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印记, 没有哪一刻是真正隔绝的。林少安的成长的痕迹,早已经像年轮般一圈圈绕弯在容倾心底,爱由根心开始, 火烧一样蔓延,说不清哪一刻变得无法控制。
她养大的小孩, 她的小孩。
她爱小小的她,那份爱干净如初,所以罪恶感让她无法去迎合。她始终蹙着眉,闭着眼,睫毛上带着碎星子似的泪花。浑身不自觉紧绷着,偶尔缓和一口气,又隐忍着叹掉。舒适或难受,从来没有出过一声。
她又爱极了如今成熟又青涩的她, 爱到无力拒绝她的青睐。
衣摆和长发像打翻了的墨, 泼洒在沙发边沿,指尖抓握得力气有些苍白, 好像稍不留神就会掉落,也不舍得叫她停下。
林少安早就期许着关于她的全部,每一处动人心魄, 每一寸妩媚风情。她爱她, 甚至是每一处伤疤。
惊喜是从天而降的, 她受宠若惊, 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热切的期盼, 兜兜转转,徘徊不前。像极了小时候收到期盼已久的礼物, 抱在怀里一整天,左摸摸右看看, 就是不舍得拆开的傻样子。
不知道误打误撞了哪根弦,静默的嗓音忽然出了声唤她:
“漾漾……”
容倾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万般隐忍着,还是不禁唤了声她的名字,手有些慌乱地轻拍寻找,不知道是阻止,还是纵容。
林少安纵然读了那么多书,自以为万事俱备的来了,即便此时此刻,也曾在脑海里勾勒过无数次浅淡的雏形,却也每每因羞耻打止,从来没敢细想。
她忽然起身,趴过去抱紧了容倾,靠在肩窝里,有些焦急地呜咽落泪,清灵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幽怨委屈:
“倾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倾一惊,如梦初醒。
顿然心软如绵,无奈又宠溺地弯了眉眼。搂紧了她,揉着她额角的碎发,依恋地在她脸上落吻。
最后,还是万般不舍地克制下来。
“没关系,漾漾。已经够了。”
林少安抽抽嗒嗒抬头,容倾低眉望她,春深桃花愈发红,纤柔忽闪的睫毛里,藏着一双星星点点的眸。她依然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即便刚才呼吸都有些乱了。
两双眼眸含嵌的水光便倾刻间交融在一起,许久都没有断开。
最后,容倾把她搂了起来,带进浴室洗澡,她也像小时候一样把腿圈在容倾身上,搂着容倾的脖子,把下巴委屈巴巴地贴靠上去,依恋着身上香水味。
吹风机轰响,镜子里的容倾一身浴袍,是她最喜欢的素面清颜,自己发尾都才半干,就着急帮她吹头发。
她始终用手隔着热,过滤来温暖的风,吹干了她的头发,没有满足的心却更加湿润了。
林少安忍不住回身抱着容倾的腰身,把脸埋了进去。
“倾倾,我不是不会……”
她嘟囔着声音撒娇。
容倾以为是骄傲小孩一贯的借口,只揉揉她的头发,笑了笑哄她:“嗯,我知道。漾漾已经很棒了。”
“嗯……你不信啊?”林少安抬起了头,扬起一本正经地眉毛,轻声解释:“我看了很多书,还有一些科普节目,我知道该怎么做,真的。你没上过生命与健康课吗?”
容倾低头看着这张认真的面容,思绪一晃。
“你不认识字吗?倾国倾城,也是这个倾!”
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是没带那个……指套。”林少安抿了抿唇:“不能这样的,会对你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
容倾一愣,有些惊讶。
原来她的小孩,真的不是什么都不懂。
林少安看着容倾耳根逐渐染红,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尴尬,便松开双臂雀跃进了卧室,环视一圈岔开话题。
“倾倾,你房间怎么感觉空空的?”
容倾回了回神,欣然一笑:“你看清楚了吗?这是谁的房间?”
