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貌钦, 老实一点。别反反复复,一会儿答应,一会儿又不行的。”吴局警告审讯椅里的男人。
男人四十上下, 留中长发,眼睛两条细缝,却异常锐利。
他咆哮到:“你们让我带条子进山,这就不行!”
吴局听完男人的咆哮,似乎愣了一下,随机冷笑一声:“你这样我们也没必要接着往下谈了, 那我们只好放风出去, 说你已经背叛你们老大, 看看到时候你能活几天?”
“你、你们……你们公器私用!”貌钦激动的挣扎:“你们不配做警察!”
吴局笑了一声,摁住挣扎的男人, 居高临下的说:“那是你不配合呀!怎么能怪我们?”他反问:“我们让你去贩毒,还是让你组建武装势力了?都没有吧!我们不配做警察?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不知道好好珍惜。”
貌钦激动的情绪被吴局的气场压回去,他坐在椅子里一脸丧气的看着吴局:“我就是害怕!瓦卡那□□不眨眼, 暴露了咱们得一块玩完。”
吴局拍胸脯保证:“这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就埋伏在周围,一有异动, 就会开车上山救援你们。”
“山里面汽车可开不进去, 开进去就别想出来。”貌钦还是不同意:“等你们从山下冲上来救我,我早被瓦卡那些人打成马蜂窝了。”
吴局接着沟通:“没让你今晚就和瓦卡撕破脸, 我们就安插个人进去, 你把人带进去, 任务就算你完成了, 回头抓到瓦卡,给你戴罪立功, 争取宽大处理。”他语气一顿,接上:“不然现在我结案,你小子等着被毙吧。”
“别别别。”貌钦气势彻底掉下来,他还不想死。
硬着头皮问吴局:“那都按警官说的来,你们想安排谁进去?”
“她。”吴局指了指周徽:“你就说她是你表妹,让她跟着进去。”
“女人?”
吴局看他一眼:“别跟我们耍花样,敢进去寨子乱说,二十五年前瓦卡的下场,就会是你的下场,明白吗?”
“知道。”貌钦保证:“你们的手段我都清楚,这次被抓算我倒霉,帮忙抓住了瓦卡,可一定给我争取个宽大处理啊。”
从审讯室里出来,吴局给周徽简单交代情况:“周队,今晚上山主要就探探情况,能摸清楚失踪小孩的情况最好,摸不清楚也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周徽:“吴局放心。”
吴局还是忍不住强调:“佤山曾经是瓦卡的大本营,他非常熟悉那片土地。”顿了顿,他接着补充:“而且山上形势复杂,有多个武装势力,他们立场不同,经常发生交火,但是只要警方一但介入,他们会瞬间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因此,我们只可以在山下设伏,不可以跟你们一起上山。”
“明白。”
晚间七点一刻,周徽换上佤邦当地女人都会穿的筒裙,戴上银饰,跟貌钦一起进了山。
佤邦三面环山,佤山更是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警察大规模上来确实不现实,而且不安全。
皮卡车“轰轰轰”的上山,扬起半人高是尘土。
车斗内是貌钦手底下的武装势力,几十号人,全挤在一处,抓着车斗边上栏杆,举着枪,吵吵嚷嚷的一路上没停下来过。
周徽有个貌钦表妹的身份,没跟这些人一块挤车斗里,坐前面副驾驶座位,脑袋也让这些叫声吵得嗡嗡响。
“今晚寨子来多少人?”
貌钦:“五六百?”
想了想,他说:“得有五六百,也许七八百,光是瓦卡寨子里那帮人就上百了。”
铁皮卡车开进寨子,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乌泱泱一帮人跳下车斗,周徽跟着貌钦去后院停车。
后院里没灯,车灯打过去,投下两道白影,很快又湮没进漆黑的暮色里。
貌钦跳下皮卡车,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泥坑,当即破口大骂:“我去!有没有搞错,灯都不装一个,穷成这个鬼样子,还让我们参加什么?”
