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桐红着眼, 手扶墙,头靠在上面,地板接住她落下的几滴泪。

  来的路上,她想象了这个画面无数次, 她想如果陆诗邈出事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没有答案。直到她看到那病床, 那听不见的人。

  仿佛有人撕碎了她的心。

  29岁的她确实可以为陆诗邈脱下那件挡风的衣衫, 心甘情愿去做那颗止痒药,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 教她一些分别后仍然会用到的事情,站在她身后陪她看一场浪漫的圣诞星光夜。

  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那个图书馆, 她半步都踏不进去。

  薛桐恐惧这种自我局限。

  她真的受不了。

  陆诗邈过敏得寻麻疹她都受不了, 就别说现在是这种情况。

  她好想冲进去劈头盖脸把人骂到哭, 朝她胸口来几拳,掐着她脖子问一句, 为什么这么冲动?她到底要干什么?是故意害人担心?是不是真的想逼疯自己?就算陆诗邈是为了自己才上了顶楼, 可她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

  薛桐没法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她脑子里冒出恐怖又偏执的想法,她忍不住想要带陆诗邈回港岛隐居, 把人捆在赤道,永远都不要放出来,不需要她去当什么警察,自己也不要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

  这职业是陆诗邈热爱的。

  香港同居时。

  她无数次在深夜看到陆诗邈趴在电脑前看资料,陆诗邈为得到靶场成绩第一,而高兴的在浴室唱歌, 因为参加反恐演习激动两天没睡好,抱着她问东问西。甚至做饭时, 她为了得到职业英语证书, 戴着耳机一遍遍听警察英语, 为此分神差点切到手。

  自己坐在台下看她领奖,为她鼓掌,甚至为她颁奖,也会和她在比赛胜利后拥抱,和她一起分享这些喜悦。只是今天的位置不同。

  她死里逃生过一次,她做不到坦坦荡荡接受,这种死亡滋味如果再来一次,就是反复凌迟她。

  可是。

  可是。

  这职业是陆诗邈心里炙热的默。

  所以,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躲在这里,不断深呼吸,然后擦掉自己眼泪,装出不知道她可能耳朵永远持续耳鸣,装出不知道她死里逃生过,吞下自己做出的决定。

  薛桐看着门框玻璃倒映出的表情,她正在勉强苦笑。

  整理情绪,推门走进病房。

  陆诗邈就躺在床上睡觉,没听到有人走进来。

  薛桐怕突然的走近吓到对方,于是站定在床边,她伸手进被子里,轻摸了下陆诗邈的脚踝,像在香港叫她起床上学一样,轻弹了下袜子边,然后拍拍。

  陆诗邈哆嗦着睁开眼,和薛桐对视一眼。

  她见到是薛桐来了,笑着坐起身。

  笑。

  薛桐见她笑,温柔地摸了摸脚踝,耐心又大声地开口:“饿吗?”

  陆诗邈就这么看着薛桐,她听见了,于是摇摇头,随后笑容逐渐消失,躺下用被子盖住自己受伤的胳膊,像个毛头龟缩起脖子。

  薛桐看着自己的表情好恐怖。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她好怕薛桐开口骂人。

  病房开着冷空调,薛桐低头把脚边的被子给人盖好,转身把包放在沙发上,走到床头旁的椅子,坐下。

  她就坐着,身体没动。

  她在忍。

  她忍着不去检查陆诗邈受伤的情况。

  二十七岁的陆诗邈不再需要她的检查了。

  她得习惯。

  薛桐拿起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冷静喝一口,压住心头不断沸腾的情绪,过了一会她放下杯子。

  开口很艰难,她心酸却装无事,大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只要旁边一有人说话,陆诗邈的耳朵就嗡嗡,像是电机持续在耳根里放电流,刺痛,让她头皮发麻,下午和检察院、督察交流,她觉得脑子快炸了。

  可对面是薛桐,正在看着她。

  “晚上吃什么?”薛桐又问了一遍。

  “没胃口。”陆诗邈回答。

  薛桐点头,盯着人眼睛,沉默。

  陆诗邈和她对视。

  薛桐今天格外好看,天使降落的好看,这件灰色衬衣很适合她。

  咦,薛桐竟然还用着自己送的那对袖扣,四年过去,这袖扣都褪色了。

  陆诗邈忍不住把手从被子里探出去,她想去拉薛桐的手。

  薛桐余光瞥见,主动伸出手,掌心摊开,送到人眼前。

  两人的手穿过病床栏杆,在床沿相触。

  好软。

  薛桐软得像只小白狗。

  陆诗邈专心玩弄着薛桐好看的指甲,勾勒她纤细又精致的手指,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背的滞留针,药一滴滴钻进血管。前几天做/爱,都没来得及牵手,薛桐就生气的走了。如今浑身有伤,爱是没法做到昏天黑地了。

  她想这样牵牵手也好。

  陆诗邈突然握住薛桐的掌心,用四指攥捏她的四指。

  薛桐感觉到对方手心的力度,于是她无声反握。

  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在床边牵手。

  牵了一会,薛桐觉得姿势有点累,于是把椅子往前挪,膝盖顶在病床边,靠人更近一些。

  陆诗邈瞥见薛桐的西装裤,她松开手,指尖触碰着高级的西装布料,“你不想问我为什么没胃口吗?”