林少安一顿,屋子里的香薰是她最喜欢的柑橘味道,床上是奶黄包色的羽绒被,床头放了一本收藏版的小王子,书柜上大多是法学相关的书,最上层却格格不入地摆了一套《哈利波特》。
“是原文收藏版!”
她跨着大步跑到书柜前,抬着头“哇”了一声,眼里的小路灯又亮了一排,意识到自己又暴露了孩子气,低着头回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站在浴室门口的容倾:“嘿嘿……因为,这个很难买……”
容倾满目柔和地看着她,笑意里水光浅浅。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林少安,鼻尖都忍不住一酸。
林少安忽然想到什么,又跑到衣柜边拉开柜门,里头整整齐齐挂着不多不少的新衣服,下头还摆了几双新鞋,一年四季穿的,白天晚上穿的,什么都不缺。而且,都是她的风格。
“你带来怀安那箱衣服鞋子,你说是在机场临时买的……”
容倾顿了顿,解释:“律所楼下就是商场嘛,谭律没事总喜欢拉我逛。看到合适你的,就忍不住买了。也没想到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
林少安抿住了唇,看着容倾沉默许久。
她不记得自己这三年是怎么消解思念的了,或许是转化在工作的动力里,或许是沉积在原以为迈不过的每一个坎里,或许是饭局酒会每一次欢笑过后,一饮而尽的苦涩里。或许是每一次忽然的沉默里。
她从来不敢想,这些痛容倾也陪着她同步经历着。
她拉开每一个抽屉,想找到更多容倾的思念,寻常的袜子和内衣裤之余,忽然看见一个抽屉里有个上锁的盒子。
林少安看着锁芯,想到容倾给她的箱子里就有一把小钥匙,当时她还以为是错放的,即便如此,还是随身放在了包里。
可即便对这个陈旧的盒子再好奇,也抵不过盒子旁放着的另一个小纸盒给她带来的冲击。
是一盒透明外膜撕开了一半的指套。
“倾倾,你……”
她拿起小纸盒,转身看向容倾。脑海里一念闪过的画面,只有高跟鞋走过空荡的回响,和无数个夜里难以忍受的寂寥。
容倾见了,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苦笑:“我毕竟也三十好几了啊,是明理出于身体考虑,建议要自己解决一下这个问题。有次买沐浴露的时候凑单,就顺手加了一盒备用,可是工作太忙了,一直也没那心思。”
“那为什么开了一半,还留在我的房间里……是不是最近我天天缠着你打电话,打得太晚了?”林少安嘟囔着问出这个羞耻的问题,话音未落就羞红了脸,倒打一耙:“啊倾倾好坏!”
容倾摇了摇头,迟疑片刻,走来抱住了她。
好像刻意避开对视,她才敢用耳语表露心声:
“这三年,我常常睡在这里,也会常常梦到你。梦醒以后,会格外想你。一直没有放纵,是心底还存留了一丝幻想,也许有一天,你会亲手来撕开它的包装……”
林少安眼底一惊,五雷轰顶。
一闪而过的画面仿佛更加清晰了,梦醒时分的女人,察觉到身体的异样,破罐破摔似的翻出平时里不屑一顾的小盒子,匆促撕开一寸,便顿然醒觉,克制着所有,怆惶地把它藏在抽屉的最里边。
强撑发软的身子,又回到孤单的床上,却不敢再回到梦境,抓紧了被沿,熬过这一夜无眠。
林少安恍然大悟……
这是她的房间。
而她,一直在这里等她。
“对不起,倾倾。”
“我来晚了……”
刚下的雪松松软软的,路过的小孩丢了串冰糖葫芦,雪从不知道什么是甜蜜,一不留神陷得很深。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柑橘香和彼此的眼眸是清晰的。
“漾漾,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林少安眉头皱起,有些幽怨容倾至此还在质疑她的决心。刚想报复,却又看清了容倾破碎无助的眼眸。
“阿姨要带你走的,是一条很漫长,很艰难的路。可能会破釜沉舟,可能是一腔孤勇,可能挣扎到最后你依然会后悔。”
七岁的林漾漾小朋友,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了这些——
“你还愿意,跟阿姨回家吗?”