有了貌钦这个前车之鉴,周徽跳下车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泥坑,稳稳当当落地。
没理会他的抱怨,朝前院走。
“弟弟,来这里玩呢就要管好自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碰的。你们老大是谁?”
一只脚刚踏进院子,一道熟悉的声线传进耳中。
是喻白。
周徽猛的抬头,一眼就看见五米开外处,那个一身白色西装环抱手臂的女人,胸腔中霎时翻起滔天巨浪。
貌钦走过去解围:“……是我。”
“哦!貌钦的人。”喻白目光转过来,脸上神色捉摸不定,然后淡淡的笑了:“麻烦管好手下的狗。”
貌钦陪着笑脸贴过去,赔礼道歉的话准备了一箩筐,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噎的直接偃旗息鼓。
“喻姐,手下人毛毛躁躁不懂事,冲撞您的地方还请多包涵。”僵硬着脸说完这一句,貌钦拉过试图侵犯喻白的手下就是一巴掌,扇的这人原地转了一圈才停下,没等站稳,又挨了貌钦一巴掌。
“好了。”喻白出声制止:“他也没对我做什么,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就当没发生过。”
“喻姐海量。”貌钦一脚把手下踹过去:“还不快谢谢喻姐。”
“……谢谢喻姐,喻姐您大人有大量,海纳百川,我刚有眼不识泰山……”
喻白不想继续这件事情纠缠,目光越过那人,落在在貌钦身后,周徽的身上:“这位是……看着面生,貌钦哥的什么人呐?”
尾音上扬,漫不经心,好像真的是出于礼貌询问一个不知名姓的陌生人。
“表妹,我表妹。”貌钦赔笑。
周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经被这次见面搅的天翻地覆,偏偏喻白这时候还要火上浇油一句:“表妹很漂亮,貌钦哥不给介绍介绍?”
一句话,让周徽心里那股默默燃烧了整整一月的火苗直冲头顶。
她压住恨不得现在就带人走,问问她这颗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冲动。
一个月杳无音信,假死脱身,金蝉脱壳后躲进佤邦山区。
现在居然还让人介绍介绍?
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周徽觉得自己一个月以来的担心痛苦喂了狗,唇边划出一个冷笑。
“一个乡下丫头,没什么好介绍的。”貌钦神色慌了一瞬,让瓦卡的军师知道他带着条子进山,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喻白的视线在周徽身上一扫,挪开了。
“那进去吧。瓦卡哥在等你。”
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貌钦松了口气。
喻白已经转身进寨,貌钦跟周徽交流个眼神,赶紧带她跟上去。
周徽的目光紧跟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眉头紧皱,她确定喻白刚才看得到她的冷笑,也认出了她,但是为什么没有揭穿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之前的某种猜想,在喻白的反应里逐渐得到印证。
喻白,你是不是真如我想的那样?
寨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瓦卡哥,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佤山伟大的领袖。”
人群纷乱,每个人都在推杯换盏庆祝瓦卡的归来。
他坐在最首位,锐利的眼睛扫过底下效忠他的人,仿佛睥睨众生。
苍老的脸上透露着重获新生的喜悦。
周徽的视线始终落在瓦卡身边跟人谈笑风生,挡酒陪客的喻白身上。
这会儿,她不知道在和哪个寨子的头目聊生意,聊起东边的罂|粟,又聊起城里的洗脚店、按摩城,今天谁多了一块地皮,明天谁又多招揽了几支队伍。
聊生意的时候,喻白最诚实,很快已经五杯酒下肚,脚下有点踩不稳。
周徽下意识就迈出脚步,刚踏出去一步,止住了。
“喻姐小心。”
同她交流罂|粟生意经的男人已经先一步扶住她,一手托住她纤细的手,一手托住她的腰。
“谢谢。”喻白转过头道谢:“那以后东边的生意要靠您多帮衬。”
她妆画的很浓,烈焰红唇,不需要过多修饰,已经是个妖精。
妖精说的话能信吗?
