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桐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

  和校方领导应酬喝酒是避免不了的, 只是薛桐克己,心系伴侣,知道任何场合都不能过多饮酒,避免让对方闻到这些糟心的味道。

  晚风依旧闷热, 没有半点清凉之意。

  她今天依旧是制式衬衣, 规矩地系满了扣子, 没解领口,衣服被低气压包裹, 让她胸口有些烦闷。

  推开院子门,客厅亮着灯, 一切都很安静。

  薛桐知道明天陆诗邈要上班, 想着对方是不是已经睡了, 于是动作开始蹑手蹑脚。这种猜测家里人正在干什么,像是揭秘生活角落的一点幸事, 让人不自觉被温馨包围。

  推开门, 陆诗邈就坐在沙发上。

  身上不是睡衣,也不是早上出门的衣服, 像是一会又要出门。

  “没睡?”

  薛桐换鞋,见人不答又问了一句,“你一会要出去吗?”

  陆诗邈仍旧没说话。

  家里的气氛瞬间降了下去。

  薛桐愣在玄关。

  她抬头望向桌面,上面摆着被遗忘在家的ipad,最近她一直用平板备课,只是今天忘记带了。此刻能被人摆在客厅桌面, 应该是她抽屉也忘记锁了。

  “这是什么?”

  薛桐被直觉拉入恐慌之地,快步走去, 没敢确认平板上的内容, 直接锁了屏将设备收起来, “你明天上班,不睡觉吗?”

  “不上班了。”陆诗邈平静说道:“我请好了假。”

  “请假?”

  薛桐只觉得陆诗邈那两句话说的太过冰冷,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人。

  陆诗邈盯着地毯,“对,因为我要请假搬家。”

  薛桐削瘦的肩膀怔住,垂在西装裤两侧手开始攥紧,指尖都跟着颤抖,她深呼吸跟着问,“你要搬去哪?”

  “我的问题你不回答我,现在却要我回答?”

  陆诗邈从沙发上站起,走到薛桐对面,与那双她自以为相爱的双眸对视,仅看了一眼又把头撇开。

  薛桐被这个对视吓到,呼吸凝住,心跟高高悬起,嘴角翕动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空调外机响动,客厅被低气压团团围住,两人出奇地静默了好一阵,以至房外喧闹声音都不听见,只剩下两人沉闷的呼吸声。

  “White Knight。”

  陆诗邈平静道:“这个心理障碍的名字很优雅。”

  薛桐听闻,立刻阖起双眼,原本局促的呼吸被人捏住,她不敢仔细听她讲了什么究竟,只一心在等对方的最终宣判,

  “亚型白骑士综合症。”

  太过聪明会危害身心健康。

  这句话真不是扯淡。

  陆诗邈只怪顽强的好奇心,探索欲,她现在脑子被那些心理报告给填满,她也恨那该死的记忆力,竟然一行不落,过目不忘。

  以至于….

  她现在思绪挣扎着都不知道往哪里躲避。

  “白骑士需要不断努力去拯救伴侣,以达到避免否认自己的无助和绝望,当白骑士看见怜爱无能为力的伴侣时,他们将会通过救援,完成弥补自己的幻想,她们将有机会审视隐藏在白衣外表背后的感受。”

  “White Knight试图用救援幻想,来过度补偿心理机能的不足或不安全感,在救援之后你会充满丰盈的爱,与渴望,试图摆脱童年缺陷以及遗弃心理。”

  “在这段关系中,你对伴侣身体或生活缺憾,来保持自己的虚幻想象,用「拯救对方」来满足自身深处的渴望与需求,单方面作出拯救意图,释放控制信号,无法袒露自我缺陷,以及无法寻求回应和情感增进,你们两者关系是否为正向情感,需要进一步面谈。”

  “这是医生写给你White Knight的治疗要求,你的邮件显示已读,你看过自己的最新报告了?”

  陆诗邈站在原地攥紧拳头,浑身酸麻到要失去力气。

  是,她不该去查行车记录仪的。

  薛桐不该删的。

  只要薛桐不删那些记录,自己就不会问,她是个边界线很好的人,她不会私心地好奇,甚至她觉得就算是疑惑。

  但哪怕薛桐骗她扯几个谎,她也就信了。

  所以直到她猜对了薛桐的密码,顺利打开了这封邮件报告,窥探到了对方的心思,才发现自己这么好骗。

  甚至当陆诗邈搜出白骑士后,还是试图为薛桐找过借口。

  只可惜,她脑子昏了,实在找不出什么好借口。

  她脑袋里只有那句令人振聋发聩的话:「我发现其实你听不见挺好的,这段日子,是你有史以来最听话的时候。」

  在薛桐没回家之前,陆诗邈坐在沙发上努力去回想。

  这五年以来发生的所有故事情节,如同像是来了个惊天大逆转,相处的细节里的甜味,回过头来都变成了那把带着污水的刀,狠狠戳进她身子里,搞得心也破了,记忆也碎了,模糊了一地。

  原来那些被隐藏起来、躲在快乐后、成为她四年日日夜夜思念的记忆,到最后竟会得到这种真相。

  那个台风天救她不是薛桐。

  救她的是处于深潭泥沼里,弱小无助的自己。她是个枯萎的花蕊,被巡逻的铁甲骑士发现,救起,捧入温室,精心灌溉养护。

  好笑。

  陆诗邈那时还在想:「一定是她对薛桐来说足够特别,才会让教官这般照顾。」

  是,她真的好特别。

  特别惨,特别可怜,不然怎么会被人多看一眼?

