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无法拿出有力证据为自己辩解, 那就交出工部令,在你的皇子殿好好反省吧。”

  “父……”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含着冷意的双眸朝他看来,自上而下的俯视, 好似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而是在看一个定了罪的犯人。

  君王多疑, 不管这事情你有没有做,只要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终有一日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萧宁以往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觉得皇帝与前世的父亲并无太多差别,有责骂有奖赏, 都是稀松平常的语气, 等着他卖乖挽回。

  头一回感觉这平淡的语气那么叫人胆寒。

  他知道皇帝并不相信自己会做这件事, 依然罚了, 还是用极不信任的态度罚。

  说再多的冤枉都比不过皇帝的态度,他只想治罪, 不问缘由。

  “臣不敢,臣遵命。”萧宁低笑一声,冷了心, 任人拖走。

  在皇权至上的世界里, 他相信那点温情做什么,估计之前的温情都是假的。

  四皇子眼睁睁看着三哥被带走, 欲言又止,眨了眨密长睫毛的双眼, 垂眸不语。

  另一边的二皇子眉毛拧的比谁都纠结, 思来想去也没理出个结果来, 见皇帝视线转移, 忙调整神情。

  ……

  消息从早朝传了出去,鄢灵玉正好携银朱赴约,参加春日宴。

  听了仆从的话,鄢灵玉直接摔了茶杯。

  这摔杯盏的声音过响,引来不少目光。

  “这是怎么了?郡主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宴会主人镇国公夫人探头看去,发现鄢灵玉手手抓这胸前衣襟,脸色苍白,好像是震惊过度的样子。

  镇国公夫人忙起身过去,安慰道:“果然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心有灵犀的有情人,郡主是为夫婿安危忧心罢?”

  “是我失礼了。”鄢灵玉脸色仍不太好看,随意点点头。

  她身有郡主爵位,又上过战场比深闺夫人们多了层肃杀之气,就算失礼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镇国公夫人更不会计较,她夫君也是沙场老将,欣赏都来不及。

  她放柔声音道:“要不我命人扶你到房里休息一下?”

  “不用……”而后才反应过来,鄢灵玉歉然道:“是我反应过度,扰了夫人的兴致,我坐一会就好了。”

  “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怪你呢。”

  国公夫人笑了,直接坐鄢灵玉身侧,拉着她发凉的手说话:“当年我老头也是传过这样的消息回来,我直接吓晕过去,幸好好消息是粘着一块来的,不然我比你更加激动,所以我理解你。”

  众人看了也觉得情绪微妙,纷纷劝慰鄢灵玉安心。

  这不是没事么,她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了。

  以前她们以为这对夫妇的结合是皇帝权衡过后的结果,什么十里红妆都是给外人看的,谁敢相信不过几个月能建立如此深厚的情意。

  现在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当真是情深意切,情绪激烈成这样。

  感到新奇的同时,不妨碍她们多说几句好话,互相拉近关系。

  “郡主莫忧心……”

  “郡马吉人自有天相,必然平安归来,听说圣上最近很是看重你夫婿。”

  银朱被挤到人群后,静静看着她们脸上或真或假的关怀,生生忍住叹气的冲动。

  转眼看别的地方,京城近日晴朗无云,繁花盛开,当真是好景色。

  不多时,鄢灵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勉强应答起来,毕竟是她在京城第一场赴宴,直接走了太打主家的脸,显得失礼。

  只是那漂亮的眉峰仍是蹙着,殷红的口脂盖不住本来唇色的苍白。

  她回头看向银朱,好像有什么想说又忍住了,银朱刚想走过去,鄢灵玉就回过头。

  说说笑笑了一会,鄢灵玉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下意识揪紧裙角,好像心跳越来越激烈,坐立难安,好像有什么事情急切的需要她去做,不知名的力量催促她离开这里的样子。

  这种感觉好没道理,从刚刚延续至今,并且越演越烈。

  又一个人快步迈入,不顾一群夫人小姐在场,看来是着急上头顾不上其他。

  “恕儿子明日不能为母祝寿。“他声音慌张道:“梁州再度连夜大雨,才修了一半的大坝被洪水冲垮,淹了大皇子的车驾,与叶大人一众下落不明好几日,圣上命我前去寻……郡主也在?”

