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抢占先机, 下手处理得太快,任何动乱苗头都没能兴起,直接被镇压。

  钟声刚歇不久, 便有高头大马的禁卫军冲出皇宫, 以最严肃的姿态包围整座皇都, 处处铁蹄声哒哒,扬声宣布全城戒严, 禁止一切歌舞宴会寻欢作乐。

  不仅如此,那禁军统领还打开城门,拿着诏令将北山戍守的将士调入,将盛城包围得铁桶一块, 鸽子飞过都得打下来接受盘查。

  热闹的盛城因为皇帝的驾崩, 陷入一片沉寂, 禁闭的门户里时不时探出一双好奇的视线, 来来回回很快就被路过的禁卫吓得消失。

  一直都传言皇帝身受重伤,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没想到还真的驾崩了。

  头顶的皇帝换不换,百姓都是这样过活的,吃饱穿暖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就是听说皇太女因身体原因深居简出, 不通政务......这样的年轻君主真的能稳住这看似固若金汤, 实则内忧外患的北盛江山吗?

  三人成虎,谣言听多了还真有不少人不看好她。

  在铁血手段的镇压下, 本来留在北盛的南郑探子还真不敢搞事了,全部龟缩在据点不敢轻举妄动, 消息都暂时按下不发, 可把他们急的满头大汗。

  同样不被看好的还有晋安郡主, 怀疑她的人比怀疑皇太女的人还多。

  因为有人在巡逻的禁卫里看见穿着长阳王府服制的士兵, 数量不多,但也不容小觑。这些人是上过战场拼杀的老兵,哪怕一个干巴巴的汉子身上气质都比人高马大的禁卫军狠厉几分。

  只听命于长阳王府,也就是现晋安郡主的号令,出了名的认人不认兵符,也证明他们会出现在这都是得到了晋安郡主的命令,而晋安郡主就在皇宫里,一日未归,傍晚陛下就走了。

  谁知道这一天里晋安郡主在陛下哪里做了什么部署。

  之前就总传言晋安郡主拥兵自重,屡屡犯上是不安好心,哪怕晋安郡主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谋逆之心,她本身的存在就是罪。

  没想到没等来皇帝清算叶慈,反而等来了皇帝先驾崩的消息,真是造化弄人。

  现在看来......谋逆这个传言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本来就半信半疑的皇室宗亲们一看这局面,更加深信不疑,再加上自己也心有谋算,越看晋安郡主越不像好人。

  人还没进来,他们就凑一块嘀嘀咕咕。

  “她这样嚣张,肯定会被厌弃,要知道陛下看不顺眼她很久了,她定然留有后手。”

  “陛下运筹帷幄,肯定有制约她的后手。”

  “陛下去的太急,真的是要可惜了。”

  说着,全都默默怀念陆昭的好处,毕竟皇帝还会念着血缘关系,不会那么粗鲁。

  母夜叉似的叶慈上来就是一脚,然后就把太后抬走,限制他们的自由,这也就罢了,还威胁他们要拿抹布堵住他们的嘴!

  实在有辱斯文!

  好歹也是人人捧着的龙子凤孙,哪能经得起这番折辱!

  这样想着,他们脑海里的陆昭形象越发温和,简直要奉若神明,直呼千古名君了。

  “陛下只是削爵收回封地,其实待我不薄,年年都有赏赐。”

  “我长孙满月宴陛下还亲临府上,为他赐名......虽然那时候她刚把我孙女婿丢大牢里了,我还说她太过冷血,让我孙女做寡妇,但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陛下从重处置是应该的。”

  “她小时候我还当面骂她牝鸡司晨异想天开,还妄想跟她抢皇位,跑去拉拢太后,她登基后都没跟我计较,真是胸怀广阔啊。”

  陆昭活着的时候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座大山,觉得她抢了他们的皇位,限制他们的权利。

  恨不得枕头底下藏着小人,睡不着就拿出来扎一扎,再诅咒几句才舒服,人一走就死者为大,立马开始怀念她的好来了。

  所以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话题一转,又开始讨伐起叶慈来了,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不光是满朝文武都对她不满,听说皇太女殿下对她也甚是厌恶,新君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说不定就烧到叶慈身上。”

  “是极,为了给新君立威,总会处理一两个刺头的,她就很合适。”

  “估计陛下也是这样想的,诸位擎等着吧!”