  过往甜蜜被现实调剂成一位苦药,逼着陆诗邈仰头喝下,让她酸苦到泪腺有些绷不住。

  “所以四年前捡我的人,是你的White Knight是吗?我被捅的时候,你恨不得天天陪在我身边,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胶带?是骑士的等待吗?等到终于有个人能惨成这个样子….”

  陆诗邈边哭边说,有气无力,此刻她像是被折断的鸟。

  “哦对,我过敏的时候你也来救我了,比那个过敏药还好用,给我救到床上去了。”陆诗邈揪着头发,那些欢喜的回忆窜进她的脑袋,她的视野。

  仿佛有人逼她用上帝视角重新审视一遍,主角们的那些对白,台词,情节,甚至连阿崽的电话备注都成为嫌疑,待人考究。

  正反面。

  所有的节点和线索,都合理的成为了对立方,透视镜拆穿了爱的幻想,那些快乐成了记忆的帮凶。

  “我以为你是真的爱我,但我想想到现在,你竟然连句喜欢都没说过。”

  “所以你每次和我上床,都是想救我?是你看我一副太想得到你的表情,流露出对你忍不住渴望,对你极度迷恋的需求,你叫的那么动听,就是为了满足我?怪不得你从来都不碰我….”

  薛桐看着陆诗邈那双绝望的眼神,红着眼眶摇头,“不是,你不要这样讲。”

  薛桐如此感到害怕是在母亲死时。

  那种清晰的痛觉和恐惧,持续缠绕在大脑里,发梢,指尖,心肝,全身都在颤抖,甚至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那是一种不会再给予机会的害怕,徒留她在原地的害怕,转头就要走掉的害怕。是母亲走时的眼睛,是弟弟的大喊,是落入水中的窒息,是在西班牙命悬一线时,曾放弃又燃起的希望。

  …是陆诗邈今后,不会再把她当成家人了。

  她的眼神,否定了她们的全部,那些盛大又冲动的爱,如同落日坠入深海,只留下彻骨冰凉,浇灭了她想活下去的希望,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被钉入深渊,沉底到万劫不复。

  薛桐没说话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她有点想找几颗救心丸来。

  “薛桐,我好骗吗?”

  陆诗邈见人始终都不回答,嚎啕哭着。

  “我既好骗,又好哄,很可怜,很脆弱,所以我是你精心挑选出的落难公主是吗?”

  薛桐瞧那些眼泪,心口被刀刃残忍豁开,忍不住走上前想替人擦,却被一把推开。

  “….薛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想得到你的喜欢,想得到你的夸赞,追上你的步伐,和你并肩而战,可原来你只喜欢我的脆弱,我的眼泪,我的失败…”

  陆诗邈歪倒在沙发上,眼泪落在地毯上,衣服上,像是无数次她在薛桐面前哭的样子一样,只是她这次好绝望好绝望,天都是黑的。

  “我忘了,你喜欢我的眼泪。”

  陆诗邈伸手慌忙擦干脸上的泪水,“我这副可怜的样子,是个会令人骑士动心的受害者,我以后都不要哭了。”

  薛桐看着对方撕心的样子,只觉得魂断蓝桥,“对不起,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有问题的,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解释。”

  只可惜薛桐越是想冷静,找沟通渠道解决问题,在此刻陆诗邈眼里,她就越像个戏耍人玩的演员。

  “所以你为什么瞒我?问你为什么不回答?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说!!!你说说看!!”陆诗邈从沙发上爬起来,冲到薛桐面前揪住她的衣服。

  这个曾经抱她、亲吻她、体贴她的薛桐,在一份报告里变的好陌生。

  “是不是当我独立,当我坚强,当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你又要一脚把我踢开,开始寻找下一个要被拯救的落难公主?”

  陆诗邈松开手,脸色极其冷静,“你放心,我从现在会活的很好,我可以谁都不要,我可以一个人找到彼岸爬上去。”

  “明天我找人来搬家,今晚我就不住在这了。”

  作者有话说:

  嗯。

  科普一下:「White Knight」极度女权主义的疾病,大多数患病为男性。

  患者曾在童年被遗弃,虐待,极度□□家庭,缺乏家庭关怀的环境长大。

  以至于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会想成为一个“拯救者”,并始终努力保持高位及优越感。它们以各种不同的错觉形式表现来拯救、呵护,体贴自己的伴侣,来补偿童年不足或不安全感。

  这种行为不被视为精神障碍,也未列入精神障碍诊断和统计手册 (DSM-5)。

  当然亚型有很多种模式。

  薛桐属于非常温和温和,非常情绪稳定的,极其正面的白骑士。

  她的形成童年保护薛思有关,和阿姿死亡也有关,当然和陆诗邈很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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