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找人来搬家, 今晚我就不住在这了。”

  只喝了两杯红酒的薛桐,头次觉得自己酒量如此不好。鼻息被酒精发酵,脑袋发昏,她努力大口呼吸, 想要过滤掉这些气味, 来获得一点珍贵氧气。她只觉得老天在西班牙帮她预约的死亡号码牌, 快到大限了。

  “这么晚你要去哪?”

  陆诗邈不回答,目光四处搜寻自己的移动设备。

  薛桐着急, 走过去想去拉手,却又被人甩开。

  “我的眼睛没事, 薛桐。”

  陆诗邈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在爆.炸中眼睛并没有受到伤害。我戴墨镜是因为太晒了, 倒车没看到花坛是因为后视镜反光, 摸不到开关是因为不熟悉这个房子的构造,我跟你说过自己的判断, 但你只听医生的话, 不问问我的真实感受,我以为是你太过紧张我的安全, 如今你要我这么想?”

  “医生说耳朵损伤治不好了,你一定要我医院看,让我去反复接受这个没法医治的结果,我以为是你不想放弃治疗,如今你要我怎么想?那份报告上说你有轻微暴力倾向,我知道你现在舍不得对我动手, 那以后呢?以后如果我让你不满意了,你会打我吗?”

  薛桐挑眉僵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动手?”

  “以前觉得不会。”

  陆诗邈摇头, “只是现在我不敢确定, 我不知道该听谁的判断, 是你的还是医生的,我的心好动摇,晃来晃去,分辨不清真假,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来上海是为了治愈自己,还是真的爱我。”

  薛桐头痛的要命,扶着沙发坐下来。

  “我以为你是真的爱我。”陆诗邈又重复一了一遍。

  薛桐双手插进头发,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确实在饭局上看过那封邮件,对于池野的那句:「你们两者关系是否为正向情感」感到疑惑,如今却在对话中找到了答案。

  陆诗邈看向落地窗,外面路灯已经熄灭,黑乎乎。

  如同两人此刻的关系,刚才是光明一片,如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薛桐的黑衬衣融在这个夜里,抹去颜色,让人感到模糊。

  昨晚心理医生曾对她说过,心理问题想要康复,只能试着将自己裹起来,不断挣脱、攀爬、找到高点回头审视那些恐惧和弱点,指着它,笑它以成为过去。

  她静悄悄,像是对着黑暗说道:

  “我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回来,为什么靠近我,为什么相爱,你喜欢我什么,你讨厌我什么,你为什么不吃肉,你为什么去当警察,你会为什么会住在华山路,为什么大G挂着沪AZ,我想如果你愿意说,总有天我会知道。”

  “我原来喜欢你,是因为你给我耐心,选择的权利,我们像是灵魂互补一样和谐。”

  陆诗邈说着看向沉默的薛桐,“但现在我才知道,它们竟然是相斥的,你给我的不过是在可控范围内的耐心和选择。”

  “我努力做一个尊重别人的人,是因为我知道不被尊重的感觉,那感觉很糟糕,像是世界被烧成灰了,不需要改变,只需要依附活着。如今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薛桐觉得脖子上的动脉血,一路冲进耳朵,这些话刺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不想放人离开这所房子,生怕只要放人离开,对方就再也不会回头。

  薛桐语气像是求饶,“那你住在这,我搬走行吗?”

  陆诗邈想起两个月前,她们也曾这样对话过。

  “不用,我从家里搬出来原本也没想住你这里,四年前是我爸给我选的房子,如今我马上三十岁,我的人生可以自己说了算,过去的图案要拼成什么样,我需要从头梳理,你也应该去治疗好自己不是吗?”

  这些话陆诗邈说得过于坚定,像是给薛桐判了死刑。

  她抬眸,眼眶已经挂上泪水,“所以你要和我分手吗?”

  “我们总得解决好了这些问题才能聊其他,我去解决我的,你去解决你的。”陆诗邈目光搜寻到了自己的手机,她走过去拿起来。

  薛桐看着陆诗邈的一举一动,脸上像被铺满了灌水的毛巾,口鼻被堵住。她知道总会有天被人看破,却没想到这天会如此无措。

  她现在需要思考,得争取一点时间。

  于是薛桐站起身,不管陆诗邈愿不愿意,大力钳住她手腕,“明天再走不行吗?”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绑住我吗?”陆诗邈就看着薛桐。

  薛桐诧异顿住手上的动作,她确实不想放手,甚至一点空隙和自由都不想留,如今被人当场抓住把柄,不知如何。

  她眼中的泪越来越多,开始不断往地上落,“我…我其实没想瞒你,我只想不知道如何跟你说。”

  陆诗邈瞧见自己胳膊被人拧红,心口也跟着痛起来。

  “你瞒我的时候,早应该想到这种局面会出现,因为你过去跟我说过无数次,让我别对你撒谎,你每次对我说这句话,我都能想到撒谎的后果,你进门时我问过你那份报告是什么,只是你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想你一定能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薛桐只觉得自己遭到了过去反噬。

  飞机遇到风浪可以停港,动车晚点可以让旅客等,她迟到了四年可以弥补。

  但对方一旦下了决心走了,就只是走了。

  她摇头。

  她无法维持平静,无法风轻云淡接受对方要离去的结果,“你不要这样…”

  “我想自己生活一段时间。”陆诗邈却出奇的冷静。

  薛桐还是不肯松手,她觉得松开了这双手,就再也抓不紧了,她努力尝试挽回一点崩裂的局面,

  “在香港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问题,是你耳朵生病后我发现自己的问题才去看的医生,你相信我好吗?”

