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所料不错, 肚子里的烧鸡还没消化完,她就被皇帝传召了。

  刑部官员李连阴着脸给叶慈开锁,不阴不阳的对叶慈翻了个白眼:“请吧, 叶少爷。替我转告侯爷一句, 微臣定不负侯爷厚望, 早日升职与侯爷同朝共处。”

  刚出来就挨了顿软刺的叶慈:“?”

  帮个忙而已,简单。

  干脆利落一点头, 叶慈心情好:“行,我定会如实向家父禀告,你与他有相交之心!现在我比较急,先告辞。”

  李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叶慈总觉得那李连白眼翻得更起劲了, 看起来就像东厂很缺的人才。

  殊不知李连心说他们父子俩都是同根同脉的气人, 尤其是叶慈,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噎人。

  早晨目睹承恩侯嘲讽李连是个上朝资格都没有的芝麻绿豆官的差役:“……”

  有时候,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

  希望叶慈以后不会犯罪进刑部, 不要被睚眦必报的李大人抓住任何把柄。

  前来接人的太监就站门边,看见叶慈出来,迟疑了一下, 挂上笑容迎上来。

  “叶公子可算是出来了, 看您这样子真是遭罪了。”

  在黑暗地方待久了,眼前骤亮的叶慈眯着眼, 很久才缓过劲来。

  抹掉眼角的眼泪,叶慈抬手一礼:“没遭什么罪, 我爹还给我送吃食来了, 饿不着我……敢问公公贵姓?”

  黄公公没想到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怎么接地气, 跟往日听说过的纨绔之名相差甚远, 又见他态度平和,毫无轻视之意。

  笑容更加真诚了,黄公公道:“闲话不多叙,叶公子还是先洗漱一番,再随咱家面圣吧。”

  叶慈看一眼黄公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从祠堂出来就蹲了一上午大牢,仪表不端,恐犯殿前失仪之罪,就在刑部随便找一间官员值班休息时的空房,把自己料理一番就算了。

  “少爷,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都在这。”

  庆丰已经等在门前,怀里抱着包袱,叶慈打眼一扫,是她经常穿的,就拎着进去洗漱。

  黄公公看了看守在门前的庆丰,眼神有些疑惑。

  庆丰主动解释道:“我家少爷从小不乐意别人近身伺候,一贯都是自己梳洗的。”

  “原来如此,那叶公子还挺自食其力的,少见啊。”黄公公随口应和,也跟着等了。

  碍着身份问题,叶慈连小衣都没换,快速把自己料理干净。

  不过一刻钟,一个清俊公子推门而出,红衣俊逸,革带束腰,腰垂佩环,头上还冠着紫金冠,通身气度矜贵不凡,与龙子凤孙相较也不落下乘。

  “久等了黄公公,你我这就启程。”

  “叶公子这边请。”

  黄公公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是太监总管义子,也算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见多识广了。

  面对这等玉人,仍觉世间少见。

  莫名想起踏青回来的五公主曾说:“要不是母妃嫌弃他过于不堪,名声狼藉,光看脸我都愿意纳他为驸马,他日要收入我公主府,还不是随本宫拿捏。”

  现在么,叶慈造化是有了,五公主更加没有下嫁的可能了。

  路上,叶慈在想宫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好让自己有个底。

  这一次舞弊案的主阅卷官是刘丞相,他的嫡孙女是二皇子妃,被抓的几个考生则跟五皇子有书信来往,但这件事是四皇子告发的,其他人却把这件事的告发跟时常神隐的三皇子联系在一起。

  没人相信会求爱四皇子妃时把有名情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瓢”读成“瓜”的四皇子有这个机灵劲,能看出不妥之处。

  总之就是一锅大乱斗,每一个皇子……不,每一根藤后面都连着一串葫芦,一个下水全都下水,打断根连着筋。

  纵观一下,皇帝发现除了蹲墙角默默自闭的大皇子以外,全都参与进去了,导致现在皇帝看谁都像嫌犯。

  审来审去,吵到了状元名次的归属,皇帝就想到了还在牢里蹲了大半天的状元郎预备役,连忙叫人将她放出来,别亏待了人才。

  在叶慈到来之前,议政殿还在争论着有关舞弊案的案情。

  此等大事,怎能不令天子震怒?