周徽不信,但男人信。
他自以为得了艳福,当即答应,和瓦卡已经谈起合作。
喻白手掌从男人手上离开,食指跟中指并拢,搭上太阳穴:“那你们聊,我去外面醒醒酒。”
翻脸速度堪比翻书。
周徽跟貌钦交代几句,跟了出去。
一直跟到后院,喻白终于停下脚步。
背对着人,她好像叹了口气:“你不该来这?”
周徽一怔,这是跟她挑明了?
她扶住肩膀把人转过来,盯住那双眼睛:“那你跟我回去。”
借着前院透进来的光,周徽看清眼前这张脸,试图从这张面孔下照出一点她熟悉的感觉来,但没有,喻白不肯给她丝毫可以拆除面具的机会。
周徽没办法判断她的意图,醉了还是没醉?
没等到回答,周徽也不知道怎么再次开口,开口要说些什么。
气氛沉默到极点。
漫长的几分钟后,喻白率先开口:“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
“给我一个跟你回去的理由啊。”喻白似笑非笑,语气轻轻。
理由?
居然是回应她刚才的话。
周徽觉得这句话问的奇怪,好像只要给个理由就能跟她回去。
不像喻白的做事风格。
但她还是说:“这里满山都是毒枭,你待在这很危险。”
“危险?”喻白眼底的笑容意味不明:“我现在也是毒枭,你待在我身边才是危险。离开这。”
果然,这才是她的目的。
只是想听让她离开的一个理由罢了。
周徽五脏六腑灼烧般的难受,终于忍不住质问:“那你为什么刚才不当众揭穿我?你不怕你的老大当你是叛徒?还是你根本就不是……”
“都不是。”喻白打断她,嗓音略沉,不容置疑:“这次我放过你,是念在我们曾经同床共枕的情分,对一张床上跟我睡过的人,我都格外宽容。”
一句话堵的周徽溃不成军,只剩下一地狼藉。
喻白似乎觉得还不够,接着刺激她:“但周徽你记住,这个宽容只限一次,下次再见,我不会再网开一面。”
周徽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喻白偏过头去,不动声色避开那道能将她身体灼烧出两个洞的目光,垂下去的手指紧攥着,嵌进皮肉的痛感让她清醒。
走吧,别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我想以周徽妈妈的名义请求你,我不希望周徽碰和毒品相关的案子。”
“……你理解一个做爸爸的心情吗?周徽和谁谈朋友我都不反对,但是你不行。我不想她将来有一天失去你的时候痛苦一辈子,挣扎一辈子……离开她……”
……
一句接着一句话涌入脑海,喻白胸口痛的喘不过气。
脚下的高跟鞋几乎踩不住地,背靠上墙,面上强撑的冷漠再也挂不住。
周徽目光始终没有从喻白身上移开,下一秒就看到她脸上的面具掉下来,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震惊之余,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当即开口:“喻白,你知道吗?其实你根本不擅长撒谎,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的,你……”
“够了。”
喻白低着头,不敢让周徽看到这双眼睛。
周徽怔怔看着她,心里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差点就要呼之欲出。
“周徽。”喻白颤抖着沉下一口气,这会终于稳住气息,抬起头先她一步开了口:“你别自以为很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五岁跟着瓦卡,六岁帮他……”
她说的很急,很快。
生怕一但慢下来就再也开不了口。
“接着说。”周徽看着她:“怎么不说了?”
喻白再欲张口,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真的没勇气再说下去。
伪装卸下,只剩说不出的疲惫,她强咽下情绪,冷硬的蹦出一个字:“走。”
一切情绪周徽看在眼里,听到这一个字的逐客令也没有再动摇,心底五味杂陈,一片涩然。
捧起那张脸,颤抖着吻了下去。
温热的唇贴上唇瓣,呼吸被夺走,两人气息融合在一起,再分不出你我。
前院人声鼎沸,这一刻,周徽却觉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
温柔而绵长的一个吻,让她又走了一遍两人的初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让她又想起在一起的短短一月里,所有的柔情。
直到喻白轻轻推开她,背靠着墙,胸口起伏,呼吸滚烫。
“你……”
“我了解。”周徽拨开她脸上的碎发,指腹抚摸过她的皮肤,温柔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