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叶慈眼皮一抬, 黑沉沉的眼里沉着熟悉的不耐烦。

  她口不择言道:“你糊涂了吧?我不是晋安我是谁?”

  这目中无人语气,这欠揍的表情,是北盛独一份的, 可把她拳头都听硬了。

  扬安帝:“......”

  晋安的眼神可没有这般清明, 浮躁的很!

  叶慈看了看病入膏肓的皇帝, 随口说道:“陛下看着又清减了,您要保重龙体啊, 这天下可不能少了陛下。”

  扬安帝:“朕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少装糊涂。”

  这陆昭已步入穷途末路,病恹恹的大老虎似的坐在床边,可那锐利的眼神让人不容小觑,只要有人敢对她的领地发出侵占的意味, 只会被她即可绞杀。

  就算是病恹恹的老虎, 那也是威严不可侵犯的百兽之王。

  叶慈嗓音沙哑, 眼神左右看看:“臣哪敢窥探宫闱, 您误会臣了。”

  扬安帝心底不屑,谁说你不敢, 你敢得很。

  敢就算了,还做得手脚不干净,不是看在老长阳王曾经救驾有功, 她早废了这蠢货, 才懒得去给她扫尾。

  明明传消息的人说了亲眼目睹晋安郡主在床上断气,自己都没来得及笑出声。怎么隔了一盏茶时间又睁开眼睛, 还能闹着要她给派御医诊治,不然就叫人把自己抬到宫门前, 再让几个人跪地哭诉皇帝杀害忠良, 担心她功高震主, 要给太女殿下铺路。

  结果御医派过去后, 没半盏茶的时间就把人赶出来了,还说陛下果然是想害她,派了个庸医过来。

  可把那御医气得要夜闯长阳王府,用纳鞋底般粗细的针去把晋安郡主扎成刺猬,以此自证清白。

  女官回禀消息的时候连连叱骂添堵的叶慈,直说这人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君上?

  没有,叶慈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的鄙夷是无差别的歧视,包括她这个皇帝。

  但又偏偏是晋安干得出来的事情,无脑又无赖,总是颇有成效。

  被毒素折磨到夜夜睡不着的扬安帝十分心累,深呼一口气就把人挥退,躺在床上琢磨后事顺便静等天亮,还真传来了晋安郡主活过来的消息。

  扬安帝觉得稀奇,天刚亮就把人传进宫里,就见着了要死不活的叶慈。

  虽说还是那样气人,估计是扬安帝疑心病作祟,还是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一张嘴就去诈她。

  跟她说一句话,自己得气上三天,要是天天那么闲跟她对着干,她这个皇帝就白干了。

  于是,她看着叶慈扒拉一个凳子在自己床边坐下,白着一张脸问:“那不知陛下传我来是有何事想托?”

  扬安帝冷冷一笑,反唇相讥:“朕没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你的,就是看你死没死。”

  “陛下知道这毒的来源?”叶慈平视她。

  “不知道。”扬安帝否认了。

  叶慈并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但也没继续提,按照原主的性子给扬安帝拱火,打消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其实这样挺过分的,要是扬安帝涵养不佳,火气上来不顾西境二十万大军哗变,再加一人下去陪葬,只能算自己倒霉。

  叶慈挑眉,笑道:“那您也看见了,臣还剩口气,活到老还是肯定的。”

  “叶慈。”扬安帝指节敲敲床边,沉声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女帝就算病入膏肓,也是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若非她重伤,现在哪有南郑嚣张的机会?

