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懿表情一瞬间凝结:“出事?她出什么事?”
瑛姑眉眼低沉,闷声说:“我看岑晚这几天不大开心,就把她拉到佣人间的餐厅跟我们一起吃饭,餐厅的电视正好在播夫人的演讲……因为是直播,画面都是实时的,我们还在夸夫人穿得好看,谁知画面里冲出来一个黑衣男人,拿着刀往主席台乱砍……”
傅思懿声音一下子拔高:“那她人呢?有没有受伤?”
瑛姑双眼泛着红丝,焦急全写在脸上:“现在还不清楚,夫人关机,打盛柔电话也没人接……”
“夏沉筱就站在夫人身边,像是帮她挡了一下,接着就看到她们两个都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后来画面就乱了,什么都看不清……”
傅思懿脑子空了几秒,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捋清思路:“婆婆,让忠叔备车,送我去医院。”
瑛姑顿了下:“大小姐,去哪个医院?”
“Z市广场离人民医院最近,去那里准没错。”傅思懿小声吩咐:“让江特助找几辆Z市当地牌照的车,在高速路口等,我们的车牌太显眼,容易被记者盯上。”
傅思懿一刻不敢耽误,换了衣服下楼,看见岑晚坐在正厅的茶椅上,貌似悠闲地看报纸,然而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和眼尾藏不住的一抹红,都透露她此刻慌急的心情。
傅思懿挨着她坐下,轻声安慰:“晚姨别急,我已经让忠叔备车,马上就去医院。”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傅思懿掏出一看,是盛柔的电话。
傅思懿瞥一眼岑晚,特意按下免提,好让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傅韦容的状况。
“盛特助,我妈怎么样?”
“夫人手臂被划了一道,幸好夏夫人帮她挡着,要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这会医生已经给夫人包扎好伤口,人也清醒,没什么大碍。”
傅思懿和岑晚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如释重负的表情。
傅思懿悬着的心稍稍落地:“你们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电话那头,盛柔的声音很急促:“不,不,大小姐,您千万别来,现在医院前后都围满记者,连通道都被堵住,您现在要是来,那群记者一定会追着您问夫人被袭击的原因,很麻烦……”
傅思懿蹙眉,语气有些不悦:“没什么麻烦,要是被记者追问,就坦白跟他们说,我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盛柔态度强硬:“大小姐,您来了也没用,我们不能开门让您进来,就算告到夫人那去我也不会开门,现在是竞选最重要的时候,任何一点差错就功亏一篑。”
傅思懿隐约察觉到盛柔在刻意阻扰:“盛特助,麻烦你把电话给我妈,我跟她说几句。”
盛柔:“夫人正在开会,怎么应付那些记者。”
傅思懿敛目,睫毛低垂掩住眸中厉色:“盛特助,我要来看我妈,你不愿意开门,我想电话跟她说几句,你又说她在开会,你一次又一次地横加阻扰是什么意思?”
盛柔声音不大,语句用词滴水不漏:“我哪敢阻拦大小姐?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您见谅,大小姐的一片孝心,我一定代为转告夫人。大小姐,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手机屏幕随之熄暗。
岑晚眸光闪着水色,硬生生被她压下。
她和傅韦容曾经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说一点不担心她,那都是假的。
她仰头看向傅思懿,表情无助又慌乱:“怎么办,小懿?盛柔不让我们过去,是不是想软禁你妈?”
傅思懿摇头,冷静地分析:“应该不会。我妈身边除了盛柔,还有几个跟了她十几年的助手,不会坐视不管。而且软禁妈妈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盛柔脑子不笨,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
岑晚握住她手臂,焦急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傅思懿心里有个猜测,但不能确定,她需要时间来验证自己的猜想,目前还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记得在Alpha女校时,心理学课的老师讲了一则故事,说有个女孩在葬礼上遇到喜欢的男孩,回去就把自己姐姐杀了,就为了再办一次葬礼,能见到那个男孩。
老师称之为精神变态。
傅思懿觉得夏沉筱也属于这类人,她的行为往往不能以常人思想来判断,假如自己没猜错,夏沉筱替傅韦容挡刀并不是真心想要以命相护,而是另有目的。
夏沉筱虚伪狡诈,冷血狠戾,可她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夏以橙却宠爱有加,视如命根。
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夏以橙。
难道夏沉筱想用救命之恩来绑架她,让她和夏以橙结婚?
