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
云雾寡淡,薄薄笼了一层纱,四月春已有了回暖的迹象,夜间露浓,稍稍有些寒意,却已非冷冽。
二更已过。
热闹的碧渊城陷入了一片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轻响。
叶如笙就住在时素欢的隔壁。
时素欢不敢贸入,从窗口跃至屋顶,落地轻盈,不惊尘埃。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隔壁的屋檐瓦片。
一点微光映入视线。
浓重的夜色里,烛光在屋里摇晃,叶如笙并未歇息。
令她诧异的是,肖炼也在屋内。
两人的声音被压得极低,似乎也不想惊扰其他人。从神色上,像是起了争执,肖炼的脸色很是难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叶如笙的背影,看不清楚神情。
时素欢屏息凝神,将听感放至最大,那声音终于透过屋檐,隐隐传入耳中。
“你便是这么想的吗?”肖炼的话语带着怒意,“我是你未婚夫啊!”
“师兄。”叶如笙的声音飘过来,依旧冷静克制,“我知你在意胜负,然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
只见肖炼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叶如笙的肩膀,眼底神色沉痛:“如笙!”
叶如笙没有动作,也没有应话,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良久,肖炼的话语才柔和下来:“如笙,这场比试对我尤其重要,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你同师父师娘说,一切都还有转机。”
“碧渊论剑几十载,从没有这样的道理。胜就是胜了,败就是败了。”叶如笙的话语低下去,“昨日三师兄输在素欢手里,也不曾抱怨过一句。”
屋檐上的时素欢怔了怔,大概明白过来,脸上闪过些厌恶。
“不一样。”肖炼的唇咬了紧,恨恨道,“三师弟已经夺魁,我却……”
“师兄。”叶如笙打断了他的话,话语决绝,“此事莫要再提,我不会答应的。在我看来,当时素欢赢得磊落,并无任何不妥。”
闻言,肖炼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叶如笙。半晌,他才勾起一丝苦笑,低声道,“连你也不相信我么……”
“时间不早了,师兄请回。”
便见肖炼转身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叶如笙一人。
只见她站立良久,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轻轻晃荡,终于回过头来。
至此,时素欢才瞥见对方的神色,眼眶竟微微泛了红。
虽爱慕之意已消,叶如笙于时素欢而言,却依旧是一直自小护着她的师姐,当下心里一疼,忍不住攥紧了手。
这人如何配得上师姐?
然而想到自己怀揣着恶意而来,想要窃取蛟火珠,时素欢眼底又涌起一阵愧色。
若是蛟火珠在师姐手中被窃,师父和师娘可会怪罪于她?
时素欢并无意偷窥,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情景,沉吟间,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响动,随即有喝声从大堂传来:“你是何人?”
正这般想着,视线里叶如笙已经推开门迈出了屋子。烛光被一阵风吹熄,陷入了黑暗里。
叶如笙出去了。
时素欢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起来,顾不得犹豫,一咬牙,翻身进了房间。
客栈的房间布置都差不离,时素欢屏息凝神,开始翻找起来。心弦绷了紧,留意着门外动静,生怕叶如笙又突然折回。
然而衣柜枕下皆寻不见,连床底都翻了,还是一无所获。难道掌门没给?
不……应该是给了。
玄剑派如此重视碧渊论剑,掌门素来对师姐教导严格,可谓期望颇深。
随着时间流走,时素欢的心头焦急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暗想如果自己是师姐,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在哪?
贴身不可能,因为明日便要应战。
透着窗外的月色,时素欢的视线一寸寸从客栈寻过去。
客栈并不大,若是要藏一样物事,并不算简单。除非……藏在寻常人比较难想到的隐秘处。
她走近床榻,环顾了一圈,俯下身去,以指节一点点轻叩床板和墙面,神色专注。
嗵嗵——嗵嗵——
紧促的心跳混着敲击声,让时素欢掌心盈满了手汗。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响,似乎是有人在打斗,时素欢也顾不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直到床头处传来略有些回音的敲击声,时素欢眼睛一亮,猛地探指抹去,指尖传来缝隙的触感,她连忙试探地去抠那块床板。
黑暗里,闪过一丝幽光。
一颗透着澄澈琉璃般的珠子映入视线,表面仿佛有火焰流动。
时素欢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正要将珠子伸手攥入手心,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推了开。
时素欢大骇,也顾不得其他,脚尖一跃便跃向最近的窗户。
视线余光里叶如笙的身影一晃而过。
时素欢在屋檐下飞掠过去,狂奔向拒霜的客栈。
此珠万不能在身边久留。
若是被发现了,自己被罚事小,再想要得手,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或者说,再无可能得手。
微凉的风拂在身上,却丝毫不能缓解燥热。时素欢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神色百感交织。
她打定主意,等将珠子送到拒霜手中,便亲自去同掌门请罪。
“哐——”打更声在寂静里响起。
三更天了。
时素欢如鬼魅一般,窜进了拒霜的客栈。
她在门口站定,因为跑得太疾,一头青丝已经被吹了乱,胸口微微有些灼烫。时素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切顺利得有些让她恍惚。
时素欢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悸动,推门而入。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月光的余晖落下。
她走近床榻,每一步都沉重又欣喜,像是终于能看到曙光。
一只白皙的手探出来,手指修长,带着隐隐的芙蓉香气,传入鼻间。随即,露出拒霜的面容。她有些惊讶地望过来,随即唇角扬起来,低声笑道:“怎么,这么想见我么?”
话音刚落,时素欢便朝她摊开掌心。
蛟火珠静静地躺在上面。
拒霜唇边的笑容渐渐凝了住。
她并没有立刻伸手来取,只是抬眸望向她。
幽光里,一双眼睛沉静幽深,只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时素欢重重点了点头,出口的华裔尚带着喘息:“你今夜便带着此珠出城,去寻黑阎罗。此珠被窃,掌门必定严查,莫要再被找了回去。”说着,她便上前将珠子塞入拒霜手里,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切记,要快。”
拒霜依旧直视着时素欢,话语如蛊惑:“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时素欢的心猛地一跳。
她望着眼前的女子,喉咙发紧,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只余下眼前这一张面容。她的唇角往上勾了勾,笑得天真而无畏:“我明日还有一场比试。”
“傻子。”一声叹息幽幽。
时素欢只觉得手上被轻轻一扯,便落入一个馥郁香气的柔软怀里。
对方琥珀色的眼睛在蛟火珠的光泽里流转,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最深处。腰际被揽了住,凉意透过衣衫传过来,与她的火热形成明显对比。
红唇拂过来,像是一场柔软梦境,让人不断往下陷。
时素欢下意识阖起了眼。
黑暗里,唇舌勾过来,温柔地掠夺她的呼吸。
时素欢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不过瞬息,她便逼着自己退开去,从那怀里直起身来,咬着牙催促对方:“快走罢。”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阖的瞬间,她的目光贪恋地扫过那张面容,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心里的石头缓缓落下,重新独自跃回了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