  陆昭人不太行,体重锐减,秋天就在寝宫里烧地龙,热烘烘到闷热的程度,极度虚弱的叶慈也额头冒汗。

  看着她脸色又白又红,浑身难受的样子,扬安帝舒服了不少,病容深重的脸都露出浅笑。

  “陛下敢,但现在不是时候。”叶慈说:“若我还活着,能压制底下那帮豺狼,要我不在了,太女殿下就没人挡。枪。了。”

  扬安帝笑容收敛,冷情的琥珀色双瞳盯了她许久,不发一言。

  换个人来不得给她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放眼朝堂,没人能在陆昭的眼神下撑着,包括那些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久经朝堂的老臣,都会忍不住下跪求饶。

  也就是叶慈这奇葩,能在这稳坐不动,镇定的不像话。

  扬安帝都不知道该说她粗野莽夫好,还是说她胆量过人好。

  但这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仅剩不多的智商都用在战场上,这是天生的将帅,因为天赋异禀却是傲气过人,叫她去朝堂钻营就没有在战场那么利索了。

  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世界的特例或许只有自己一个。

  好歹是收了气势,像个病人了,精神一松懈,陆昭就开始咳嗽,苍白的面皮咳到潮红。

  见她咳的难受,叶慈看不过去,喊来门外守候的女官侍奉。

  女官连忙进来,折腾了一会才消停下来。

  双方偃旗息鼓,叶慈昏昏欲睡,正想说要没事就告辞让她回去休息了。

  不知道扬安帝什么想法,非不让她走,竟然拉着她忆苦去了。

  虽然但是,忆叶慈的苦。

  在扬安帝嘴里,小她几岁的晋安郡主从小就不安分,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她对着干,样样都要比太女殿下好才高兴。

  可惜文学方面陆昭身为北盛储君有大儒教导,原主的悟性也不差,就扬安帝比落了一乘。

  学文和才干比不过,原主另辟蹊径,一头扎进武学历练里,皇太女殿下太忙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习武,唯有这点陆昭是不如叶慈的。

  谈起这些的时候,陆昭目露怀念,但从原主的记忆出发,她只觉得处处压她一头的陆昭很讨厌。

  甚至想过陆昭能登基为皇,那她也想继承长阳王爵位继续成为异姓王。

  因为各种原因,原主并未如愿,仍是待在郡主的爵位上没挪动。

  扬安帝其实还挺唏嘘的,她说:“要不是你总在后边追赶,我也没有那么努力,获得今日的成就。”

  “……”

  这话真是够凡尔赛的,要是真把皇帝当竞争对象的原主还没入轮回,非得掀了棺材板跟扬安帝拼命。

  说着说着,连她早死的老公都拉出来遛一遛。那是有名的盛城第一美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好,就是得了急病死的太早。

  真不愧是当皇帝的,那胸襟不是一般人能比。

  叶慈觉得怪异,她一颗红心向老婆的人当然要否认,类似于钟情过皇帝正君这种事情,免得之后她做什么事情都被误会。

  “陛下,臣下还是有句话要解释清楚的,以免伤了你们夫妻感情。”叶慈笑道:“我从未倾慕过钟正君。”

  “不喜欢?不喜欢你还大张旗鼓让长阳王去提亲?”陆昭揶揄道。

  叶慈:“……”

  大张旗鼓,呵。

  “这也就罢,钟荀与我成婚后,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扬言找替身气我。”扬安帝看热闹不嫌事大,把原主早年干的糟心事全抖落出来。

  还说:“当年南郑皇帝在北盛为质的时候你也喜欢过他,差点抢进府中,后来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把人给放出来了,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叶慈:“?”

  还有这事?

  等她把记忆往回倒一倒,还真有这事。

  不过记忆里的南郑皇帝确实长得不差,跟钟荀长相气质都挺像的,都是斯文温润一挂。

  那双眼睛跟林中鹿似的,看人都带着清透纯洁的清新感,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类型。

  原主就喜欢这一类型的长相,但因为是个恐同深柜的原因,死活不承认对女子的兴趣比男的大,导致独身至今,谁都没瞧上。

  咳,估计被原主抢进府里的那一夜是南郑皇帝的毕生之耻,毕竟原主她……不提也罢。

  叶慈总觉得南郑皇帝非要攻打北盛这事上,仇恨值原主得有一份。

  女官见她们难得气氛好,忽然插一嘴道:“说起来那位质子还对还是皇太女的陛下表露情意……之后就被郡主看上了。”

  叶慈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其实这件事也有误会,我真没有看上他,我与他相安无事……”