下一秒,傅思懿就否认自己的想法。
夏沉筱的心思诡诈,知道她和傅韦容母女关系淡漠,而她羽翼丰满,傅韦容已经不能左右她的思想,断不会用苦肉计这招。
那……夏沉筱想给女儿博得什么呢?
还有盛柔,她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傅思懿陷入沉思,依然理不清头绪,正扶额冥想之时,瑛姑急匆匆跑进来,犹豫着说:“大小姐,夏以橙小姐在门外,说想见您。”
傅思懿蹙眉,淡声说:“不见。”
瑛姑看了看傅思懿,又转头看看岑晚,略作停顿:“夏小姐说……她有办法可以见到夫人。”
傅思懿瞳孔骤缩了下,像是一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脑中的迷雾渐渐退散,忽然明白些什么。
她的沉默落在岑晚眼里,被曲解了含义,岑晚替她回绝:“瑛管家,让她走,我们不需要她帮忙。”
“等等。”傅思懿半抬眼帘,脸部的线条没有一丝波动,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语气也很平静:“婆婆,让夏小姐在外面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就来。”
岑晚有些发懵:“小懿,你……”
“晚姨,现在不是逞强任性的时候,我们必须见妈妈一面。”傅思懿脸色依然平静,说的话却让人琢磨不透:“而且,我还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或许见过面后,一切都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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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思懿不放心姐姐,临出门前特意去卧室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处于依赖期的缘故,姐姐睡得很不安稳,弓着身体缩成一团,偶尔还无意识地抽搐。
肤色在琉璃灯下也显得苍白脆弱,睫毛折下一曳纤长的暗影。
傅思懿把被子拉高些,指尖抚过她的颈侧,看到白皙肌肤上微微发红的腺体。
她俯身拥着凡真,心疼地吻了吻她颈侧纤薄的肌肤,准备退开时,感觉到姐姐又不安地抽搐了下。
傅思懿忙调动自己的腺体,放开信息素,清冽的沉香迅速蔓延开来。
Alpha的信息素像一个温暖的玻璃花房,将Omega笼罩在里面,凡真渐渐平静下来,含糊的嗫嚅几声,寻求庇护似的往她怀里靠。
傅思懿将脸贴在凡真柔软馨香的发丝上,低声自语:“姐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分开,永远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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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橙似乎收敛了脾气,瑛姑让她在铁门外等,她真的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吵不闹,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直到傅思懿和岑晚出来,她才怯怯地走上前,先是唤了声“晚姨”,而后转头去看傅思懿,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卑微。
夏以橙一瞬不瞬地盯着傅思懿,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小懿……”
“走吧,去医院。”傅思懿表情平淡,目光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语气疏离得像是对待陌生人。
夏以橙咬了咬唇,默默跟上。
傅思懿和岑晚坐在后排,把副驾留给夏以橙,隔绝与她近距离接触。
下了高速,远远看见一辆Z市急救中心的车停在路口,她们上了急救车,换上预先准备的白大褂,带上口罩,顺利躲过记者长枪短炮的攻击。
她们从医院的住院部进,已经有人守在消防通道口,将她们带进一间隐秘的病房。
走到门口,岑晚忽然停住脚步,不再往里走:“小懿,你们进去吧,我在门口等。”
傅思懿知她想见又不敢见的矛盾心里,没有勉强:“好,我和妈妈说几句话就出来。”
岑晚点点头,靠在进门处的墙壁上,隐约听见里间傅韦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心头漫过一阵酸涩。
傅韦容和夏沉筱在苏国也算有点脸面,想要一间不受打扰的房间治伤并不是难事。
病房很大,里面装修奢靡,用具一应俱全,乍看还以为是星级酒店。
傅思懿靠近病床才发现夏沉筱也在,她的病床就挨在傅韦容旁边,两人正谈得高兴,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夏以橙率先叫了声妈,一头栽进夏沉筱怀里,呜呜咽咽地抽泣:“吓死我了,福妈跟我说你被人袭击,我差点昏过去……夏沉筱,你下次要是再这样吓我,我保准一辈子不理你。”
夏沉筱手掌贴着女儿的后背来回安抚,表情似无奈又似纵容,又尴尬地看一眼傅韦容:“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敢直呼我名字,也不怕你傅阿姨笑话。”
夏沉筱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嘴角却翘的很高。
傅韦容看着她们母女俩亲昵地搂抱在一起,再看看傅思懿,隔着三五米远,安安静静地站着,除了进门时问的那句“你怎么样?”,之后便再无多余的话。
她和傅思懿之间的感情,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冷淡。
傅思懿所经历的一切,学习又或者生活,从来都不会跟她分享,而自己更是醉心政治,也不会主动询问,很多时候连一个慰问的电话都没有。
她和傅思懿,除了血脉上的连接,就再无其他的交集。
从来不会像夏家母女这般,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
傅韦容的心头漫过一丝懊悔,觉得自己这个妈妈,做得实在很不称职。
她抬眸看向傅思懿,眸光不自觉地放柔:“小懿,刚刚我和你夏阿姨商量,让你和以橙一起去意国,你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就走。”
傅思懿陡然一个激灵,一股凉意从头顶向下,贯穿她的身体。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夏沉筱的真正目的。
夏沉筱野心勃勃,巴不得傅韦容落选,怎么会奋不顾身地替她挡刀?
