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徽的视线在电脑屏幕上一落, 看到东郊殡仪馆法人代表那一页,一寸冠冕照上的女人,分明就是喻白。
周徽眼底寒意渐起, 心头异样油然而生。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周徽按下接听键,那头很快传来孙也的声音:“……周队,喻、喻白……不见了!”
周徽脸色瞬间变了:“你们怎么看的人?!”
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办公室几个实习生不敢说话。
电话那头的孙也也咽了咽口水,有点心有余悸。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给周徽解释:“周队, 我们真的寸步不离别墅, 没见人出去。刚小吴想进屋借个厕所,一敲门人不见了, 我们真不知道……”
“别墅区监控调了吗?”
“什么?”孙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别墅区监控调过没有。”周徽的脸色沉的像是一潭死水,心中隐隐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
“啊、啊?监控,周队, 我们已经在和别墅区保安沟通,马上就有结果。”孙也电话那头的气息有点喘,是刚刚一路跑来监控室还没缓过来。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可里面人不见了……说了是警察, 配合一下工作……艹。”
手机听筒里一片嘈杂。
“怎么回事?”周徽皱眉问到。
半晌, 那头才传来孙也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说:“这保安不配合, 说他们别墅区不可能发生挟持绑票的事, 不让我们调监控, 周队, 你说这……”
“手机给保安。”
“啊,哦。”孙也在别墅区把人给看丢了, 又是被领导骂,又是找保安交涉,接连几天的睡眠不足加上一下午的突发事件,忙的晕头转向,这会反应有点慢,等的周徽那边又一次要发火才赶紧把手机交保安手里。
“警官,您跟我说也没用,我们有规矩,保护住户隐私,之前让你们进来已经是破例,我今天上午刚被其他住户投诉,真不能再帮你们,您也知道别墅区住的都是市里……”保安拿到手机说的还是跟刚才一样的说辞,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
“别墅区我去过几次。”周徽的声音异常冷静,她打断保安的话继续说:“治安不错,发生点什么动静你们立刻就会赶过来。这样,我也不为难你,调今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这段时间的监控,手续两小时之内补给你,如果没找到人,我让人立刻撤出来,可以吗?”
保安那边犹豫了一会,咬咬牙说:“……行,我给你们调监控。”
十分钟后。
孙也的声音传来,语气有点意外,他说:“周队,监控录像显示,喻白……是自己离开别墅区的。”
周徽瞬间一怔,心底那抹莫名其妙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
·
喻白从黑诊所出来,已经是晚间七点一刻,不知哪家窗户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新闻联播,接二连三几盏灯亮起,小巷里的夜市三三两两支出摊位,也准备开门做生意,凳子碰桌子,桌子磕椅子,隐约传来一两声不痛不痒的叫骂,为着一块五毛的鸡毛蒜皮。
喻白扶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后背抵着墙,慢慢消化着生理上的不适感,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她修长的指尖在微微战栗。楼下隔着不足一百米距离的烟火气都与她无关,她颤抖着手指摸进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着了,慢慢吸。
吐出一团轻薄的烟圈,她长舒一口气,微仰起头,头顶黯淡的黄色灯泡交替闪烁,应该是附近有人乱搭线路。
眼底忽明忽暗的灯光让她有些恍惚,刚刚偃旗息鼓的意识又开始新一轮叫嚣。
一小时前,赵敏的声音再次涌入脑海,来势汹汹。
“听说昨天秦桦往你会所送了个人过去,怎么回事?”
喻白记得自己回她:“他说是上次小巷子里砍我的那个,我叫人审完已经放了,就一个小喽啰,估计是秦桦给钱让他承认所有事情,表面上给我一个交代而已。”
“可那人现在在医院,背上让人砍了三刀,昏迷不醒。”赵敏皱着眉头,质问的口吻不加掩饰。
“你怀疑是我做的?”
……
“你怀疑我?”
