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缓慢。

  日头一点点往下曳去,每一刻都被在焦虑中无限拉长。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一个丫鬟低着头匆匆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盆。这丫鬟时素欢尚有些印象,正是伺候拒霜衣食住行的其中一位。

  时素欢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院落,略一踟蹰,便转身跟上了丫鬟。

  丫鬟并无所觉,正快步走着,眼角余光晃动,一个黑色身影便窜到了身前,像是从天而降一般。不等惊呼,嘴巴已经被捂了住。

  手里的盆下意识一抖,端不稳落下去,砸在草地上。

  盆里的血水便淌了一地。

  时素欢脸色瞬间白了白,话语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丫鬟显然也认出了时素欢,受到惊吓的神色微微缓了缓。见对方松开了手,疑惑问:“时姑娘?你怎么在这?”

  时素欢死死盯着那掉落在地打了个转的盆,底部还残留着些许血水残骸,落在视线里触目惊心。她并未回答丫鬟的话,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瞳孔幽深,出口声音略微有些哑:“她怎么样了?”

  丫鬟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摇了摇头:“……不太好。”她并不知道两人关系,只以为是东方姑娘好友,倒是坦诚,“前两日东方姑娘回来后便一病不起,陆陆续续在咳血,堡里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今日堡主找了神医沈大夫过来,现在还在医治,时姑娘可要前去探望?”

  时素欢神色绷得极紧。

  她不知对方竟病得如此重!相延锋一点消息都没有放出来,若非今日见到大夫前来,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可……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

  “大夫怎么说?”她问。

  “还不太清楚,我正要去换干净的清水。”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盆,重新端起来,支支吾吾道,“说实话,我……从未见过有人咳这么多血……”

  话音未落,时素欢转头便走。

  “来者何人?”守在院口的护卫并不知时素欢身份,只得了堡主命令,谁都不得靠近。此刻突然看到陌生女子出现,立刻戒备起来。

  时素欢却面无表情,早就没了顾虑,冷着脸兀自往里走。

  护卫对视了一眼,便上前来阻。

  怎料眼前女子身手极快,还未多说什么话,已经翻腾得跃过几人头顶,往里冲去。

  “拦住她!”护卫举着刀呵道。

  众多护卫纷纷一起聚集过来。

  时素欢随手夺了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她虽不惯使刀,不过对付这些护卫并不需要太多能耐,她也不打算伤人,只反手用刀柄将攻上来的护卫一一格开,铁了性子往前。

  护卫将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却被一一砸得东倒西歪,毫无招架之力。

  不知是谁,率先认出了时素欢,慌乱地开了口:“是玄剑派的时素欢!”

  众人大骇。

  无论是碧渊论剑,还是玄剑灭门,时素欢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早已传遍江湖,茶余饭后被津津乐道。青凌堡身为玄剑派宿敌,更加洞悉这个名字,只是亲眼瞧见她面容的不过是少数。如今被其中一人认出,宛如一颗石子抛进了湖里,泛起一片涟漪。

  护卫都有些忌惮起来。

  时素欢此刻脸色难看,也顾不得这些,眼看已经冲到了台阶前,房门忽然被拉了开。

  相延锋出现在视线里。

  他阴沉着脸色,脸颊略微有些红,额头汗岑岑的,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他凝视着时素欢,那目光像是有刀,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剜成千万片。

  然而他只是抬了抬手,话语低沉:“让她进来。”

  时素欢微微一怔,然而来不及探究,几个跨步便越过相延锋,冲进了屋里。

  扑面而来的热气拍过来,击得人一个跟头。

  只见房子中间摆了个精致的火炉子,大约半人高,正在熊熊燃着火。火光将室内照得很亮,几人脸上都显出明艳的火光来。

  时素欢却只闻到了那浓郁的血腥气味。

  不等她上前,耳边已经响起压抑的咳嗽声,像是闷在水中一般,震得空气都微微颤抖起来。她苍白着脸转头望去,落在床榻上。

  拒霜倚在床头,巾帕捂着嘴,半晌才止了住,偏头望过来。

  琥珀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沉重的痛苦,不知怎的,时素欢忽然想起那日,两人漫步走在热闹的街巷里,面具下的拒霜,也是如此这般神色。

  “你来做甚?”拒霜开了口,声音虚弱沙哑,直直地望过来。

  时素欢咬紧了牙关,只觉得胸口酸涩,一时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身后的相延锋走上前,肩头重重撞在时素欢身上,撞得她身体趔趄了下,冷声道:“来看自己做的孽么?”

  话音刚落,拒霜蹙着眉,目光淡淡瞥过来,相延锋噤了声,没有再说,走到床榻边俯下身,将被褥又往上拉了拉,同旁边的大夫道:“沈大夫,同我来罢。”

  言罢,又冷冷望了一眼时素欢,带着大夫离开了房间。

  不用对方提,时素欢也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拒霜的意思。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

  时素欢的唇动了动,远远站着,并不靠近,终于出了声:“你……”然而话至嘴边,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还好。”尚未开口,拒霜已经应道。

  这情形,无论如何和还好扯不上什么关系。

  “对不起。”她道。

  “为何同我道歉?”拒霜的话语却只是淡淡的,“你肯来看望我,是该我感恩戴德才是。”

  那话语带了刺,扎得时素欢一颗心都疼起来。

  这几日因为固执的自尊缩在外面,在此刻显得愈发可笑。

  “我知晓你在生气,”时素欢深吸一口气,偏开头去,“那些话,并非我本意。”

  “无妨,”拒霜的目光却不避讳,直直落在时素欢身上,“比这难听的话,这些年我都听得多了,你那些不算什么。”

  闻言,时素欢心底又是一痛:“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拒霜又问。

  时素欢在身侧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到肉里去,话语晦涩,几乎听不清:“别人说是他们的事,我不可以。”

  耳边静默了片刻,拒霜的声音才幽幽飘过来:“错了。”

  时素欢愣了愣,下意识抬头望向床榻上的人。

  拒霜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重重压过来,像是有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不过是平静的一句话:“是这些话,只有你才可以说。”

  时素欢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整个人都晃了晃,甚至比方才相延锋故意冲撞她的力量还要大。

  “爱慕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拒霜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在平常不过的事,只是话语真挚,眸色里跃动着火光,“我愿意作践自己,去讨你欢心。”

  时素欢几乎站不稳。

  她的胸口涌满了比狂风暴雨更巨大的力量,吹得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以至于掩盖了那一瞬间蔓延上来的红晕。她只是无措地睁大了眼,望着床榻上病弱的女子,像是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那般。

  拒霜:论情话,我没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