她顿然意识到,原来容倾在和小时候的自己对话。
“傻……”
那长盈的栗色大波浪,重新在昏黑的被褥上铺散开来,空落了好久的心脏,也重新变得充盈。
“我愿意。”
她当然愿意。
纵使是月,也有关山难越;纵然是风,也有山尾难追。她那么爱她,怎么会可惜过往蹉跎,怎么会惧怕来日漫漫。
窗口留了缝隙,海风无意穿堂,吹皱一池春水,吹润了红酒味道的吻。
林少安仗着容倾给她的偏爱,在花丛中肆意妄为地采摘,一点点收藏进心海里。
她不会辜负,她要珍藏一辈子。
她等到了,她来亲手撕去那衣装。
隐忍的一切都循序渐进地变得松弛,她终于愿意倾诉给她的听,把她所有的满足和幸福,欲望和贪婪,毫无保留地给她。
原来最迷人的,是万般依恋的眼神。
“漾漾,叫我倾倾。”
林少安心跳斐然,又一次怜惜地吻落她的唇:“倾倾……”
她听了话,却不乖巧,也不管容倾受不受得住,还在她耳边缱绻反复:
“卿卿。”
容倾听懂了她重复一遍的意味,脑中一震。一切恍然在一瞬间中止,空白片刻,终于缓缓落入完满。
周遭的空气似乎前一秒还是空寥的,此刻却不可思议地在心间充盈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湿润了心头,也让泪水失控掉落。暂且无法平缓的气息让她的声线颤动,却愈发妩媚娇柔:
“漾漾,再抱抱我。”
这一刻,林少安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蜡烛灯芯摇曳,柑橘味道愈发浓郁,一切再归于平静。
林少安一改又回小绵羊的模样,乖巧地趴在她怀里,想把刚才的无礼的自己撇得干净,享受着容倾如初的温柔。
容倾当然宠着她的小孩,对她刚才的轻车熟路闭口不谈。低眉看她,抚顺她鬓角半干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
其实她也很感激,林少安学习很认真,知道哪里该轻哪里该重,再忘我也没有半分粗暴。她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抱住她,会在她紧张僵持的时候提醒她别忘了呼吸,却又会在她快受不住时,给她最终一击。最后,还成熟地帮她擦抹干净一切狼狈。
这一阵海风,让她们缓了很久。
林少安贪恋从未有过的余温,想就这样睡去,猛然间又想起那个带锁的盒子,终还是放不下,掀了被子跑去客厅包里翻找来钥匙。
一次尝试,真的听到“啪嗒”一声开锁响声时,还有些受宠若惊,回眸问声:“我可以吗?”
容倾撑着还有些软绵的身子坐起,浅笑点头。
那是一个陈旧的木盒子,上头雕刻的花纹已经磨平不清了,锁却被打开的很自如,不像尘封很久的样子。
一枚千纸鹤和三块五毛钱。
一支钢笔,刻着“不负少年意”。
一张便利贴,写着“倾倾”。
林少安只觉得五雷轰顶,避开了视线,生怕眼泪滴进去,糟蹋了容倾的珍宝。
她背身控诉:“你果然把我的喜欢偷走了。”
容倾嫣然一笑,足尖点地,下了床。从身后抱她入怀,她却转过身来一把头栽进容倾怀里,没有什么还能表达得出口的话,只剩下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哭泣。
容倾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这些本来应该放在我的房间的,我是觉得把关于你的东西放在一起,总能拼凑一点你的味道。”
林少安泣不成声地问:“你睡得好吗?吃的好吗?生病的时候都好好吃药了吗?”
容倾没有回答。
而后,她退开了些,忍住泛红的眼眶,好好看了看林少安的脸,指腹轻轻摸过她的眉毛,眼睛,嘴唇,亲吻了她满脸破碎的泪痕。
声线里,是欲望满足后的倦怠:
“漾漾,谢谢你把这个房间的味道填满了。”
“谢谢你,把我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