记忆中某个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例行讯问。”那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门案卧底行动的幸存者只有你和纪深,现在他也死了,喻白,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老师……”喻白看着坐在审讯桌后的白世扬,喉咙发涩。
“别再用Jacob这个挡箭牌了,他已经死了不是吗?”白世扬冷淡的语气不怒自威:“你和纪深都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清楚你们的能力手段,身份背景,承认吧……”
“……你为了保全性命出卖同伴,为一己私利不惜与毒枭为伍,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敏的声音与白世扬的冷淡重叠在一起,一遍遍的向她发出质问。
喻白感觉肺部最后一丝空气也被抽走,像一条濒死的鱼,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
她突然之间就释怀了,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自嘲的笑容,轻声说:“对,是我做的。虽然昨天一帮警察堵我家门口我没法去会所,但是我会所养的都是些什么人你知道的哈。三教九流之辈,各个出了社会都是穷凶极恶的流氓,我很清楚他们会怎么对付仇家,而我只是提醒他们只要别弄出人命,其他的事我一概不追究。”
“喻白——”赵敏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喻白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底不见丁点颜色。
一时之间,废弃的烂尾楼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赵敏眼中的怒火终于平复下来,她看着喻白轻声说:“Elisa提前回国了。下周到平陵市。”接着,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她说:“我会带你去见她。”
喻白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手中的烟卷已经快烧到尽头,喻白感受到指尖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松手,看着落在脚边忽明忽暗的烟蒂闪烁着红光,一会儿便没了亮度,她的思绪终于回到现实。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穿过楼下喧嚣的夜市,通往大路口停车处的必经之路,只有一条七弯八拐的长巷子,巷子深一公里有余,却只有一盏路灯,昏暗的灯光甚至照不亮路口电线杆上的指路牌。
喻白拿出手机摁了开机,想要打个手电照明。
一般和赵敏的会面,以防有人追踪手机定位,安全起见,她从来都会将手机关机。频繁来黑诊所的事她倒是没刻意瞒着谁,不过除了赵敏偶尔的口头警告,也不会有其他人过问这件事,烂尾楼和赵敏不欢而散后,想到一周之后Elisa就要回国,还是决定和精神医生见面之前去黑诊所做上半个疗程,改善一下近期频繁出现幻觉的情况。
手机忘记开机,这会打开,一下子涌出十多条来话信息,无一例外全是周徽打来的电话。
喻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好像长久以来的荒芜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播下一粒种子,没人浇水也没人刻意培育,却在恶劣的环境中发了芽,成为荒芜中的唯一一抹绿色。
她刹那间下意识的反应,想要留住那抹绿色,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心头一暖,拨了号码准备回过去报个平安。
指尖刚要按下拨出键,突然僻静的小巷深处传来一声低微的响动。
沙沙——
谁?谁在那?
喻白猛然转头,手电光打过去,照出一片惨白的石板路。空荡荡的巷子除了下水道流淌过的水声和远处一两声野狗的犬吠再无其他声音。
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但常年卧底的敏锐却让喻白立刻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九月的晚风吹过耳畔,带点微微的凉意,还有五百米左右就能走出巷子,抵达大路。
果然,没走出两步,身后“沙沙”声又一次响起,喻白在心底略微盘算一下,没有转头,继续保持刚才的步伐,匀速往巷口走。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喻白没有要回头看一眼的意思,突然,后脑勺猛然传来一阵钝痛,她眼前一黑,身子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周队,喻白的手机开机了。”市公安局刑侦队办公室,杨平帆从电脑后抬起头,发出一道惊喜的声音。
周徽立刻拨通电话,几声单调的“嘟嘟”声过后,手机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定位能锁定吗?”挂断电话,周徽转头对杨平帆说。
“稍等。”没一会儿,杨平帆从电脑后面抬起头,说:“找到了,在沙湾区,这里。”
周徽朝屏幕上一看,记得这里是上次飞车抢劫的小巷子附近,她微微皱眉,喻白来这干什么?
晚间九点,十多辆警车一齐涌入平陵市的夜色,直奔沙湾区的暗巷。
窗外红蓝警灯闪烁,周徽皱着眉头,脸色沉的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井底,她问:“手机定位一直没有移动吗?”
杨平帆摇摇头:“没有。”
周徽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上升。
果然,二十分钟后,警方赶到小巷,只见到一只手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手机屏幕摔出几条张牙舞爪的裂痕,幽深的巷子里哪还有喻白的影子。
“喻白很有可能在这里被人挟持。”周徽把手机交给技侦解锁密码,打着手电查看周围情况。
“会是林翠萍吗?”韩尉在边上问。
周徽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旁边实习生叫了一声。
“血。”
实习生指着距离手机被发现不远处的地面,一小块已经干枯的暗红色物质,说:“周队,这里有血迹!”
额角有些粘稠的液体正在滑落。
喻白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深夜不知道几点,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是黑漆漆的树影,没有一点亮光。
她能感觉到手脚被绳索绑缚,她应该被扔在水泥地上。
很快,身后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的人,手里握着电筒,照出的面孔并无意外,是林翠萍。
手电筒惨白的光从远处划过,一座座石碑在眼底一闪而过。
“东郊殡仪馆!”
“东郊殡仪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技侦和周徽对视一眼,把解开手机密码的屏幕转向她,点点头说:“是东郊殡仪馆,喻白在短信栏留下的最后一条留言,显示未发送成功,也许是没来得及,她是要发给你的,周队。”
周徽心底霎时涌上千丝万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