  “等太女殿下登基,我必以今日之事参她一本,再添一罪。”

  在希望叶慈倒霉这一事情上,他们是认真的,罪名都包安排。

  于是,等叶慈跟着诸位大人一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几个宗亲在默默垂泪,一个比一个悲伤,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悲情氛围里。

  听见门口的动静,这几个宗亲哭得更加难过了,还悄悄瞪了一眼叶慈,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叶慈:“......?”

  才一盏茶没见着人,这就脑子坏了?知道他们不聪明,没理由傻成这样啊。

  很莫名其妙,但不搞事就是好事。

  该到的人都到了,从进宫他们就开始酝酿情绪,随时都能泪流满面。

  “陛下——”

  老大臣们扑通跪下,为驾崩的君王哭上一哭,再次哭声震天。

  叶慈看那小皇子还在巴巴的哭,黑葡萄似的双眸盈满泪水,肉嘟嘟的小脸粘着几条泪痕。

  这一天下来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扁扁,这对他身体不好。

  就让乳娘先带下去喂点吃的,叮嘱乳娘别让他别受风生病了,陆昭知道了黄泉下也不安宁。

  况且接下来的停灵守孝,送皇帝入皇陵种种步序要走,他不过一岁多的小孩子哪能吃得消这些?

  本想拒绝的乳娘一听也是,就先带着小皇子下去安顿了。

  总不能责怪一个一岁多的小孩说他不孝吧?

  人人在哭,最瞩目的还是跪在床边的陆上瑜,纤细的背影直挺挺的,一手搭在床边,侧脸被重重人影挡住,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搁在桌上的药早就凉透,浓黑到化不开的不详颜色,不用去尝就知道有多苦涩。

  能想象到叶慈来之前她正跟陆昭说了会话,然后就被陆昭喊出去拿药,说要睡一会。

  回来就听见了丧钟敲响,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叶慈敛衽跪下,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为女帝默哀。

  在那句问能不能信她后,陆昭对她临终托孤。

  托俩,皇太女和只会吹鼻涕泡的小皇子,战场上背叛的那一箭让她不信任很多人,挑来挑去竟然挑到自己头上。

  该说她对原主是真信任,还是她确定原主翻不动什么风浪。

  叶慈苦中作乐的想,可能是看在都是被人暗算,中过毒的倒霉蛋的份上才挑中她的吧?

  天彻底黑下来了,处处灯火通明,来往间都是满脸悲戚,今夜注定不眠。

  哭了一会后,严尚宫就劝陆上瑜起身,地上寒凉别伤了身体。

  斯人已逝,她不可过于沉溺在悲伤里,诸多事宜,都等着她拿主意。

  接着白发苍苍的老王爷擦擦眼泪,便提起皇帝遗诏,言说要帮扶新君,将朝堂运转起来才是。

  不少人低低附和,严尚宫从秘格拿出几道遗诏,交托到三朝元老兼帝师太傅,吴丞相的手里。

  吴丞相老泪纵横,双手接过木盒:“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为新君陛下肝脑涂地!”

  于情于理,他资历最老,由他宣读诏书再合适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慈总觉得严尚宫把盒子递给吴丞相多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复杂。

  永远都没人知道皇帝曾留下两个截然不同版本的遗诏,又因为晋安郡主的话改变自己的命运。

  吴丞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木盒,从中拿出排列好的第一份遗诏,检查并无问题。

  众人整理仪容,纷纷下跪。

  床边的帘子盖的严严实实,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半分皇帝遗容。

  已经有不少人心里隐隐激动起来了,想知道陆昭会做下什么安排。

  不少视线偷偷看向叶慈背影,肯定对她的制约不少,她们不和久已。

  吴丞相对下面的眉眼官司没有反应,展开布帛卷轴,朗声道:“皇太女陆上瑜听旨。”

  “儿臣在。”

  少女滞涩的声音在叶慈身前响起,跪下的姿势还是那样板正,如石雕般从未改变过。

  裙角铺到叶慈面前,角落里绣着皇太女服制的纹样,表明衣着主人独一无二的身份。

  自今日过后,这纹样又得换一换,换成独一无二的五爪金龙。

  第一份诏书的内容几乎固定,就是皇太女即位事宜,特地吩咐现在是多事之秋,不用等孝期后登基,要求她即可即位,先稳定朝局。

  皇帝于黎明百姓而言,也是定海神针,尤其是现在这种特殊时期。

  陆上瑜肩膀僵硬几分,仿佛腰背挺得更直了:“儿臣领旨。”

