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三更天——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繁荣的青凌城,随着夜色渐浓,也散去了人影,只留下零星几盏未灭的灯火,在黑暗里摇曳,入了梦乡。
……
“染姐姐,你当真要走吗?”白缨揪仰头望着神色静默的女子,微微嘟着唇,眼底神色有些不舍,“可……可是……”
“我知道,叛离者需入峥嵘幻境。”白染淡淡道,“无妨,按规矩来。”她转头望向鬼判,“麻烦了。”
鬼判使者的目光晃了晃,话语沉稳:“决定了吗?”
白染点了点头。
“太危险了!”白缨用力跺了跺脚,“这怎么能算叛离呢?只要我还认染姐姐是荣雪宫的人,便不算叛离!”
“白缨,不要胡闹。”白染的视线扫过来,带着无声的威压,“你如今是荣雪宫宫主,莫要这般孩子气了。我此次离去,不管成功与否,都不会再回。”
她的视线越过白缨,落在对方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容上。
红叶的眼角微微泛了红,偏着头没有看,只半倚在听风手臂上。听风倒是神色坦然,触及她的视线,颔首道:“此去凶险,千万小心。”
她们自幼一同长大,知道这一日,总会来的。
鬼判沉默地往峥嵘幻境走,身后缀着白染。她忽然开了口:“白缨就拜托你了。”
“嗯。”鬼判素来寡言,只低低应了,随即在门口停了下来。
白染抬头望了一眼峥嵘幻境的门,那些狰狞浮雕已经被岁月磨得格外温润,她忽然开了口:“你说,这荣雪宫明明是当初为心爱女子雪妃所建,本是荣光之地,为何会有这峥嵘幻境?”
鬼判并未回答,白染却也似早就料到般,伸手拂过门上獠牙,自顾自说道:“想来这传说中的无限宠爱,也许不过幻境一场,总是让人心有得失,忍不住想要探一探究竟,此心到底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她已经手上用力,推开了门。
白色雾气涌上来,将她疏离冷淡的眉眼笼罩,她的幽幽话语,渐渐消弭在雾气中:“不知雪妃最后得到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像是从高空坠落,有瞬间的恍惚。
再睁开眼时,脚边已是熟悉的青石板小径,旁边种满了芙蓉花。
那是她娘最爱的花。
芙蓉花香阵阵,随风飘散,沾了满身。白染只略微一顿,便抬脚沿着小径往前走。耳边渐渐传来欢笑声,随即有人迎上来,对她福身:“小姐,你回来啦!”
“染儿。”身后传来温柔的唤声。
她回过头去。
此时,她不再是荣雪宫的白染,而是蓬莱山庄的东方染。
身后是娘亲柳梦珑,正笑着朝她走过来,一身绛紫色罗裙衬得整个人愈发动人。她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俯身摘了一朵芙蓉花,别在她鬓边。
自己不知何时已成了不过娇小女娃。
“今日学了什么呀?”柳梦珑摸了摸女儿的头。
东方染没有应话。
她的琥珀色瞳孔涌上一层薄雾,只是静静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像是要刻入骨子里一般。
柳梦珑笑了笑,将东方染笼入怀里,一用力便抱了起来:“走,我们去找爹爹玩。”
没走几步,她的动作突然顿了住,脸上笑容一点点抽离,换上了惊慌失措的神色。她停住脚步,更紧地抱紧了怀里的东方染。
花香四溢的空气里,渐渐溢满了血腥气。
耳边嗡嗡嗡的,那些嘈乱声像是隔了一层膜,传入耳中。视线里,所有的景象都开始分崩离析,丫鬟四散地开始奔逃,只有柳梦珑依旧紧紧抱着东方染立在原地。
惊恐压抑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啊——”柳梦珑忽然惊呼一声,趔趄着往前跌去,膝盖重重装在青石板上,手里却还是护着东方染。
她的身后出现显出一个身影。
那人手里握着一柄剑,此刻斜斜垂着,剑身上有鲜血往下淌。
滴答。滴答。滴答。
那血像是无止境一般,渐渐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
“你逃不掉的。”对方开了口,目光却是紧紧盯着东方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同整个景象一起崩塌。
柳梦珑倒下了。
她将怀里的东方染压下身下,粘稠的鲜血淌下来,漫过东方染苍白的脸。视线暗下来。她想喊娘亲,想喊爹爹,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塞出,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震颤的胸腔在嘶鸣。
周围到处都是绝望的声音,混在一处。
东方染想站起身,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唇齿之间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画面晃荡得愈发厉害。
火烧起来的时候,血腥味里,添了尸体被烧焦的腥臭。那滚滚黑烟熏得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热浪涌上来,血和汗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她想,她可能要死了。
东方染缓缓闭上了眼。
也许……也许早点死去,才是解脱。同爹爹和娘亲一起,归入尘土,而不再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太累了。
活着太累了。
火舌几乎舔到了她的青丝,能闻到丝丝缕缕的焦味,烧灼的痛楚蔓延而来。她放弃了抵抗,准备平静地准备迎接死亡。
忍一忍,就好了。等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好好活下去。”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是娘。
东方染的身体颤了颤。
可是,娘,活着好累。
“好好活下去。”
那声音只是重复着,温柔而坚定。
东方染的眼角渐渐红了,她挣扎着睁开了如千斤重的眼皮。
世界是一片废墟。
连同身上的娘一起,被烧得面目全非,天地之间,不过只剩她一人而已。
她的指甲磨出了血,咬着牙,从尸堆里用力爬了出来。身上的尸体翻下去,露出骇然的面容,漆黑的眼洞直勾勾地盯着她。
泪水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自眼角滑落。
她伸手捂住了脸,将身体缩成一团,喉咙里的禁锢终于散了去,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哭声,在废墟里远远地传开去。
……
拒霜睁开了眼。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床幔,半晌,才抬起手,指腹轻轻滑过自己的眼角。
触感湿润。
她苦笑了下,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
怎么竟梦到峥嵘幻境那时的事了,都过去好几年了。
身体酸软得很,许是这一梦,太过耗费心神,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室内的火炉依旧燃着,火光比之入睡前微弱了许多,她直起身下了榻,也不穿鞋,赤着脚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般生着火,热倒是够热了,就是容易口渴得很。
茶水依旧是温热的,许是担心她半途醒来,总是不时在换,倒是浪费了不少茶叶。门外看起来一片漆黑,只有自己这里,倒是亮堂。
不知是不是看到她醒了,一杯茶刚下肚,房门就被敲了响。
“进来。”
进门的是护卫,手里端着一盆炭,低着头道:“姑娘,我来添炭。”说着便上前走到火炉旁,伸手去开盖。
那炉火比入睡前微弱了些,半明半灭的,映着护卫略有些黝黑的脸。
东方染低垂着眼,脸上尚带着一丝从梦境里刚挣脱出来的朦胧。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
一瞬间,炭火飞溅,直直地朝着拒霜的脸泼来!
最后一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