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十二月份的平陵市已经正式入冬。
办公室窗玻璃上总是蒙着一层雾, 有点看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冬日的阳光也被挡在后面。
从前,周徽不喜欢看不到阳光的感觉, 一定会将窗户擦的亮堂堂的,让太阳暖洋洋的挂在窗口。
但是现在,她知道,她的太阳不是那个。
整理完今天的工作报告,周徽看了眼时间,正好下午六点半, 她关了电脑, 套上椅背上挂着的大衣跟围巾, 推开门说了声:“下班了。”
“哇哦!”办公室里一阵愉快的惊呼。
“周队转性了?咱们市局刑侦队多少年来第一次按时下班吧?”
“周队那是着急去医院看嫂子,是不是周队?”
周徽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伸手拢了拢围巾,没有否认。
“周队,代我们向嫂子问声好, 等情况好一点,我们大伙一起去看她。”
“好。”
走出市局大楼,周徽在停车场取了车, 发动引擎开往市医院。
一个月前, 佤邦对于白世扬和当地武装势力的围剿过程非常顺利,禁毒大队的李大队带人剿灭佤山十五个寨子跟头目, 在审讯过程中得知瓦卡大本营的血洗行动, 是由鬼子母传信, 怂恿山上其中七个武装势力合力上山围剿的结果。
至于那晚, 被关押在后院的喻白为什么没有出事,周徽始终没想清楚。
当时, 喻白情况危急,被送进急救室抢救十二个小时也未能脱离生命危险,她也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状态,直到两天之后在平陵市市医院醒来。
喻白那时候还在重症监护室,一周之后转入普通病房也没有清醒过来,周徽在病房里守了十七天,第十八天的早晨,喻白终于有了意识。
今天已经是喻白醒过来的第五天,今天早晨她的休假已经结束,必须回来处理儿童失踪案的后续工作,一个月的时间,案件资料已经上交检察院,白世扬被羁押,下周三,关于他的案件就要上法庭等待审判。
车已经开进市医院地下停车场,周徽没有直接去病房,绕出来又买了点水果跟排骨汤,提着上楼。
喻白的病房在三楼,316,单人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周徽看到病床上坐着的人,即将落下去的夕阳洒在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让明显比一个月前消瘦一圈的脸居然多了一丝红润。
她坐在床头,手里拿着小猪佩奇的玩偶,周徽发现她居然在听自己录下的录音。
听了两句,周徽脸就红了。
赶紧走进去,东西放桌子上就从喻白手里拿过来玩偶,按下暂停键。
“谁给你拿过来的?”她轻咳两声,抱着玩偶放旁边沙发上。
喻白看着她,消瘦苍白的脸上滑出点笑容,看起来精神很多,她靠在枕头上对周徽说:“你留在病房里的,今天你出院,护士把你的东西就先拿我这里来了。”
“哦。”周徽依然脸热,低着头拆排骨汤的包装袋,老板打了死扣,她半天没解开。
“没想到你去佤邦还带着这个玩偶。”喻白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周徽手上动作一顿,想起来出发前的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的将这只玩偶装进行李箱,却始终没有勇气听曾经的录音。
后来到了佤邦,她几乎不敢将这只玩偶拿出来。
第一次鼓起勇气按下按钮,是白世扬来到佤邦,说完喻白曾经那些过往的那一天。
她终于拿出那只玩偶,听到她自己曾经录下的那些钦慕,那些爱意。
周徽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曾经的爱人。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们都还好好活着。
不过,她记得当时玩偶里的录音,多了一段空白的杂音。
周徽在床边坐下,有点好奇的问喻白:“你是不是也录过音?当时你想录什么?”
她记得当时她怀疑喻白和秦桦、李永发的关系,喻白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她回家的时候,喻白在客厅里就抱着这只小猪佩奇玩偶,当时她没有在意,事后因为听到这段空白的杂音,周徽想,喻白当时也许也想要录些什么,不过由于卧底任务还没有结束,所以什么都没有录,只留下一段空白的杂音。
“我当时想对你说……”喻白伸手环住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柔声说:“我爱你。”
周徽耳根一热:“你怎么没说?”
