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来的喻白没有安安分分的坐在办公桌前, 她收起刚才在周徽办公室里玩味调笑的面孔,眼神也瞬间冷淡下来。
穿过市局走廊,来到洗手间打了个电话, “过来接我,市局门口。”
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她莫名感到有点烦躁,眼前出现片刻的模糊,皱着眉头甩了甩脑袋,右手不自觉的又滑进装烟的口袋。
她烟瘾很大, 十二个小时基本就是极限, 在医院她忍了两天, 刚才那根烟,似乎勾起了她对尼古丁的依赖,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含在嘴里。
很自然的低头,划亮了打火机, 眯着眼睛缓缓吐出一缕淡而薄的烟雾时,她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喻白抬头, 就看到盥洗池前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赵敏?”尾音轻轻上扬, 喻白眯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 并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来市局?”一开口就是质问的口吻。
喻白低头将嘴里的烟拿在手上, 手法娴熟的弹弹烟灰, 回味无穷般的舔了舔上颚内壁, 试图贪婪的想要留下更多的香烟气息。
她依然没有回头,只在镜子里看了赵敏一眼, 就垂下眸子,生理上带来的不适让她的脾气有点坏,又甩了甩脑袋,指节轻轻扣上眉心,嘴角挂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市局?”
赵敏心头一震,随即眉间轻微的皱了起来。
她花在喻白身上的功夫比对自己还多,两年多的时间,她研究过喻白所有的档案,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对她进行过彻底的剖析。
她过去所有的经历,家世背景,心理状态,包括她的喜好和小习惯赵敏都一清二楚。
但是……
赵敏还是看不懂她。
就像理论和实践总是存在出入,赵敏能得到她的全部档案,但是那也仅仅是档案。
比如,她知道喻白有烟瘾,知道她像所有尼古丁依赖症患者一样,离不开香烟。
但是她仅仅有这个概念,至于程度她无从得知,她能见到喻白的次数屈指可数。
喻白也不会在她面前抽烟,这是第一次。
所以她并不知道喻白抽烟抽的很凶,还是那种不要命的抽法,经常半个晚上就能抽掉一整盒。
喻白没想着要戒,所以也从没在这方面节制自己。
她很累,不想连这点欲望也剥夺掉,而且她清晰的知道,想要彻底戒掉,很难。
“上面的意思?”赵敏站在她身后问,一早上,她都没有找到和喻白单独说话的机会。
夹烟的手指微微一滞,还是送到了嘴边,“自己想。”
赵敏:“我想不出来,所以来问你。”
喻白略叹一口气,掐灭烟头,丢进盥洗池旁的垃圾桶内。
慢条斯理的拧开水龙头洗干净手上的烟灰,终于转过身来。
抬手整理了一下赵敏制服的衣领,然后抬头温和的笑:“告诉我,怎么会想不出来,嗯?”
赵敏感觉神经突然一紧,下意识低下头,发现喻白的手还停留在她的领口,眼神突然不知道该放在哪?
她呼吸急促起来,还没忘记回答喻白的话:“……我没有接到上面的命令……”
喻白轻笑一声,指尖从赵敏身上滑走:“谁说我一定要通过你和上面联系。”
赵敏突然错愕的抬头,对上喻白微微低垂的双眸,她和喻白差不多高,现在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清喻白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如蝶羽般轻轻颤动。
喻白嘴角一弯,喉头轻飘飘的滚出几个字,“一个小小的惩罚。”
赵敏身体瞬间紧绷,耳边响起医院里喻白对她说的话。
……
“你再胡思乱想,我会要求上面……换人。”
……
她明白了。
喻白还没有原谅她那天的所作所为,也许那天在医院,喻白是想告诉她这件事的,但是,最后告诉了周徽。
是她逼得太紧了。
赵敏早就知道,喻白不喜欢有人离她太近,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
她的行为,突破了喻白的安全距离,也超越了喻白所能容忍的极限。
赵敏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喻白……”
声音不挣气的有点抖。
“嘘!”喻白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唇上,压低声音说:“你是聪明人,有些事不需要我明说,对不对?”
“嗯……”
“很好。”喻白点点头,这时候手机在口袋里贴着身体发出“嗡——嗡——”的轻微的震动,喻白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按下挂断键。
她抬起头,唇边提起一个微笑,“我还会在市局待一段时间,自己注意分寸。”
说完提脚就走。
“你去哪?”赵敏忍不住追问。
喻白踏出去的脚步略微一顿,“你不该问我的私事。”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赵敏垂下头,语气极其消沉。
喻白无奈,略略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安慰道:“我有点事要处理,放心,我不至于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喻白吊着绷带的胳膊,终究只说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点。”
喻白走出市局大门,钻进已经在门口等着的SUV里,坐在后座上久久没有出声。
前排黑色西装的保镖等着喻白发话,在后视镜里看到她似乎沉浸在某件事当中,眉间轻轻蹙着。
两分钟后,他才敢开口问:“夫人,去哪?”