  “我相信你。”

  陆诗邈瞧着骄傲的脸正泪如雨下,心口也跟着痛起来,但她还是继续说:

  “但我现在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属于你,不属于邱雯,属于我自己的,所以你放手吧。”

  你放手吧。

  薛桐被一句话锤到不敢对视。

  她松开了一点缝隙,等着人自己挣脱开。

  “这不算我的回避,这算我的正视,因为我们如果以后要在一起的,必须建立在你接受我的独立,我的不需要,我的不依靠,我的坚强,我离开你依然会生活的很好,这样才是健康的关系不是吗?”

  这段话震震回响,逼得薛桐主动松开了那双手。

  她转身,迫使自己冷静,只问了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院子过于寂静,寂静到月亮仿佛都会发出声响。

  两人被同一句话戳穿了心,情绪悬于高塔之上,如同大浪袭来,无可言说的未来令今夜跟着可怜起来。

  陆诗邈看着背影,“如果你想见面,可以打电话给我。”

  “好。”薛桐点头。

  像是放人解决顶楼麻烦一样,薛桐开始往楼上走去,生怕多犹豫一秒,那些扭曲的想法,会快速爬满她的躯体。

  如果今夜可以沉睡。

  薛桐想自己宁愿沉入长眠之中,等到夏日走到尽头,大雪染白黑色沙滩,霓虹世界被漂白,等到她们能重新见面再醒来。

  陆诗邈擦掉眼角露出的泪,拿着电脑和手机,也往院子里走。

  “那你注意身体。”

  “你也是。”

  夏日是残忍的,绿色换来的只有不断衰败。

  又是一次分别。

  不过这次它有了轻言嘱咐,它轻易点燃了院子的初秋。

  陆诗邈背着电脑包,钻进车里,将车子开离华山路。

  而楼上的薛桐捏着扶手,站在楼梯间一步都不肯挪动,她怕一旦碰到手机,就忍不找到人去查对方的下落,去打听对方住在哪,去跟踪。

  薛桐缓缓蹲下,身上的酒味已经消散,她扶住脑袋。

  或许安霖说的没错。

  她那天就不应该跟踪陆诗邈回家,不该把人捡回来。

  如果两人没住在一起,她或许可以晚一点发作,可以包裹住这些棱角,避免这些暗流冲击到对方。

  眼泪落在地上。

  高尚者并未高尚,这么多年伪装的骄傲,终于一落千丈。

  她确实曾想一刀捅死那个跟踪陆诗邈的人渣,狠狠敲碎自媒体老板的头,用刀片拉断薛汀的喉咙,甚至她认为自己不需要费多少力气,甚至感受不到他们的痛苦。

  薛桐只觉得满身的荆棘,越长越多,她内心那些诡秘恶俗,勒得她喘不动,逐渐被磨损的耐力,让那些血腥念头反复重演,暴力滋生泛于大脑,被支配的行为冲破她的身体。

  她捏住扶手,想把这些念头压回身体里。

  只不过她还想做个人。

  如今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她确实是个骑士。

  她需要这种被需要,来治愈这些苦悲。

  只是如今,她得学会放下骑士精神,她不应该再把人抓在手里。她应该提前去找个出口。就算不是携手共度,也得为两人找个地安全逃离的地方。

  陆诗邈确实应该离开,她应该找到生活的常恒点,快到三十的年纪,若是自我判断贬值,精神上受到折磨,那中年的生活会提前被消耗。

  情感本就是慢效回报,她们已经走了性的捷径,如今想要走下去,确实需要回到原始起点。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很慢。

  主要是我需要找到两个人未来会相交的点,呜呜呜呜。

  我认为小陆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这四年的离开,她已经成长了很多,她其实焦虑并不明显,她想找到自我,她需要认可自己。感谢在2023-05-30 22:33:35~2023-05-31 20:0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冬日要解剖、摩托车维修艺术、蔡蔡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Wyhaaa_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仙女 2个;阿怪、曼Amour33、杉木、Kelly、未央、山河欲来、图南、Sandm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海 98瓶;藤原小赤佬 40瓶;我太有毅力了 25瓶;当归 23瓶;凌光 18瓶;316号电文、久在此、曼Amour33 10瓶;十五画 7瓶;今天没扌立屎 5瓶;破阵子 4瓶;仗剑踏歌行、是星仔阿 3瓶;57465052、66469341 2瓶;金智秀老婆、你想要和我纠缠、期待好文中…、热恋期永远热恋、小张同学、哈哈哈?、1169、森森森森西、洛子落、46518664、佛系无所谓七七、心想是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