喻白还是环着她的脖子:“我怕我说了就没有勇气再去佤邦,我怕我舍不得你。”她深吸一口气,从她肩上起来,看着周徽的眼睛说:“还有,我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
周徽倾身下去,她们拥吻在一起。
案子的后续工作一直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喻白的情况也一天天好转起来,周徽这些天,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最近局里没有什么大案,警局同事第一次体会到准时下班的快乐。
周徽每天一下班就往市医院跑,孙也最近忙着陪女朋友逛街、买衣服,下班后一起吃烧烤、聚餐的活动两人都很少参加,大有点要从此脱离他们的大部队,回家过日子的嫌疑。
众警员集体叹息两声,决定一块去吃大排档来安抚自己脆弱又孤独的心灵。
周徽照例下班就开车往市医院赶,每天想要一下班就见到喻白的心思不减,今早医生来查房,说再留院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就能出院了。
喻白也已经答应要重新搬回周徽家里住着,周徽打算今晚给喻白送完饭,就去她家里收拾收拾她的衣物日用品,还让她出院当天住过去的时候不那么手忙脚乱。
心情愉悦的提着医院楼下买的馄饨上楼,周徽刚走拐过三楼楼梯口就看见,病房门外两位身穿警服的警员值守,走近了听见病房里传来交谈声。
单人病房隔音很好,因此周徽在门外几乎听不清里面说什么,耳朵像是塞了团棉花,她抬脚想要进去,被门口两个警员拦住了。
“周队,你现在还不能进去,里面在做笔录。”
周徽发现这人是禁毒大队的,之前联合行动的时候打过照面,她皱了皱眉头,问:“做什么笔录?儿童失踪案,包括白世扬,喻白醒来当天不都已经做过笔录了吗?还要问什么?”
“我也不清楚。”那人回答。
周徽只好在门外等,将近二十分钟后,病房门从里边被打开了。
“……先好好修养,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周伯年的声音。
很快,病房里陆续出来几个人,张裕南张局,黄厅,李大队,赵敏,还有两位她见过但不熟悉的领导,两位记录员,周伯年走在最后,出来的时候关上了病房门。
周徽从墙边站直了,走到门口,和正打算离开的周伯年打了个招呼:“爸,你们来这干什么?”
周伯年愣了一下,又看到周徽手里提着的馄饨,拍拍她肩膀说:“多陪陪她。”
说完,没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带人下楼了。
周徽看着周伯年带人离开的背影,皱起眉头,推开了病房的门。
“喻白,吃饭了。”看到喻白,周徽重新扬起笑容,走过去把馄饨放桌上,边开袋子边随口问道:“对了,我刚看到我爸,黄厅,周厅,李大队,赵敏,他们来问你什么?白世扬的案子还没查清?”
周徽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就是这个,毕竟白世扬在省厅职位不低,喻白是他的学生,又是案件的直接参与者,也许又什么残留问题没解决,周伯年过来核实一下。
周徽等了半天没等到喻白的回答,有点奇怪的转过头,发现喻白坐在床头,望着正前方白花花的墙壁,眼神有点空洞。
周徽转过身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喻白你没事……”
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周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紧张的把她转过来,托着她的脸关切的问到:“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喻白眼神还是散的,半天才聚焦到周徽脸上,她机械的摇摇头:“我没事。”
周徽越来越担心,“他们来跟你说什么?”
喻白还是摇头,过了一会,她眼珠转了转,抬头对周徽说:“你刚说什么?吃饭了是吗?”
周徽看着桌上已经变凉坨在一块的馄饨,趁喻白手伸过来之前端走了。
“已经凉了,我重新去买。”
喻白收回手,还是机械的回答:“哦……好……”
“你真的没事?”周徽担心的看着她。
喻白依旧只是摇头。
直到第二天早晨,周徽要去警局上班,喻白也还是这样迟缓机械的状态。
周徽嘱咐护工多看着点她。
周徽去市局之前先绕道去了周伯年那,她要问问他昨晚到底跟喻白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伯年手机打不通,周徽到市局的时候得知张裕南今天也不在,据说是被通知去省厅开会。周徽从小刘那拿了几份今天要送交省厅的案件资料,开车赶到省厅,一打听得知周伯年果然在开会,他总是有开不完的会,等了一个小时,周伯年依然没有结束会议。
抬腕看了眼表,已经上午十点二十三分。
实在放心不下喻白,周徽打电话到市局请了半天假,开车赶往市医院。
走上三楼走廊,走廊里吵吵嚷嚷,每个病房的门口都探出几只脑袋,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周徽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快步朝316病房,喻白的病房走去。
病房门大开,房间里没有喻白的身影。
周徽走进病房,房间洁白一片,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瓷砖地板,医院的清洁背对着房门在房间拖地,一遍又一遍,来回拖,把地板拖的能照清人影。
但是,周徽还是隐约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咽了口口水,她指着空床,声音有点颤抖的问:“316房间的病人呢?”
“你是病人家属?”医院清洁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周徽,又看了一眼空了的病床,说:“316病房的病人……自杀了。”