  一大早皇帝就下令,命人拿了一窝人,连大带小全丢进大理寺候审,进了大理寺就别想完整的出去,而被放进刑部大牢的也就叶慈一个人,某种角度上也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不光如此,好几个皇子都被禁足,不允许出现在皇帝视线范围内,以免干扰查案,互相攻讦。

  紧接着大理寺配合刑部共同查案,一刻不停歇,时至中午,就有些眉目,正汇聚在议政殿向皇帝汇报。

  大理寺卿就长了张刚正不阿的脸,胡子一抖就开说:“圣上,此番涉事的考生有六名,其中樊州的考生就有三名,占半数之过,且坊间传闻五殿下以书画交友,颇受读书人推崇……”

  樊州是五皇子母妃的老家,那里也算是五皇子外戚的势力范围内,但证据过于直接,反而叫人难以相信。

  皇帝就是这般多疑,面上不显,安静听着大理寺卿的汇报。

  接着剩余的阅卷官们,调查案件的其他官员吵开了。

  承恩侯就在皇帝面前,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还被其他朝臣们一起拉着论个长短。

  他听不大懂,什么五皇子或有异心,什么四皇子与户部尚书背地来往,什么二皇子外家是刘丞相,只觉得很严重的样子。

  坐上的皇帝面如寒霜,手指敲打着扶手上的龙头,年过知天命的他身体仍然硬朗,双目半合,散发着沉沉威压。

  其他人什么感受承恩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双腿在打摆子,背上一片冷汗。

  旁的人再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了,双目发飘的去回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皇帝。

  承恩侯光明正大的在皇帝眼前溜号,还真给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

  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被亲爹放在还是皇子的皇帝身边,叫他多抱大腿,以后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皇帝遭兄弟暗算,偶遇老虎,他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看老虎就要啃上自己脑袋,才十几岁的皇帝横空出世,将老虎毙于箭下,让他得以保全性命。

  还是皇子的皇帝感念他的舍命相救,吸引老虎的注意力,对承恩侯另眼相待,却不想承恩侯只是吓蒙了而已。

  于是脑子只有一根筋的承恩侯就将对老虎的恐惧转移到皇帝身上,认为能打败老虎的人比老虎更可怕。

  本来皇帝看他忠心,打算选他为自己伴读,结果还没说话他脸就先白了,无奈放弃,就让他出宫去了。

  所以承恩侯的想法是对皇帝又怕,又敢跟他诉苦絮絮叨,换另一个人早被皇帝扔出去,自己找地方凉快了。

  “刑部尚书求见,他称有要事回禀。”

  恍恍惚惚的,承恩侯听见一句来自上首的:“传他进来。”

  “微臣参见圣上!”

  一句大喝在承恩侯耳旁炸响,魂都要给他吓飞了。

  看来是到了要紧的时候,得认真听。

  刑部尚书就是个直白人,懒得去绕弯,他说:“那几个书生自述并未与谁勾结获得试题,只是偶然间从同窗那得知题目,便起了侥幸之心,去找了雨花巷的胡书生代写文章默背,没想到殿试时题目当真与得知的相符,就按照默背的文章抄写下来了。这才酿成如今大案。”

  “微臣顺着散布题目的书生网上查,这线就引到了一次赏花宴上,原是共同拟题谦王殿下喝醉酒,跟小少爷漏了题。不曾想那小少爷有过耳不忘之能,在外跟同伴玩耍时打赌说出题目,一个路过的书生听见全部,被他散布出去了。”

  “如今泄题的书生已经认罪,言明很后悔没有仔细琢磨题目,考得并不理想。同时谦王府上的小少爷也承认了自己曾经说出了题目,并不知道这是圣上殿试要考的题。”

  毕竟他才八岁,能知道什么。

  议政殿内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无语到了,刚刚还互相揪胡子,指责是对方疏漏的两位大臣默默松开了手。

  “就这?你跟我说就这?”皇帝都气笑了,没想到泄题的根源竟然在这里:“朕的严加管控,竟然疏漏在一个八岁小儿之口,还让几个皇子互相攀咬,可笑,实在可笑!”