原来,她演这么一出戏,是想把她和夏以橙彻底绑在一起。
傅思懿甚至怀疑,这次的袭击并不是突发的意外,而是夏沉筱自编自导的一出戏。
傅思懿拧眉,眸中对母亲的柔情尽散,只剩下淡漠和疏离。
她冷冷地说:“我不去。”
话音落下,夏以橙弯起的唇角倏地僵住,傅韦容也变了脸色:“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通知你,你非去不可,夏阿姨已经在意国帮你们打点好一切,你过去之后,帮忙照顾一下以橙……”
别说是在以前,傅思懿不会跟夏以橙出国共同生活,现在更是没有可能,她不会丢下凡真,和别的Omega双宿双飞。
姐姐已经是她的Omega,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姐姐,没有什么能把她们分开,除了生死。
傅思懿断然拒绝:“我已经24岁,是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有权选择在哪里居住。”
傅韦容气得猝然一阵咳,她捂着胸口,自然就错过夏沉筱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而这个细微的变化却没逃过傅思懿的眼睛。
傅韦容好不容易止住咳,抬起受伤的手臂,厉声说:“你再待下去,就会跟我一样被人袭击,会没命的知不知道?”
傅思懿佯装不知,语气随意:“你不是跟记者说,这次袭击跟政治无关,只是那人心里有问题,纯粹地想要报复社会……”
“报复个屁啊。”傅韦容双手颤抖,脸气成猪肝色:“那些全是对外说的假话,我和你夏阿姨商量过了,此时此刻在我身上发生的任何新闻都对我不利,何况还是被暗杀?选民会对我失去安全感的。事实就是有人想要我的命,这次要不是你夏阿姨替我挡那一刀,我早就死了!”
傅思懿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夏沉筱,意有所指地问:“是谁想要暗杀你?”
傅韦容下意识摇头:“不知道,多半是政敌,他们在暗处很难查到。”
她注视着傅思懿,语气稍缓:“小懿,我这么着急地把你送出国,都是为你好,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傅思懿嘴角浮出一丝讥笑:“如果他们想要暗杀我,那我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找到。况且他们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妈,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偏要去追求权利这些飘渺的东西呢?”
“妈,晚姨等了你这么多年,就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别再辜负晚姨了好吗?你放下名利,和晚姨一起享受余下的时光,好不好?”
傅韦容劝说不动,态度倏然变强硬:“你走不走?”
傅思懿和她硬碰硬:“不走!”
傅韦容吸一口气,冷声道:“那我叫人绑你走。”
傅思懿仰起头,脊背挺得笔直:“除非你能绑我一辈子,或者把我的腿打断,否则你今天送我走,明天我就回来。”
“你……”傅韦容无力地垂下手,叹口气:“你真的不怕死?”
傅思懿垂眸,掩住眼底的忧色。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会和姐姐分开。
夏沉筱适时插话,笑意氤氲成阴狠的一团,须臾就被她遮过去:“是啊,小懿,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你妈也是为你好。”
傅思懿将嘴角的嘲讽压下:“如果他们想要杀我,那我是在苏国还是意国,有什么区别?夏夫人,你不会以为他们会没钱买飞机票吧?”
