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 鹤城的海风也吹不散南下的冷空气,下了第一场雪。
林少安踏初雪而来,手里捧着的, 不再是“藏在心里的暗恋”,尽管不是昂贵的夜来香, 那一捧鲜红的玫瑰,也足够让她成为路上最耀眼的风景。
“您好,麻烦请容倾律师签收。”
世人都说玫瑰俗,却又都期许玫瑰。
前台小姑娘忍不住哇了一声,连忙连线了办公室。不久,另一个年轻女生走了出来。
“我是容律师的助理,请问寄件人是谁?”
“不太清楚。不过对方留了卡片。”
律助看了一眼文字后的落款,微微一笑:“原来今天是容律师的生日啊?都没听她提起呢。”, 而后毫无防备的签收了花束。
傍晚, 久静的电梯门打开,一双红色高跟鞋利落迈出, 打着电话,依然在为怀安的事上下求索。
前台礼貌问了声好:“容律师。”
容倾心烦意乱地应着电话,只微微颔首。
“容倾啊, 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分网点这种事, 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得经过创始合伙人投票。你说明老都没有办法劝动其他那几个, 我又能怎么办?是吧……”
“明白了, 李律。还是谢谢你。”
刚走进办公室,助理便猫在门后惊她一跳:“噔蹬蹬蹬!容律师生日快乐!!谁送来的玫瑰花呀~”
容倾脚步一顿, 挂了电话。看见桌上刺眼的玫瑰花,心头不悦感丛生。
“我说过, 不要帮我接受任何礼物。”
助理面露难色:“可这是生日礼物啊,而且还是……”
容倾打断,冷冷强调:“任何。”
助理不敢再多言:“嗯……那这个怎么办?”
“卡片留下,花拿去分给实习生吧。”容倾怜惜花朵无辜,又提醒道:“动作小一点,不要太招摇。”
“好吧……”助理摘下卡片,抱起花束垂着头准备出门。
“对了,”容倾叫住了她,从包里翻找着车钥匙:“下午要去医院看你婆婆吧?开我的车去吧,我替你准备了一些补品,放在后备箱了。”
“容律……”助理万分动容:“我可以自己打车去的。”
“没事,反正我晚上饭局要喝酒,开不了车。你那边结束帮我开回律所就好。”
“没问题,谢谢容律!”助理恭敬不如从命:“晚上怎么还要喝酒?是客户不好对付吗?需不需要我陪您去?”
“不用,是金律。”
“金律?又是为了怀安分网点的事啊?您这都陪他喝多少回了,他也没松口。胃本来就不好,每次喝了酒都难受,那边到底有什么值得您这么上心啊?”
容倾收了收包,穿上大衣,出门前把车钥匙丢给了助理。
“快去看你未来婆婆吧!少操心我……”
月色本是寂静无声的,落入人间变成了车水马龙,夜夜笙歌。容倾换上了一身酒红色长裙,搭了件落脚踝的黑色大衣,像夜晚笼罩下的烈焰玫瑰,妩媚又静谧。
说是鹤城最有格调的西餐厅,不过是借了刚好能看见海岸线的地理位置,加上灯光很昏,酒很浓,恰好能让人醉。
“宪初啊,当时真的是每个男同胞心里的女神啊,我也是看着你们姐妹三个长大的,明理,明理最像她。明柔好像更像老容,你嘛……”
金律摸了摸下巴,看着容倾,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来她到底像谁。
容倾低眉一笑:“金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看着海风吹起沙尘,回忆也被层层掀起。她第一次把身世坦然,第一次把当年去怀安的真正初衷娓娓道来。
“写在字面上那些理由都太官方。我也就是……不希望再有一个家庭,重演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悲剧。”
年迈的男人陷在职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许多年,听着这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也陷入了深久的沉思。
“可是容倾啊,你这些坚持到底是所谓的崇高理想,还是放不下过去苦痛的执念呢?”
“一个人苦撑或许是执念吧,”容倾一双水眸被月色衬得绚烂,红唇弯起:“但两个人同行,怎么又不算理想呢?”
“哦?”金律摸了摸下巴,表示兴趣:“展开说说。”
“我刚才跟您提到的那个孩子,您还记得吧?她现在也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清欢政法的法律援助中心,就是她最先发起的。”
“你是说,那个被家暴虐待的孩子,也追随你的脚步,考入政法大学了?”
容倾微笑点头。
“况且不只有她,还有许多前赴后继的学生。职场里那么多诱惑,稍不留神,就容易忘了本心。可是孩子们都坚守住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临阵脱逃?”
一个举动,或许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个故事让这个功臣名就的老前辈,忽然重温了年少轻狂时的热血。在初出茅庐时宣下的誓言,久违地在耳边重响。
“是啊……在启程时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就是没有提到利益,怎么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职业生涯都被这个词儿填满了呢?”
他思索片刻,终于承诺。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金某还在清源有话语权,就会为你保住怀安的分网点。哦不,不是为你,是为这里。”
慈祥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容倾欣然举杯,一饮痛快。
雪些许在草地上积起一片白茫,她才微醺着走出高楼大厦,接通了视频来电,镜头里月色下的霓虹好绚烂,也比不上她的红唇动人心魄。所以看着画面的人犯了痴,许久才开口:
“倾倾,你猜我在哪里?”