  大理寺卿对着刑部尚书的脑袋投来怜悯的注视,心里默默摇头,好似看着一个傻蛋勇闯鬼门关。

  如果能说话,他一定拍着同僚的肩膀说,王大人,你路走窄了。

  刑部尚书顶着皇帝冰冷的视线头铁回答:“启禀圣上,谦王殿下已携幼子前来请罪,正跪在宫门外。”

  皇帝双眼一眯,没说自己信没信这个结果,转而说起其他。也没理会出错的谦王,哪怕他是自己的皇叔,让他接着跪。

  “那又为何去找胡书生代写?他并无功名在身。”

  刑部尚书以为这一关过去了,继续回答:“那书生是商户庶子,嫡母因后宅争斗祸及后代,自小虐待庶子,又畏惧胡书生展露才学,真能闯出一番名头。惧忧之下,不让胡书生继续科举,但他所写文章被太学先生们称赞过,曾言若去科举,一甲必有其名。”

  “那胡书生被嫡母束缚自由,打伤了腿,他生活困苦无钱买药,只好代笔为生。”

  庆朝并无商户之子不许科举的规定,看如今这状况他嫡母的担心并不夸张,都闹到皇帝面前来了。

  天知道皇帝看见第一份的时候有多激动,看到好几份相同的时候又有多愤怒。

  皇帝心里大致有了决断,余光瞟到承恩侯,便提起另一件关心的事:“那承恩侯府叶慈的文章与胡书生并无半分相同之处,又有太学董先生作保,观其才学,当为状元。”

  承恩侯精神一振,心说来了。

  今早他听了叶慈所说去找了太学董先生,话没说完,护徒心切的董先生就进宫面圣去了,只留给承恩侯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临走前,董先生说:“叶慈这小子非说让我缓一缓再上报,要不是他飞鸽传书给我,叫我不要着急澄清,以免被拖下水,我一早去了,还有他在牢里那些事?!”

  总有一种感觉,要不是时间紧急,董先生会连他一起骂。

  太学董先生主动为学生叶慈辩驳,自称是侯府大少爷授业恩师,他的学生不可能会去作弊。

  并上交一应证据,之前所书的锦绣文章也呈到御前,其观点大胆,字字珠玑,叫读者眼前一亮,渴望朝廷能有新鲜血液的皇帝更不例外。

  且不论这些文章真假,光是董先生的话就让皇帝惊讶不已。

  这董先生可是先帝时期的三元及第,从大庆朝建国两百年来第一个三元及第,其才学不容小觑。

  只不过这位董先生在才学上一骑绝尘,为官方面就不如才学方面,嘴上跟文章是两级反转,总直言不讳被先帝一贬再贬。

  后来还是当今皇帝看不过眼,把人从海南捞了回来,放在太学做先生,让他继续为大庆发扬光大。

  董先生的臭脾气在哪里都不饶人,他才华高傲气足,太学的学生都绕着他走,上他的课如比坐牢还难受。

  没几个人能受得住他的脾气,更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

  没想到一收徒就收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叶慈,看他着急的样子还挺宝贝这个学生。

  董先生出列,撩袍跪下:“圣上明察秋毫,还我学生清白,微臣谢主隆恩。”

  “董先生快起。”皇帝从奏折底下扒拉出一叠字,叫太监总管分发下去:“你们都看看吧。”

  “我敢说我学生绝对担得起状元之名!”在角落里几乎不发言的董先生站在殿中朗声道,他眼里闪过得色,非常满意自己的学生。

  看得承恩侯心情复杂,张了张嘴,轻轻叹口气。

  传阅叶慈以往的文章后,大臣们都信了董先生的话,人可以撒谎,但写下的东西撒不了谎。

  这一叠作业,是从十几岁时进入太学开始,有很明显的进步,纸张上还有太学特供纸张以及标记的日期。

  有几个心细的官员举起纸透光看暗纹,点了点头。

  太学曾经换过印在宣纸上的暗纹,隐隐约约的兰草纹对得上更换之前的惯用图腾。

  如果这要是能作假,那得废多少力气,和多久之前开始,以及一个晚上就能准备齐全?

  “我就说承恩侯不可能收买考官舞弊,你们看吧。”

  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一句,承恩侯循声望去,看谁那么信任他。

  激动的眼神看过去,就看见宋丞相双手一摊,笑眯眯道:“你说他有这脑……手段吗?”

