一圈圈画着上头老旧的年轮,即使心乱如麻,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
“嗯……开心的。其实,小宝的事没有头绪的时候,我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们有好好聊聊吗?”
“还没有。小宝的案子交给其他律师了。倾倾她今天去茶厂了,说数据上还有些不清楚。”
“我不是说工作,”易小雯打断她,坐在宾馆的书桌边,翻看着从律所顺手带回来的律师简历,指尖落在容倾的眉眼上:“她可真温柔啊,你一遇到困难,二话不说就飞到你身边了。”
易小雯终于也意会到了这一点,说出了她想听的话,林少安觉得心满意足,耳根烧得有些红润,笑容又浓郁了一些。
“那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被问到这里,那笑意又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消浅下来,眼眸随之沉落,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一声:“不知道。”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成,总不能就这样跟着容倾回去,也不能要求容倾和她一起,为一个随时可能撑不下去的事业留下。
“你还喜欢她,对吗?”
林少安心头一咯噔,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才意识到刚才说的所有,都没藏住她心底的秘密。
“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了,反正他们这次停留的时间不会很久,你好好把握住机会吧,不然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易小雯听电话里依然沉默,便故意咳嗽了两声:“我说项目。”
“嗯,知道了。”
林少安挂了电话,抬头望了望遥不可及的月亮,月光那么亮,落在她身上,却那么冰凉。她有多喜悦,就有多落寞。
另一头,容倾和明理连着线上会议,持续了近两小时。
明理打了个呵欠,摘下眼镜:“真够可以的,绕那么大一圈子,最后还是落到我们清欢这边。”
容倾瞥下眼一笑,调整了一下耳机:“没办法,谁叫怀安离清欢近呢?”
明理哼笑认命,而后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容律师,我就想知道啊,就这点村民自己搞起来的产业吧,是有多大规模,要您亲自来考察呀?”
容倾无语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既然打电话给我哭鼻子了,那我总得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是,小孩撒撒娇,冒两声哭腔,你就没办法了,你俩反正最多撑得了三年不见面呗,”明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把磨砂棒磨着指甲,吹了吹灰又说道:“怎么样,承认动心了?”
容倾笑意一滞。
“承不承认,无关紧要吧。”
明理疑惑抬眼:“什么意思?这次过去,没打算答应她啊?”
容倾面对这样的疑问,不由得也恍惚了一瞬,真的能这样想吗?真的敢这样想吗?
算了。
有限的生命里,能最长限度的陪着林少安,就够了,她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况且都三年了,她的漾漾长大了那么多,曾经那个小小少年的爱,是不是也早就长大了,改变了,也放下了。
哈哈哈哈她不敢再想下去,莫名的落寞刺痛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自私。
“姐,今年都是我第三个本命年了。”
微微蹙起的眉头下,眼里的无奈不言而喻。
“啧,点谁呢?显你还没到四十是吧?”
明理故作一副被冒犯的样子,惹得容倾哑然失笑,心里却也默默体会着她的不易。言归正传,她还是提醒她:
“容倾小朋友,会很辛苦的哦。既然已经感知到了情绪,想压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比把心掏出来撕碎更痛苦。你应该已经体会到了,不然也不会接到一个电话,就失去理智地跑去找她,对吧?”
让小孩们看起来合情合理很容易,可明理知道,容倾会这样跑过去,一定在某个瞬间里,已经是持着不管不顾的心态了。
毕竟容倾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见到林少安的第一秒开始,她就要随时要冒着可能会土崩瓦解的风险。
“那也得忍啊,再痛苦也得忍着……”容倾低声叹着,垂下了双眸,低哑的声线有些哽塞,抬眼又苦笑打趣:“况且我有什么资格说辛苦?爱而不得的是她,不留一丝余地拒绝的是我,现在她一句委屈都没有,我说撑不住了……像话吗?”
明理脸上没有笑意,沉默着。
容倾故作豁然,笑道:“反正总会过去的,小时候那些事发生的当下,也觉得一天都熬不下去了,不也一晃三十年了?”
“过去了吗?”
明理目光紧追,冷声问着。
容倾一顿,再难撑起笑容,垂着脖颈,沉默许久,自欺欺人地笑道:“总会过去的。”
明理叹了口气,看了眼屏幕里无意露出的手背,皱了皱眉。
“我刚就想问,你现在这是在哪儿呢?”
以从小到大的经验来看,容倾知道骗不过明理,也没漏怯,直接扬起了手上连着的针管:“急性胃炎,要打五天消炎药。在鹤城那边挨了三针了,明天最后一针。”
明理皱着眉凑近了许多,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想冲过来教训她的冲动。
“容倾!我麻烦你再着急也把病治好了再犯神经好吗?爸说的果然没错,你们姓容的全是恋爱脑……你等下,我去打个电话。”
明理拿着手机走出房间,没两分钟又回来了,劈头盖脸又数落了一番。
容倾也只乖乖应着。
“好了好了,说那么多累不累啊?我不是听医生的继续来吊点滴了吗?这头孢在哪打不是打……”
话音未落,诊所的推拉门发出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响声。
破门而入的女孩一身睡衣拖鞋,目色惊惶,满头大汗跑来,扶着门弯着腰喘着粗气,医生以为是什么急病早就迎了上去,她的目光却在慌乱寻找,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终于落在角落那个吊着点滴还端着笔记本电脑工作的女人身上。
冷风吹得容倾不经意间回眸,一个对视,话语全部含进了嘴里。
“漾漾……”
她赶紧转回头慌乱又惊诧地瞪了眼明理,低下声嗔怪一声:“姐!你刚刚的电话不会是……”
明理刷着牙回来,眉梢一挑:“不客气。”,而后“啪”一声,合上了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