  众人哑声了,刚刚才说过一定没事,现在却生生打她们的脸,一时语塞。

  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这回鄢灵玉的脸色苍白如纸,难看的很,扶着桌子缓缓站直身体。

  国公府夫人忍不住迈前一步:“叶夫人你别着急,听听华儿怎么说先。”

  一步一步走到国公府大公子面前,鄢灵玉气势逼人,寒声道:“你说什么?”

  鄢灵玉相貌生的极艳,眉眼混杂着北境母亲的血脉,显得深邃浓重,平日里看着跟普通异域美人没什么两样,直到她气势外放,才会叫人恍然醒悟,这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女将。

  “……”国公府大公子脑子空白一瞬,不知道该说什么。

  鄢灵玉大步流星走出了镇国公府,头上钗环叮当,抢了马夫的鞭子跨上马。

  “郡主你要去哪里?”银朱着急问道。

  这时候也就身怀功夫的银朱能追得上鄢灵玉,好险扯住缰绳,把人拉住。

  “……既然走到这一步,只能接着做下去了。”鄢灵玉双目茫然,低声喃喃。

  本来她能走出镇国公府就是靠着一口气,现在被银朱拦下,那一口气就散了,在旁人眼里她神情变得恍惚。

  在国公府大公子嘴里,这段时间里大皇子携人查案,那梁州知府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因为他早将梁州府衙打造得铁桶一块,怎么也找不到错漏之处,好像这一次单纯只是无妄之灾,那县令是被受灾的暴民杀死。

  他们要什么,梁州知府就给什么,库房任进,账本任查,灾也老老实实去赈。

  就算手持尚方宝剑也无可奈何,总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滥杀无辜。

  叶慈等了几天,便与大皇子联合,来了一场离间计,将梁州知府的管家策反,找到他贪污谋财与商户勾结抬高物价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梁州知府这才伏法认罪,将其押解归京任听君上处置。

  到此为止就是功劳一件,不负皇帝所托。

  架不住此地被洪水冲垮,再不安顿恐怕再起暴。乱,为了安抚灾民,他们得监督修好大坝再归京,等调任过来的官员接手这一地狼藉。

  工部侍郎奉命携人前往梁州,经历千难万难平安到达,叶慈对工匠一事也有点看法,看过图纸后跟工部侍郎及工匠们聊了几句,决定携手共同监督。

  大皇子想着反正也要争储君之位,留下来给自己造势也不错,就一起去监工。

  于是被强制加班的叶慈和看热闹的大皇子去到了现场,他们几个也是能人,就这样敢走进灾后现场。

  结果就是上游在梁州知府的时候就是豆腐渣工程,这回没能拦住,一波把他们几个全带走。

  皇帝也蒙了,在朝上震怒,诛九族的话都说出来了,惹得朝臣们跪地请罪。

  生气也没法,事情还得处理,一口气点了几个人,命人去寻人,是死是活总要找一找,得给个交代。

  该死瞒着的消息就这样被传了出来,还通过国公府大公子的嘴正正经经的漏给她听,全在观察她的反应。

  鄢灵玉本就是个没什么阴谋的人,现在想不阴谋论都难,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场,直接窜出国公府大门,叫他们追都追不上。

  眼看那帮人就要追上来劝慰了,鄢灵玉表现得强装振作,震惊过度的样子,心里捶死那帮人一万遍,把自己膈应吐了。

  一勒缰绳,对银朱说:“先回承恩侯府,再做谋算,最后按照我的性子,还会随承恩侯一同进宫,要求前去梁州营救。”

  银朱当然说好。

  刚调转马头,国公府里的人就追了出来,国公府夫人神情焦急,好像怕鄢灵玉一时冲动回去做什么一般。

  “郡主……你!”