  原因是原主路过南郑皇帝的居所,看见南郑皇帝蹲花丛边捣鼓,觉得他散着头发,耳边还戴朵花,软绵绵的跟小姑娘似的可好看了,就把人抢走了。

  后来才知道南郑那边有男子簪花的雅致,他只是思念家乡,簪花寄情而已。

  这个说辞说出来误会肯定会更大,叶慈中完毒的脑子还在考虑怎么说比较好。

  就听扬安帝说:“你就是喜欢抢人的感觉是吧?”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扬安帝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诡异中掺杂着一言难尽。

  她忽然说:“你处处与朕针锋相对,还不愿成亲,只用看不上来这个借口来推脱……你该不会是喜欢朕?”

  女官:“!!!”原来是这样的吗?!

  叶慈不想去评价扬安帝的自信,扶额道:“……这个真没有。”

  原主真没这样想过,对陆昭的讨厌是真情实感的,况且她也不喜欢这种类型。

  越来越解释不清楚了。

  “这样吗?是我误会你了。”扬安帝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

  飘忽的眼神止不住往她身上飘,想要研究研究这人究竟是不是真姬。

  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叶慈,对方是直是弯都不清楚。

  叶慈不想再被她探究,严肃脸:“陛下多虑了。”

  “算我多虑。”扬安帝随意点头,被太多信息冲击到的大脑没来得及对比如今是叶慈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扬安帝再冷静一点就会发现,要是原来的叶慈在,非得跳起来跟她打一架,她的直觉真的没有错。

  目光错开稳坐的人,目光变得沧桑,她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帝王寝宫,这里的每一样都是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人将死之际总会回忆起以往人生,或遗憾,或欢愉,或悲伤,或满足,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最后浓成化不开的酸苦。

  她是真的不想死。

  尊贵的女帝还很年轻,一双儿女也很小,丈夫去年重病离世都没能击垮她,战事也没能击垮她,偏偏被一味毒药击垮,临终前能说说心里话的竟然还是看不顺眼的晋安郡主。

  安静的寝宫内响起低低的声音:“朕……我最终还是被这个时代同化,忘记了曾经的样子,为了皇位而争斗,双手沾满鲜血……但我不悔。”

  叶慈双眸微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抬头看去的时候,扬安帝也看向了她,直呼其名。

  “叶慈,朕能信你吗?”

  *

  在太阳出来之前,皇太女已经在养心殿门前等候,旁人劝都劝不动。

  她只想在仅剩的时间里多看看母亲,什么政务,文章,权利,就算今天学了又不是马上就会,根本着急不来。

  可门前的宫女都说陛下召见晋安郡主,正在密谈中,让她稍等。

  又是叶慈,她真是阴魂不散,名字那么好听,人却不怎么样。

  皇太女盯着脚下地板,思绪飞了出去。

  她听说过这位晋安郡主,见过几回,也在亲近之人的耳濡目染下对这位嚣张跋扈的晋安郡主不喜。

  曾经她问过母亲,为什么对她容忍于此,早早发落了不好吗?

  当时她母亲怎么说来着?

  哦对,母亲古里古怪的说了一句什么“晋安愚蠢,但着实美丽。”

  晋安郡主是长得挺好看的,放朝堂上能让心心情变美妙,但她一张嘴就会让氛围变得不太美妙。

  那脾气叫人不敢恭维,盛城里最大的纨绔都得对她喊祖宗,她简直就是螃蟹成了精。

  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嚣张跋扈……

  正腹诽着,面前的门却开了,皇太女抬头看去。

  恰好乌云散去,秋日光辉撒向宫廷,她站的地方落了一层日光,浑身恍然生光。

  就算是憔悴的精神也无法掩盖她过盛的容颜,姝丽却不失英气,烈而不柔。

  皇太女愣住了,眼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心脏也被牵动,跟着怦怦乱跳。

  就看对方双眼一闭,直接往前边倒。

  皇太女想也不想就伸手接住,泛着苦涩药味的身体伏在她怀中,有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