夏沉筱懂得进退,被怼了便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傅韦容喃喃道:“我明白,她们不是想杀你,竞选的那个又不是你……”
傅韦容实在是拿傅思懿一点办法都没有,急怒之下,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我是怕他们会绑架你……小懿,你夏阿姨说的对,如果在国外,他们要想绑架你就没这么容易,但在苏国就太容易了,小懿,你留下来,会妨碍我……”
“是么?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傅思懿定定地看着傅韦容,眼中浮着一层薄泪:“你不是担心我没命,而是怕我会拖累你,是不是?”
即便母女感情再淡漠,但此刻亲耳听到傅韦容说出这样的话,傅思懿的心,怎能不痛?怎么能不寒?怎能不失望?
傅韦容自知说错话,呐呐地想要补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妈,你别说了……”傅思懿鼻子酸得几乎有些痛,被她生生忍住,但声音还是绷不住地发涩:“如果我被他们绑架,用我的命来威胁你退出竞选,那你就告诉他们,女儿我可以不要……让我退选,想都不要想……”
“妈,生死有命,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怨你的。”
傅韦容被傅思懿灰败的眼神刺痛,想要补救,不知道从何开口:“小懿,妈妈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不救你?你别多想……”
“我明白的,我是你女儿,你不会见死不救,但要是因为我而落选,你会不甘心。”
傅思懿缓缓往外走,走到岑晚面前,怕被她看到自己眼里的薄红,惹晚姨伤心,特意走到门口才顿住,哽着音说:“生和死,名或利,我早已看淡,是你一直放不下……妈妈,你这后半生都在追逐这些,真的值得吗?”
傅思懿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徒留几个人面面相觑。
夏沉筱正要开口怂恿,眼前忽的闪过一道浮光。
“傅韦容,你还是不是人?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你不要小懿,我要!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小懿是我的孩子,你敢伤她,我会跟你拼命!”
傅韦容看见岑晚站在面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眨眼,确定不是幻象,唇角不受控地牵起小弧线:“晚晚,你是来看我的吗?”
岑晚忽然生出一种自找苦吃的荒谬感,觉得来看傅韦容简直是最错误的决定。她闭了闭眼,嗓音颤得像是在飘:“傅韦容,从小到大,你关心过女儿吗?你只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从来没有问过小懿,她真正想要什么?12岁那年,她还没分化,你非逼着她上Alpha女校,你知道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吗?”
想起那段日子,岑晚还有些后怕:“她被同学霸凌你知道吗?小懿每天回到家都不说话,也不吃晚饭,那段时间她从来没笑过……呵,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你压根就没瞧过她一眼……是我求了校长,在学校食堂找了份工,偷偷观察孩子,才发现她被同学霸凌,我提着菜刀冲到小懿的班级,告诉她们谁要是敢欺负傅思懿,哪怕坐牢我都奉陪到底……”
“傅韦容,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忙着联谊,为你的仕途铺路。”岑晚心疼傅思懿,也为自己中途离开感到后悔,遗憾自己在傅思懿生命里缺席的这几年。
失望,悔恨,心疼,不甘……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岑晚眼泪不受控地急速下坠:“傅韦容,难道我和小懿加起来,都比不上‘权利’在你心中的地位吗?”
岑晚一点点往外走,走两步顿住,转过身,蒙着一层泪眼看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疲累:“傅韦容,我真的对你好失望……”
傅韦容清晰地看见岑晚眼底的光慢慢消失,她能忍受岑晚的暂时离开,忍受她的避而不见,却无法忍受对自己的爱消失不见。
她拔掉针头,惶急地追过去,从背后扣住岑晚:“晚晚,别走……我不会再逼小懿……我错了……小懿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再强迫她去做……晚晚,我真的知道错了……别不理我……”
岑晚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却发现怎么都推不动。
“你给我让开!”
傅韦容平视她妩媚的狐狸眼,嗓音压得很低:“晚晚,别走……”
岑晚不留情面地踩她的脚,傅韦容吃痛松开手,岑晚瞪她一眼:“傅韦容,别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小懿,否则你真的会失去这个唯一的女儿。”
岑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夏沉筱愤恨地望着岑晚的背影,眸中一点点显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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