  你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看见鄢灵玉远去的背影,叹息跺脚。

  银朱回头扫了一眼,心说怪不得她们突然就递来了请帖,措辞方面怪异得很,好像鄢灵玉不来叫她们有多失望似的。

  现在一看,果然各个没安好心。

  就是不知道她们的背后又站着谁,为谁图谋。

  银朱想不通,只觉得京城的人就是雾做的,总叫人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说话做事叫人云里雾里。

  走着走着,鄢灵玉突然问:“你说侯爷知道吗?”

  “……”银朱才想起这件事,与鄢灵玉对视一眼,挠挠脸:“郡马爷是侯爷的孩子,他应该知道的……吧。”

  这语气很勉强,银朱想说服自己都难。

  鄢灵玉:“……”

  那就是不知道了。

  希望他人没事,没给吓蒙过去。

  ……

  被幽禁宫内的三皇子当然也听闻此事,高兴的又摔了茶杯。

  三皇子浮肿的脸带着笑意,一拍桌案:“好啊,叫他伙同大哥总与我作对,现在死无全尸就是活该!”

  “三哥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偷溜进来的老四难得长心眼,把三皇子拉下来坐稳。

  左右看看清冷的宫室,四皇子说:“三哥看起来受苦了,人清减不少。”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三皇子就万分难受,对着四弟连连诉苦。

  三皇子这段日子过得不好,皇帝怀疑他有问题,对他毫不留情面,连后宫里的皇后都被训斥了一番,差点就要交出凤印。

  不过结果也差不多,皇帝叫庄贵妃协助皇后协理六宫,皇后没病没痛,好端端的来个人协理六宫,可不就是分权的征兆?

  反正他这一脉人被压制的无法反抗,夹起尾巴做人,生怕皇帝的屠刀下一刻就挥到他们头上。

  保全自己,才能接着为三皇子做事。

  听罢,四皇子也说:“父皇确实是过了,这没影子的事情也能怪在你头上,不知道是谁刺杀的大哥,闹得你们父子离心,以前父皇最疼的就是三哥你,倒被二哥抢了视线,近日连连夸奖。”

  三皇子摆摆手,满脸无奈:“那又怎样,父皇一个怀疑下来,我母后都没逃过他的迁怒,现在我那多灾多难的大哥被水淹了,就怕他又把这事赖在我头上。”

  四皇子端茶的手一顿,纠结道:“不会吧?”

  “天恩难测,向来如此。”三皇子双目盯着飘香的茶壶出神,低低道。

  当时反应不及时,三皇子后续顺了一遍思路,有了怀疑的人选。

  对着老四憨厚的脸,他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打算按下此事不提。

  他不提,四皇子无所谓惯了,嘟囔一句:“被人冤枉的滋味可真憋屈,要我就毛了,非要父皇给我做主不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三皇子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图纸上,上面画着改进**的草样。

  本来他想献给皇帝讨他欢心的,到今天都没来得及给他,库房里存了一堆成品落灰。

  皇帝最近态度古怪,谁都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对自己也是一逼再逼,逼得外祖温丞相差点递折子辞官。

  如果他大哥带着证据死在梁州还好,但要是没有呢?

  从梁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找了好几天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意味着有生还的可能。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只要大哥平安归京,就是他灾厄之日。

  这种预感来的没缘由,强烈且奇怪,但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只有他遭逢性命之危时就会有提醒,他已经接着提醒逃过不少次危险。

  或许这次也不例外。

  前世三十岁不到就车祸而死的萧宁惜命的很,这辈子也才二十出头,更加舍不得这身荣华富贵。

  “老四,听说你与黄将军有些交情?”

  黄将军可是禁军统领,地位非比寻常,只是最近他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调任为左统领,身边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右统领。

  更多的还是更听黄将军的差遣,不服空降而来的右统领。

  无缘无故问出这句话来,叫四皇子心念一动,抬眼跟三皇子对视。

  “三哥为何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