  第二封遗诏展开的时候,久经风浪的吴丞相都没能忍住目露诧异,震惊地看了看垂首默然的叶慈。

  “这……”吴丞相是打心底不赞同的,又看向了一旁的严尚宫。

  得到她肯定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定定震惊的心神。

  不合时宜的沉默引来不少人的视线,瞥到他情绪复杂的表情。

  好几人心思电转,悄悄对视一眼,心说该不会真的是处置晋安郡主的遗诏吧?

  看看吴丞相都没稳住心态。

  叶慈动也不动,任由他们看去,她只关心过于安静的小陛下。

  是真是假,等吴丞相念出来就是了。

  吴丞相因为惊讶过度而失去对表情的掌控力,在外人看来他板着脸,分外冷漠:“晋安郡主叶慈听旨。”

  叶慈道:“臣在。”

  “……今册尔为摄政王,赐尔王爵服制,辅佐君王处理朝政,忠心为君……”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内容跟他们想象的根本不一样,甚至是截然相反!

  连一直静止不动的陆上瑜也抬起了头,炯炯目光看向念旨的人。

  声音落下,叶慈道:“臣,领旨。”

  待念完,倒是宗亲们先爆发了。

  “且慢!本王有疑!”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陛下怎会留下遗诏封晋安郡主为摄政王,辅佐新君处理朝政?”

  那瑞王到底是年轻气盛,一扬宽大的袖子:“要知道晋安郡主向来桀骜,陛下训诫她好几回,本王不信姑姑会留下这样的诏书!”

  他手一指叶慈,质问道:“你今早就在宫里,一直没有出宫,刚刚还让禁军统领听命于你,分明有矫诏之嫌!本王要求彻查晋安郡主,还有那帝王近侍严尚宫是否有互通有无!”

  他们还说想看晋安郡主倒霉!

  结果没有,她还成了摄政王了!北盛有个女皇帝就够了,再来个女摄政王往后的朝堂不就成了妇人的朝堂?

  真想不通陆昭究竟想做什么?!

  这样一道遗诏,真的不是陆家的江山把拱手相让吗!难道不是昏君所为?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份诏书的内容,陆昭病入膏肓都写不出来的内容,可事违人愿,偏偏就是封她摄政王!

  被人这样质疑,严尚宫的脸色很不好看:“奴婢侍奉陛下二十余载,一直忠心耿耿,怎会与他人互通有无,王爷不可污蔑奴婢!”

  叶慈没说话,握着手上的诏书,忽而豁然开朗,喃喃道:“陆昭是来真的,我上当了。”

  但她没有说话,屡屡发言确实有抢风头的嫌疑,这北盛终究是要听命陆上瑜的。

  吴丞相却说:“这确实是先帝亲笔诏书,盖上了玉玺,没有修改痕迹。”

  沉默的新君站起身,琥珀双瞳扫过所有人,声音沉冷道:“母亲刚崩,尔等总喧哗闹事,眼里还有我这人?”

  气势再一压,陆上瑜眉眼冷然,对上聒噪的瑞王:“质疑母亲遗诏有误,不如你来做主?”

  见她发怒,众人纷纷下跪俯首,齐呼:“臣不敢——”

  “不敢?我看尔等敢的很!”

  “殿下息怒。”

  场面被镇压,可算不吱声了。

  他们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陆上瑜还颇有其母风范,世上道理总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她强硬起来,就没人敢小瞧她。

  陆上瑜再道:“吴丞相继续。”

  吴丞相拿出第三封诏书,恭敬道:“臣遵旨。”

  第三封诏书内容也简单,有了摄政王外有托付两个顾命大臣,都是安了辅佐新君的名头。

  实际上都懂这是让他们互相制约的道理,但没人会拒绝这份诱惑,也明白想揽权也得顾及其他两位,尤其是头顶的叶慈。

  从第四封诏书开始就是交代一些琐事。

  例如免除天下守孝三年,不禁民间嫁娶,小皇子年幼不用严格要求守孝。

  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

  自此,天下缟素,换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