容倾这段日子因为林少安的土味情话吃了不少瘪,借着几分聪明才智,又或许是几分醉意,干脆先发制人,声线懒懒柔柔地说了句:
“在我心里呀。”
林少安愣了一秒,果然肉眼可见的脸红:“不是!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倾温和一笑:“漾漾,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做到了,我守住了我们的理想。虽然还没有正式成文吧,不过金律师从来不会食言。”
林少安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凝着屏幕里的面容,看风吹过她的发丝,好似也吹乱了她的心绪。
容倾忽然举起手机,把镜头拉远,裙摆和大衣还有些微微晃动,眼睛里的光碎也颤动着,缱绻又隐晦地表达着思念。
“我今天穿得很漂亮,每天都很漂亮……”听筒又回到了嘴边,慵懒微醺的声线和她说着悄悄话:“因为我不知道哪一天,你就偷偷来看我了……我想把最漂亮的衣服,都穿给你看……”
林少安听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浑身酥麻,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目光沉沦地越发柔和温润,放下镜头,朝不远处的背影望去:
“倾倾,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容倾疑惑地皱了皱眉:“什么?”
“你回头。”
容倾回眸转身,风刚好吹起海岸线旁一群迁徙中栖息的飞鸟。车水马龙间,一个女孩迎着风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步一脚印向她奔赴而来。
一瞬间,撞了满怀。
“坏倾倾,”她拉开羽绒服拉链,把她裹入了怀抱:“漂亮也不可以穿那么少哦。”
容倾心头蓦然泛起一帘风雨。
恍惚过后,便松软了身子,依偎进林少安给的温柔里,搂住乖乖应了声:“好。”
林少安顿然心如擂鼓。
其实她早就意识到,容倾的动摇和倒戈,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和她在一起,绝不是理智作用下的选择,而是一念之间的。在来的路上,她都做好了容倾见到她以后会反悔的准备。
可还有理智去权衡利弊,去计算得失,哪里算得上爱。现在见到容倾,她全部心领神会了。
她想,她是有安全感的。
即便容倾还没有开口说过爱她。
“倾倾,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容倾闭着眼点了点头。直到林少安把她抱上路边停靠的小白车,才了然笑了笑:
“我这个助理,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你是怎么说服她把车钥匙给你的?”
“我只说了我是漾漾,她就把什么都给我了。”
林少安关好了驾驶座的门,起了点身帮容倾拉过安全带,即便也自觉这样的场景过于老套,俯身的时分,还是忍不住停留多看了一会儿。
这一看误事,手里刚拉过来的安全带又松了回去。揉开容倾的柔发,看着她染着桃花粉的脸颊,不忍亲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想到容倾斥责不能强吻她,终还是克制下来。心疯狂为之而动的同时,又忍不住责备着:
“倾倾,你不乖。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的,怎么可以把自己喝醉呢?我不在谁来接你?你一个人,要是打不到车怎么办?”
容倾微微咬着唇,屏息待她在自己滚烫的脸上索取完,又安静地听着她责备,甘之如饴。
慵懒的声线还不忘逗着这个为她牵肠挂肚的女孩:
“是啊,没有漾漾,我该怎么办呢?”
林少安羞红了脸,重新拽回安全带一股脑扣上,坐回了驾驶座。
“你坐稳哦,我是新手。”
容倾浅浅笑着,回味着她的眼神,也回味着她的吻。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越发犯了懒,时梦时醒,目光都在林少安身上,丝毫不担心这个新手司机会给她任何安全隐患。
关切的责备,一路从车上进到电梯,延续到了家里。
家里的陈设和她们在清欢的家很像,大体上冷冷清清的,不一样的是茶几上没放零食,冰箱里也没有水果。
明明是容倾没照顾好自己,林少安却有些自责。
虽然是第一次来,她很清楚容倾习惯把东西放在哪里,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热水和胃药,端来沙发上,喂容倾喝了下去。嘴里还继续念叨着:
“倾倾,工作再忙也不要忘了生活。医生说了,胃是感情器官,心情好了,胃才养得好。”
容倾微微抬了点眸色望着她,俏皮的笑意在眼中一闪:“哪个医生说的?我不信。”
林少安从小就是个字典不离身的小严谨,此刻被质疑,差点就要掏出手机自证了。容倾却先她一步,搂住了她的脖颈,借力起了点身。
“让我验证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听着严谨的一句话,却被那人柔声软语念的千娇百媚。她惊得双眼一颤,容倾却闭上了那双桃花水眸。
一个吻,细细密密覆上了她的唇。
“漾漾,我爱你。”
林少安满足过了头,不甚落了泪,还满口骄傲地说着:“我知道。”
却不知容倾还会给她几乎承受不住的满足。
容倾蹙着眉望着她,眼里星星点点,像桃花盛雨。
她摇了摇头。
“你不会知道的。”
“我爱你,比爱我过往生命里的所有人都要爱。比你想象中的,比我自己以为的,都要爱。”
林少安眼底一惊。
即便醉意已经让那声线朦胧,她感受到的爱意,却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而她自以为手持着的那些让容倾爱上自己的底气,明明还一件都没有拿出来。
她都知道了吗?她都看在眼里了吗?
她知道我那么那么的爱她,所以也那么那么的爱上我了吗?
泪水让她有些狼狈。
手中的空杯不慎松了,在地毯上敲出闷响。一双臂弯意味深长地搂上了容倾的腰身,吻得比手里余香馥郁。
容倾的酒大概是醒了,却好像醉得更深。她是不是把她吻得很疼?为什么那双桃花眼里泪水充盈,眉间还隐隐蹙着。
坚持了不过分秒,容倾终还是松了吻,借靠着她的臂弯仰掉了头,舒展着蜷缩的腰身,一声叹息,徐徐落泪。她也无师自通,顺着容倾发软的身子抱着她躺落。
像风中弱柳,像断线风筝,身不由己。
她知道她隐忍了太久。
自己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