  承恩侯:“……”

  默默闭嘴,说话的人是他惹不起的对象。

  殿内一片安静,大部分脸色自若,只有几个朝臣们面上浮出愧疚之色。

  好像在愧疚自己竟然会怀疑承恩侯的智商。

  承恩侯:“……”

  大家都很信任他,为什么承恩侯却觉得有点不高兴。

  叶慈就是在这一种莫名尴尬的气氛中踏入议政殿,面对齐刷刷注视她的视线,脚步稍顿。

  看到朝她投来肯定眼光的董先生,叶慈心下大定。

  很快她恢复了常态,落落大方的先向皇帝行礼。

  “学生叶慈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圣上。”

  再向父亲恩师及诸位大人行礼。

  往常对京城纨绔不屑一顾的朝臣们温言相对,纷纷出言夸赞,好像叶慈就是他们最欣赏的小辈似的。

  承恩侯难得被那么多人围着夸奖儿子,脸都笑木了,心里蛮不是滋味的。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乐意交好一二罢了,要换做普通状元,根本没这待遇。

  既然人都喊到了,皇帝不得就着文章所述提问一二,就当着朝臣们的面。

  皇帝就当是殿前问答了,还传来了原定的前三名中是其他两名,以免他们不服。

  很快,两人就从客栈里被叫了过来,看得出来他们是匆匆出发,难掩紧张神色。

  两人看见昂首立在殿中的叶慈哑然一瞬,恭敬行礼。

  心说以为他被关进大牢里就出不来了呢,难不成他还真是状元?不应该啊。

  “学生文卫和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生张常宁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今日传尔等来,该进行殿前问答,该定

  见人齐了,皇帝道:“问如今北境战乱,起因是阗真地寡,近年来水草不丰,阗真骑兵强势便屡屡犯边,伤我朝子民,占我朝城池,朕该如何收复失地,恢复疆土?又该如何平衡矛盾?”

  “……”

  这是属于边境战事,其他两个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问题,一时语塞。

  下面立着的朝臣没想到皇帝一张嘴就是问这个,当即脸色微变,心中思绪各异。

  “……怎么问这个了。”董先生的心揪了起来,本想朝学生使眼色,硬生生给忍住了。

  这是叶慈的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皇帝为此事忧心许久,曾试探过朝臣,得到的答案都是——天下太平,当休养生息,不宜再起战事。

  双眼扫过语塞的两个学子,皇帝面色不变,明眼人能瞧出他是失望了。

  所幸叶慈没有辜负皇帝期待,稍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回圣上,学生有一愚见。”叶慈一拱手,不卑不亢道。

  承恩侯猛的扭过头去,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啦声,手捂着脖子,用低头掩盖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说,在这里在今天,你百无禁忌。”皇帝没多大兴致,但乐意听一听董先生力保的学生会说出什么答案。

  “请给学生一张地图。”

  “还有模有样的。”皇帝对太监总管摆手,笑道:“准了。”

  这架势当真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夹在人群中的承恩侯悄悄踮起脚尖,看着身姿挺拔的儿子,越发不是滋味。

  绘制着边境布局的布帛徐徐展开,以庆朝国土边境为主体,描述出邻国大概方位地图,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各种机要。

  其中城池分割用黑色墨水描绘,以红颜色墨水标注地名,不算细致,但也够用。

  叶慈提袍上前,收敛笑意,面容端肃,修长指尖落在了阗真地形上:“学生献丑了,圣上请看。传闻这阗真国是由几个部落聚拢而成的,奉其中勇者为王。而他们的王庭向来毫无定所来去自由,逐水草而居。十年前,我朝北境将士欲剿灭,却难以捕捉踪迹,差点迷失在草原上,无奈退兵。”

  指尖一动,手指点在某处:“其实不然,二十年前,子川先生曾周游列国,写下了《天下游》这本游记。他曾提到过自己被当俘虏掳去为奴的三年,隐晦说明自己在阗真王庭为仆,后来被路过的商人赎走,带回庆朝。那商人就是我的外祖父,子川先生自觉无以为报,便将传记送给了外祖父,回乡没几年便离世了。那本游记被我母亲放进嫁妆箱里,带了过来。他在后来写下的游记中提到过,他们的王庭其实有两个固定地点,来回迁徙。”

  这人一沉下来,还真有股说不清楚的意味,格外叫人信服。

  承恩侯觉得这书名耳熟,好像骆氏生前经常翻阅的破烂书就叫这个名字,她还说这故事编的真不错,挺像真的。

  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皇帝坐直了身体,嘴角平直:“你接着说。”

  偶然间瞥到了同样笑着的刑部尚书,回答的话顿了顿,继续回复,没有露出异样。

  “那本传记说王庭有二,回金山下蜡湾河,秋来复往,白水浪城盛。”