“嗯?”喻白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眉心,吩咐道:“回家。”
市局离她家并不很远,二十分钟的车程后,SUV已经稳稳停在花岗岩围墙外。
“夫人,到了。”
喻白在后座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没有睁眼,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扔给他:“下车,去开门。”
保镖接住喻白抛过来的钥匙,有点诧异,他跟了喻白一个月,他的这位雇主很奇怪。从来不会让保镖进她家里,也不会要求近身保护寸步不离,她会永远要求保持几步之外的距离。
他甚至很多时候有种感觉,他的雇主对保镖的保护是厌烦的,认为是多余的,并不需要。
也因为这样,两天前才会出现意外状况。
愣了片刻,保镖迅速下车,先替喻白开了车门,喻白坐在原位没有动,不耐烦的吩咐:“先去开门——”
他一刻也不敢怠慢,赶紧去开门。
喻白坐在车里,生理上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她能感受到指尖微微颤抖,手心里冷汗直冒。
慢慢攥紧五指,尽量克制住即将呼之欲出的生理反应,她深吸一口气,从车里下来。
眼前越来越模糊,脚下脚步虚浮,走到门口的这段距离,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喻白从保镖手里接过钥匙,然后说:“回会所吧,晚上七点过来一趟,我有事要出门。”
前两天的闹事让保镖心有余悸,多嘴说了一句:“夫人,要不我在车里等着,最近不安全。”
“滚!”喻白极度压抑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走进门内,“砰”的一声,门在保镖面前关上了。
他觉得自己自讨了个没趣,走回车里,发动了引擎。
喻白后背抵着暗红色的木门,牙关也开始不住的打颤,眼前的事物在她眼前逐渐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争先恐后的朝她扑过来。
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用身体里仅存的一点意识冲回卧室,房间窗帘紧闭,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同时“咔哒”锁上了房间门。
扑通——
她跪在床边,战栗的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摸出一个白色药瓶,吊着绷带的手拿不住东西,药瓶掉了几次,她的耐心快被耗尽了。
抵在床头柜上,她终于拧开药瓶,倒出两片药,吞下去。
接着,从抽屉里摸出绳子,开始绑住双腿,又把双手绑在胸前,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很熟练,在黑暗里也能准确无误。
做完这件事没多长时间,她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像一具完全不受控制的躯壳,她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狱飘来。
……
“Who are you?”
……
喻白呼吸加重,胸口剧烈起伏,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她的眼前,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眼神里装满残忍和玩味的笑意。
她张了张嘴,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
“Who…are…you…?”
……
女人发出一连串的怪笑,低沉着声音眼神阴翳:“Jennifer,告诉我,你是谁?”
喻白把脑袋埋进枕头,试图盖住那个声音,但是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耳朵。
“啊——”喻白从喉咙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嘶吼,发疯似的扯着身下的床单。
床单已经湿透,她也折腾的够呛,蜷缩成一团,几近虚脱。
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平静下来,眼皮开始打战,药效发挥作用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拉着窗帘的房间更暗了一些。
挣扎着解开手脚上绑缚的绳索,坐在床上略微叹了口气。
抓过床头柜上的闹钟,六点一刻。
喻白在黑暗里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换上浴袍,刚要走出浴室的时候,突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她停下脚步,抬手摁亮开关,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的吓人,眼圈周围很重的青黑色,平日里鲜艳的唇色也失去了颜色。
喻白对着镜子里的人皱了一下眉头,突然生出一阵厌恶。
从衣柜拿出一套西装换上,又对着镜子画了个浓妆,拿上手包,踩着高跟鞋下楼。
正好七点。
保镖一分不差的把车开到门口。
喻白上车后,红唇轻启,说了个地名,“米勒酒吧。”
汽车一路急驶,霓虹灯已经亮了。喻白摇开车窗,夜晚的风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按了关机,开机以后,收到十来条短信,她开通了来电提醒,关机也能收到漏接的来话信息。
喻白点开短信,全是周徽打来的电话,从她出市局半小时后开始,不到一小时一次。
盯着手机屏幕,喻白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出不来。
“夫人,米勒酒吧到了。”
喻白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收拾好情绪,踏进酒吧。
“欢迎光临米勒酒吧。”
酒吧里年轻的酒保立刻迎了上来,喻白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用跟着。
六七点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开放的散台已经几乎坐满,震天的音乐和人声让酒吧的气氛达到高潮。昏暗的灯光徒添几分神秘的色彩。喻白只身轻车熟路的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走到吧台跟前,敲了敲桌面,“一杯Belvedere。”
说话间,烟已经夹在手上了。
“您的Belvedere。”调酒师David很快送过来一杯酒,抬眼看清人,他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靠着吧台很自然的说:“喻姐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喻白缓缓吐出一缕烟雾,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才笑着说:“最近有点忙。”
男人努努嘴,看着喻白的胳膊说:“这怎么回事?”
“遇到几条疯狗。”喻白眯起眼睛,厌烦的说。
David“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还是悠着点吧!这样还敢喝酒?”
喻白低下头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今天突然过来……不光是为了喝酒吧!”男人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
喻白不否认,推过去一张字条,“帮我查个人。”
“这是……”David打开纸条,是平陵市所有煤炭运输公司的名单。
“找一个身高一七七到一八零,体重75公斤左右的卡车司机。他现在估计已经离职不干了,找起来应该比较麻烦。重点查找范围放在5月17号到5月20号,突然离职的人员中查起。”
David收起字条,拍胸脯保证,“喻姐,你放心,再麻烦我也肯定能给你找出来。”
喻白笑笑,“你的能力我从来不怀疑,但是……”她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警察最近也在找他,我想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先单独见一面。”
“明白了。”David点点头。
喻白交代完事情,就打算起身结账。
David看她要走,笑着挽留她,“喻姐,难得来一次,喝不了酒总得玩尽兴了再走,看你今天兴致不高的样子,遇到烦心事了?要不找几个人陪陪你?”
喻白被他一连串的话惹得笑起来,“你从哪里看出姐姐兴致不高?”
David莞尔一笑,“那就算是我看走眼了,你开心当然最好……留下玩吗?”
喻白摁灭烟头,仰头喝下杯里的酒,“照旧。”说完又补充道:“酒水也照旧,不喝酒那干脆别玩了。”
“这倒是真话,我刚才不该劝你立地成佛。”David边准备酒水,边笑着对喻白说:“伤可以慢慢养,玩尽兴最重要。”
“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