  薛桐想:既然陆诗邈不想让她知道耳朵的事,那就假装不知道吧。

  薛桐贴近人身边,音量不大不小地说:

  “你不想吃就不吃,没人说一天非得吃三餐。”

  “哦。”

  陆诗邈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抬眸看向她。

  “可我想跟你说。”

  “那我听着。”

  薛桐发现自己声音大小,会让陆诗邈下意识皱眉,于是她开始不断调整,试图找到一个,对方可以感到舒适的音量。

  按规定陆诗邈不能说案子细节,可她忍不住,她想和薛桐分享,诉说,想听薛桐说话。

  “我今天开枪打了人。”

  “了解。”薛桐淡定的点头,伸手拍拍膝盖上对方不安分的手。

  “那确实会没胃口,一会我让医生给你加瓶葡萄糖。”

  ….

  薛桐好冷漠,不关心、也不批评她,甚至也没表扬,什么都没有。

  淡定到让人发慌。

  陆诗邈撇嘴,她掀开被子,把绑着纱布的胳膊露出来,“我受伤了。”

  “看到了。”

  薛桐语气不自觉冷下来,但又怕人听不见,阴阳怪气地说:“你真厉害!”

  “你开枪杀过人吗?”陆诗邈问。

  薛桐点头,把摸到自己腿.根的手拿走,这人手背还有滞留针,竟然都这么不老实。

  “什么感觉?”

  “这是我的职业,所以没感觉。”

  薛桐伸手把陆诗邈点滴流速放慢,手摸来摸去,很容易回血。

  “你好厉害,我现在都不敢闭眼。”

  薛桐没来之前,陆诗邈躺在床上,耳朵,胳膊,胸腔,哪哪都疼,闭上眼就是爆炸,那开枪打中的肩膀,她想呕但胃里又没东西。

  她好困,可她睡不着。

  “开枪会上瘾吗?”陆诗邈好奇,耐着耳朵的疼痛,问一句。

  “会。”薛桐说的实话,开.枪杀人就像纹身一样,暴力会滋生,脑袋会记住这种刺激,形成上瘾机制。

  “但我是人,不是畜生,所以可以控制这种念头。”

  “你好凶。”陆诗邈扭头,奶乎乎。

  过了一会,她转回头又问:

  “那我和你接吻也会上瘾,我控制不了,我是畜生吗?”

  薛桐叹了口气,这人二十七了,为什么说话还和原来一样?动不动就用黏糊糊的语气,像是撒娇。她平常也会这样吗?她们分开的四年,她也会这样对别人说话吗?

  “是,畜生。”薛桐骂道。

  “那畜生想亲你。”

  陆诗邈手又伸出病床栏杆,攥紧西装裤,指尖细捻布料,一副请求的语气,“可以吗?”

  薛桐冷眸,看着床上的没事人,“我看你胃口很好。”

  “嗯,和你一说话,我就有点饿了。”陆诗邈把手放在肚子上,抿唇小声念。

  薛桐以为陆诗邈是因为耳朵的原因,说话声音忽然放小,信以为真她真的饿了,竟被人骗到附身过去,恢复柔软语气:

  “你想吃什么?”

  陆诗邈挂点滴的手轻抚薛桐后背,指尖隔着衬衣布料摸索,她酒窝浮现,用真诚的眼神看着薛桐,语气诚恳道:“我想…..喝奶。”

  …..

  暗戳戳的手让薛桐身子轻颤。

  自己一天的心惊胆战,担惊受怕,她都无所谓,甚至此刻竟然还跟自己半开玩笑。

  薛桐压着心里的火,语气又柔又怒,“陆诗邈,我不想在病房里同你发火。”

  “不行吗?我现在就想要你。”陆诗邈避开薛桐眼神,用挂吊瓶的手,捏住薛桐的手指,“很想。”

  她不是流氓。

  她只是不想让薛桐这样。

  她看着薛桐靠近时脸上掩不住的担忧,装出没事的样子,不曾责备,一直调试的音量。

  陆诗邈内心好煎熬,她想不如挑衅一下。

  让薛桐骂骂她,她内心也好受点。

  薛桐冷静地抽回自己的手,搭在自己腿上,她有些严肃看着眼前人:“亲你可以,其他不可商量。”

  陆诗邈摆烂,索性头一扭,继续挑衅,“那你过来亲我吧。”

  ……

  薛桐抓住后背上的手,把手放在床上,她起身绕过点滴,慢慢俯身。

  她一手捏住陆诗邈的下巴,一手捏住病床栏杆,低头吻住嘴唇。

  两人味道在空中交.融,电流过境。

  薛桐吻的很认真,很细致,捏在下巴的手,挪到对方肩膀上,力度带着不属于她身份的讨好,轻柔不已。

  本来就胸闷,这会陆诗邈更喘不动气,她伸出手,四指放在薛桐耳后,有点霸道地托住她。

  她问:“其他的,真的不可商量吗?”

  薛桐鼻尖碰鼻尖,蹭着点头。

  “那我想和你谈恋爱的事,也不可商量吗?”

  “我的确是个畜生,我控制不了想亲你,和你谈恋爱的事,你和我商量商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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