  这几个地名莫名熟悉,好几臣子都陷入沉思,皇帝身体前倾,肃声道:“只知地名,难入阗真也枉废。”

  宋丞相都忍不住看向皇帝,欲言又止。

  心说他能解读出地名来,还能当堂献上已经很可以了,还要接着问,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确实。”叶慈不再接着讲下去,而是指向隔壁的云天国,一个谁都下意识遗忘的蕞尔小国。

  “根据子川先生的游记,学生测算出云天与北境往东十里交界处是贫瘠之地,是一片三不管地带,实则这里是一座隐藏的铁矿,只不过埋得太深,难以发现。若先拿下这里,能年产这个数,兵强马壮,不愁打不下阗真……”

  好大的口气,一张嘴就是打下困扰了庆朝几十年的阗真国。

  该说不说,这就是年轻气盛,有些人已经习惯了瞻前顾后,不妨碍他们欣赏这种朝气。

  “若圣上不相信学生的测算,学生还能指出一处来。”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还有?”

  “一处铁矿还不够?!”

  “有。”叶慈回想游记上的描述,随手抽了一张白纸开始描绘测算,不少人都围拢过去看。

  只见那龙飞凤舞的字体涂涂画画,用看不明白的字体得出一个结论,写下地名。

  “这里,是一处尚未开采的煤矿,距离近,圣上可以命人探查一二,如有错处,您到时再治学生的欺君之罪。”

  “当然,这些只是学生愚见,请圣上判断。”

  嘴上说着等着圣上治罪,脸上可不是这样说的,满是信心等着对方的消息。

  议政殿都沉默下来了,都看向了皇帝。

  纸张被人拾起,叠好,让后面的人看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你这想法太粗糙了……”皇帝缓缓道,好像在怪罪面前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眼里的情绪却不是这样说的,闪烁着自年轻时就有的雄心壮志。

  不够粗糙才是符合这个年纪的,要是他老谋深算,自己这个老江湖都觉得忌惮。

  对面的红衣公子好像答不对题,其实他的答案就是一句话——“强大起来,打服就是了。”

  ……

  时间已经到了夜晚,叶肃还在焦心的在家中乱转,时不时踮脚遥望。

  身材微胖的叶肃表弟百般聊赖道:“表哥别转了,我眼睛都要转花了,你歇歇吧!”

  叶肃不甘心,他说:“父亲与大哥还未归家,我心难安。”

  表弟满脑肠肥,往嘴里塞一个糕点:“叶慈回不来不正好,没人跟你抢爵位。”

  “……你!我跟你说的你有没听进去?”有时候叶肃真不想做什么君子,直接对着表弟翻白眼。

  “大哥与我侯府一损俱损,若是大哥当真与舞弊案有关,父亲也难逃此劫。到时候别说偌大的侯府,圣上的旨意一下来,就是轻易覆灭的家族罢了……算了,我跟你讲不通,你以后别可来找我,我怕被你的蠢气熏坏了脑子。”

  清秀少年提袍就走,完全不顾身后表弟的挽留。

  走没多远,他就到达府门附近,有仆人上前回报:“侯爷和大少爷回来了!他们正往正厅去,我等要去通知厨房准备饭食,先不伺候二少爷了。”

  “成,你去吧。”叶肃随意一点头,改变方向。

  远远就看见父亲和兄长联袂归来的背影,心中一喜。

  刚想过去,就听父亲不耐道:“……成,我以后就听你的,我就专心混吃等死,行了吧?”

  叶慈含着笑意的声音回答:“这可是你说的,你且看好了……还有就是,别再给我寻亲事了,咱昨夜就约好了的,还记得吧。”

  “……你个!”强行吞了一个口头禅,承恩侯一甩袖子:“让你打光棍打个够,我不管你了。”

  两道背影渐行渐远,十分和谐,叶肃看着,忽然有点落寞。

  外界都说父亲对自己多有夸奖,十分重视。

  其实不然,他对自己也只是夸奖,要求并不严格,规矩的不像父子,像夫子和初次见面的学生。

  类似埋怨语气喊出来的什么逆子,从不会对着自己说过。

  母亲沾沾自喜自己有个省心的儿子,看他们父子吵架乐得旁观,总暗中使劲。

  叶肃早就觉得,要是父亲真的如母亲所说的,对大哥失望至极,那他就不会听见大哥深夜未归就强撑着起来寻人,对着大哥责骂,应该是视而不见。

  忽视才是最大的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